自古事死如生,生前的王爺坐擁城池,死後的王陵也如城鎮一般,這地宮空間廣闊,匠造精細,不知靡費多少人力物力,空寂的地宮四通八達,許多方位都點著長明燈,燈焰熊熊,故而還不算漆黑一片。雲天河升起劍丸,照徹四方,一時間室內亮如白晝,周圍景象便歷歷在目了。
柳夢璃放眼打望,見此處裝飾之奢,體量之宏,皆為一死人所設,不禁哀怒,「從前在書上讀到,王墓巍峨雄渾,氣象萬千,只當是文人大筆,不曾想竟真箇分毫不差。如此勞民傷財,只為安置一個死人……菱紗,你說得果然不錯,人死後萬事成空,徒留這許多外物,設下險惡之機關阻撓,便是想讓他們的不義之財永世深埋,實在是很不應該。」
韓菱紗呼吸墓葬中的陰沉空氣,細細品味一番,頗有些老夫子頭頭是道的意思,要不說她是專業人士,進了墳墓就和到家了一般,聽聞柳夢璃的感慨,女大盜故作平淡地說,「這淮南王墓還不算什麼,若是皇帝老兒的陵墓,往往是舉國之力,征來數十萬工匠,花上二三十載方成,裡頭不知有多華美呢!歷朝歷代,多少工匠在造完陵墓後就被坑殺在其中,嘖嘖,冤魂無數呀。」
柳夢璃低聲道,「竟有多少可憐百姓,為這一個死人,空耗性命,一人之死,竟要這樣多人陪葬,我不見那王公貴族有什麼了不起的。這樣的陵墓、這樣的陵墓……」
韓菱紗嘿嘿一笑,「所以說,我們韓家歷代,都是為了給這些無辜人報仇雪恨,既然他們生前這麼怕被人盜墓,等死後,活人就有一萬種辦法收拾他們,只可惜他們是看不到這一天了,否則那才叫報應!」
雲天河眯眼望著墓室深處吹來的陰風,突然說,「這地方有殺氣。很多。」
韓菱紗的功力不如他深厚,再則太陰劍意以精微內斂為要,不以感應為長,故而一時間不曾覺察王陵內的古怪,她倒是對野人深信不疑,「按理說這八公山風水不錯,山相更易頻繁,千百年來脫胎換骨,造就一方靈地,這淮南王陵的選址同樣是合規合矩,必然是有地師堪輿探測過,裡面的布局設施也處處到位,一看就是三才皆備的吉穴,不論如何都不應該滋生陰煞鬼物。除非……」她轉眼望著雲天河二人,只盼他們好奇發問,好過一把老師的癮頭。
雲天河一臉茫然,柳夢璃沉默不語。
野人撓撓頭,「菱紗你臉色不好看,是不是肚子疼了?」
「胡說什麼?!你之前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啊!」
「有啊。」
「不信,你背一遍。」
「哦,菱紗你說:『按理說這八公山風水不錯……』」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先聽我講完。除非這地方的風水破了,原本集納山川靈氣的陣勢轉而包納陰寒凶煞之氣,陰煞與死者怨氣相合,就可能催生幽冥邪物。許多陰鬼就是這樣來的,它們並非生前的那個人,只是靠邪氣化形的純陰之物,非有非無的一道念頭。」
雲天河一愣,「菱紗,既然這麼說,世上的鬼,都是假的咯?」
「倒也不全是如此,人死後魂魄都要進入鬼界,要是不肯去的就會被勾魂鬼使帶走,但也不排除一些生前厲害的人物能讓自己的魂魄強行留在人間。只是,這樣的人實在很少。輪迴轉世是天道造化,不可違背,假如人死後的魂魄還留在世上,那輪迴就亂套了不是?」
「是、是嗎?我不太懂。可是,我在想,爹到底是真的走了還是留下了。他很厲害,我覺得他有能力留下,可,可如果他真的留下了,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看我一眼?」雲天河又執迷生死之難,臉上悲哀都是真情流露,毫不掩飾,「他應該是沒有留下來。我爹對我很好,不會偷偷自己躲起來,八年都不和我說一句話。」
韓菱紗結結巴巴地安慰他,「啊,你、你,怎麼這樣呢,好端端的人,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說著話怎麼突然就哭了呢?」
柳夢璃溫聲寬慰,「雲公子,生死是世間常事,你還是看開些,雲叔雖然走了,但他至少還曾陪伴你、照顧你。今後你活著的每一天,雲叔留下的那些回憶都會陪著你的。」
雲天河凝望著大氣,眼中沒有淚光,只有吞吐的劍虹。
他澀聲道,「我不為爹死了難過,我只是不想我認識的人分別,人死後就像一覺睡醒,活著的那些再也不重要,人要是一直這樣輪迴下去,會不會有一天覺得累?我不想知道死後是什麼樣子,不想知道前世是什麼樣子,我就是捨不得現在,捨不得你們,如果連菱紗、夢璃,你們也有一天會離開,會死,那我活著的時候到底還有什麼意思?」
世上之物,大如江海,小若草芥,皆為實有實存,而世上之名,宏如宇宙,渺若希夷,皆為假有假存。倘生者有其實,死者無一物,生死輪迴不盡,其人亦無窮,何物為生,何物為死?在世百年空一度,蓋因萬靈魂魄不滅,事生如夢,事死如歸。
雲天河此人精修純陽之劍,其性至大至有,包納萬物,最重實存。純陽無陰,純有無虛,此誠劍心劍意,堅如頑鐵,萬世不易。然則世間實有終歸於無,蚍蜉之日,蒼木之歲,其興也忽焉,亡也忽焉,至大莫過於水,至有莫過於空。純陽劍心可劈山開海,難逃日月周轉。
生死執迷乃是困擾這位劍仙多年的難題,八年來時刻不曾掙脫,愈是在意,愈是難忘,此間煩惱,已化作劍道魔障,若能堪破,則技藝大進,若不能,則有天人五衰之劫數。
韓菱紗為純陰神劍主,與雲天河最能交感,覺察他氣機暴沸,心中焦急,近前來口呼,「天河!天河!」以手摩其胸膛,掐捏人中,然而於事無補。柳夢璃輕輕彈奏箜篌,滌心清音渺渺若雪,仍不能撲滅雲天河心中陽炎。
「菱紗,看起來雲公子是走火入魔,陷入幻境裡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你說。」
「我會用法術塑造一個夢境,將我和雲公子的神魂都牽引進去,在夢裡我會儘可能想辦法讓雲公子甦醒,但這段時間裡我們都不能移動,還請你為我們護法。」
韓菱紗俏臉鐵青,只是略略點頭,「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東西傷害到你們的。夢璃,請你一定把這個不省心的笨蛋救出來。」
柳夢璃寬慰一笑,隨即開始掐訣施咒,周身浮現幽紫色的奇型符籙,凝做一道法印,似青紫寶珠般懸浮於雲天河眉前三寸,此人眼中劍芒爆閃,忽得跳出一道赤金元神,燦若星辰,灼如烈火,當空一繞,便鑽入寶珠內。柳夢璃舒了一口氣,再次囑咐,「菱紗,千萬要小心。」隨即闔眼凝神,魂魄出竅,似一縷紫煙,驀地也投入夢境中。
夢境本空,待雲天河元神入駐,便由心造作出一方假有境界。柳夢璃遁入夢中塑形化體,卻是變作了一枚紫色的蝶子,停落在一處蒼翠的林冠上,此地乃八年前的青鸞峰。
彼時的雲天河還是個小孩,已經學會設陷阱捕獵的本事,在林中忙活一陣,本待要走,卻看到林中翩翩飛舞的紫色夢蝶。孩童生性好玩,此時見了這夢蝶,忽生靈感,當即飛奔追逐。
這蝶子便是柳夢璃夢中化身,此時身不由己,飄飄忽忽,從林中飛出,盤旋於一處懸崖外,山風吹拂,山嵐消散,懸崖下的藤蔓叢里飛出一道白光,凝作人形,卻瞧不清面貌體態。此人朝蝶子一指,便說了一句:「怎麼多了一個?咦?這是夢?」
柳夢璃繞著那人影飛了三匝,那人影低聲咕噥一句「一隻羊也是趕……」此人一拍囟門,從眼中騰出一道九色奇光,罩住夢蝶,旋即消散,柳夢璃忽然便從夢境中脫出。
韓菱紗見寶珠內一道紫煙飛回柳夢璃眉心,而她隨即睜開眼來,忙問她情況如何。
「我沒能幫上忙,我被一個神秘人趕出來了。」
「天河的夢裡有什麼?」
「是一處山林,還有長滿藤蔓的山崖。」
「你說的應該是青鸞峰,那處山崖有雲天河師父隱居的山洞,天河下山就是為了找這個人的。你有沒有看清他長什麼樣子?」
「這個卻是不曾,那人籠罩在一層白光下,只能看清是個人形,不過他倒是說了幾句話。頭一句是『這裡是夢?』第二句是『一隻羊也是趕』。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奇特的人。按理說夢中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只有我和雲公子的魂魄是真實的,可那人竟好像比我們兩個更……真實,他把我趕出夢境了。」
雲天河忽然開口道,「我、我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韓菱紗大喜,「天河,你醒了?」
雲天河慢慢點頭,眉心前懸浮的寶珠碎裂,化作霧氣消散,他茫然而怔忪,終於是嘆了一口氣,「我沒什麼事情做了。」
「怎麼就沒事情了?你這人真是,平時練劍不都好端端的嗎?怎麼一談到鬼就嚇成這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和夢璃!」
雲天河捂著頭,「對不起菱紗,我,我大概是真的太笨了。」
韓菱紗咬牙切齒,「不准你說自己笨,你明明很聰明的,有什麼難題都可以想出來。」
「可這次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明白人為什麼活著。」
「這種問題沒有答案的嘛!」
「一定有的,我知道它就在那裡,只要我找到它,只要我能找到它,我就能讓人永遠活下去。」
韓菱紗與柳夢璃俱大吃一驚。
雲天河仍自言自語,「只要知道人為什麼活……」
柳夢璃忽然體軀一顫,蹙眉跌倒在地。
「夢璃,你怎麼也?」韓菱紗上前攙扶。
霓裳的女子面露痛楚,「我聽到了,雲公子的聲音。他的內心裡有一首樂曲。」
卻說那一道九色神光點化夢蝶,將心印化入靈台,柳夢璃得機緣造化而不自知,卻是遭了意外之災。
「你怎麼能聽到樂曲的?」
柳夢璃抬頭望著紅衣的女飛賊,忽然有說,「菱紗,你心中也有一首樂曲。」
「什麼意思?」
柳夢璃慢慢站起身,輕撫手中箜篌,一曲輕快暢和,如盛夏清溪,玉水明沙,聞之心中大暢。韓菱紗忽然愁容盡掃,綻開笑靨,竟是身心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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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柳夢璃此人得授心印,乃有諦聽之能,其聖焉,萬類皆有平等之心,有情眾生因分別心滋生業報,若得一切平等故,人皆喜樂,再無爭執。
柳夢璃聽得人心之樂,各有不同,蓋個人秉性相異之故。韓菱紗生性機靈,故而心樂明快。雲天河天真純樸,故而心樂清淨。心本無聲,靈者互通,以音代語,直指本性。此誠神樂,能通心聲,引萬靈,造化空有,天地共鳴。
一架箜篌,撥弦三聲,柳夢璃便讓韓菱紗眉目舒展,讓雲天河煩惱盡散。
「世間萬物的聲音,原來這樣精彩。」柳夢璃眸中異彩漣漣,「雲公子,你好些了嗎?」
「嗯。」雲天河歉疚地盯著韓菱紗,「我又給你們惹麻煩了。」
「以後不准再想這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了,知不知道?」
雲天河神色清明,此番劫數卻是過去了。
他們三人稍稍耽擱了些時辰,隨即便向王陵深處探索。此時戍衛陵墓的兵卒們相繼醒來,對先前經歷一無所知,只當中邪,紛紛驚恐奔逃,再不敢回返。
卻說淮南王墓內風水變異,滋生許多怨鬼邪煞,嗅到生人氣味,紛紛湧來。
這三人如今皆有非凡本領,一個是純陽劍仙,一個是玄陰劍主,一個是神樂傳人,驅散這些小鬼不過舉手之勞。
柳夢璃輕聲說,「它們的內心很空洞,只有簡單的曲調。」
雲天河說,「是哦。」他沒什麼彎彎繞。
韓菱紗卻最有感觸,此前她領悟太陰劍意,便草創一套太陰練形之術。
太陰者,至虛至無。人身實體,神魂實在,如何能駕馭太陰之劍?故太陰劍主需從純陽中尋一點空性。太陰無其名,無其實在,無其形體,太陰練形者,便是煉有為無,鍊形成空,將身心摶煉為至精至微,便能遁假入虛,於天下再無行跡,於萬古再無遺存。無處不可去得,無物再可粘身。故能無所拘束,縱橫宇宙。
韓菱紗畢竟修行不足,這套神功奇訣如今只有一些簡單想法,而這王墓中的怨鬼卻是天生陰物,若能從它們身上借鑑來幾分真意,想必於她的功力有長足的助益。
「天河,你幫我把它們困住,我要好好觀察觀察它們。」
雲天河當然應允,抬手畫一道劍圈便把周圍湧來的陰煞鬼類捆縛其中。
柳夢璃見這些鬼物被晦月無形劍反覆戳刺,心中仍空洞洞一片,不免有些感傷,低聲說,「這些……這些鬼,都是遊蕩在天地間的人心執念,借靈氣塑形,沒有思想,沒有痛苦和快樂,它們的心比地上的磚石還冷漠。」
韓菱紗卻已經略有所得,「原來如此,要在純陽中尋找空性,要在純陰中尋找實有,非有非無,綿綿若存,此乃玄牝之門!」她神色一振,「好了,天河,送它們回歸天地吧。」
雲天河朝劍圈一指,純陽劍氣閃爍萬道金光,將周圍陰煞一發掃清。柳夢璃輕輕一嘆,「淮南王陵距離壽陽不遠,我們把這些怨鬼清除,倒是能保護百姓無憂。」
王墓內多有機關阻撓,許多墓室被大門封死,需解開機關密碼方能開啟。韓菱紗帶著同伴將沿途所有墓室都逛了一遍,可不像是借道的樣子。
韓菱紗感慨,「這幾百年來,已經有許多同行光顧這裡,值錢的寶貝一個都沒。」
柳夢璃好奇她的真正目的,「菱紗,你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韓菱紗臉上一紅,這才表明來意,「其實我是來這兒找不死藥的。」
雲天河哇了一聲,「真的有不死藥嗎?」
「咳咳,傳說當年淮南王同八公服食仙丹飛升,還留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典故,這王陵里說不定就有他們留下的丹方。」
「那我們更要好好找找了!」
三人一路探索,到了王墓後殿,此處再無陰煞,殿中高台上孤零零立著王座,座椅兩側扶手上各蹲伏一隻玉雕蟾蜍。韓菱紗瞧這兩件事物頗為奇特,便近前觀瞧。
「你們瞧這兩隻蛤蟆,左邊的是紅玉,右邊的是黃玉,我猜分別對應『日中赤氣上皇真君』和『月中黃氣上黃神母』,陰陽兼備,天人合一。」
雲天河輕輕觸碰左側紅玉,而韓菱紗則撫摸右側黃玉,此本無心之舉,然而二人神意正與雙玉暗合,頓時玉中生光,陰陽交匯之下,機關感應觸發,後殿北牆開啟了一道暗門密室。
韓菱紗小聲驚叫,「我知道了,這不是簡單的玉石,這兩件是傳說中的陰陽紫闕!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實物呢!」
柳夢璃面露好奇,「陰陽紫闕?好奇特的名字。」
雲天河卻終於不再迷糊,他笑呵呵地說,「這個我知道,能吃的。爹告訴我的,這種東西吃了之後,身體就會變得很壯。」
韓菱紗輕笑,「算你出息一會。不過呀,你只說對一半,這陰陽紫闕生在地下,千年化玉,兩千年後玉髓成精就能服食,具體是什麼用處我不怎麼清楚,但據說成精後玉髓就會亂跑,陰陽分離,如果只得到一個吃下去反倒不好。」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柳夢璃表示自己長見識了。
雲天河大傻子開始挖玉石,把兩塊紫闕拿在手裡,然後就要刨坑。
「你幹什麼呢?是不是又想搗亂?」韓菱紗神色不善。
「不是啊菱紗,你說這個東西再埋一千年就能吃了,早埋早享受嘛。」
「笨蛋笨蛋,有這一千年,你早就成仙了,還用得著吃這個破石頭啊?」
「可是……好吧。」雲天河弱弱地把陰陽紫闕放回原位。
柳夢璃在一旁看著,只是微笑不語。
三人進入暗門,不多時便到了淮南王的丹室,此處便是當年八公煉丹之地,高台上立起一尊青銅大鼎,地上散落數百支瓶瓶罐罐,還有許多竹簡,韓菱紗精神大振,招呼同伴四處找尋仙丹藥方。
柳夢璃拾起一篇名為《玉鼎靈丹文》的斑駁竹簡,仔細辨識,輕聲念誦殘篇:「……夜半,王夢於青雲之上,太一神君現明輪間,瑞氣千重,光普三界,垂目示下爾……雞鳴日出,爐紫氣龍騰,頂現暈華,斂於赤緋玉壺,氣凝若神丸,方知『太仙霞丹』乃成,王與八公頓首而拜,心悅服食,終脫胎換骨,白日飛升!……」
韓菱紗大喜過望,「聽起來很可靠呢!看來我們得找那個什麼赤緋玉壺才行。」
雲天河忽然皺眉,「有殺氣。」隨即凝視碩大丹鼎旁的一枚玉壺。那壺蓋抖索,忽然炸開,其中蹦出一股滔天煞氣,凝做一頭王袍厲鬼,放聲尖笑。
「本王,重見天日了!!!」此鬼戾氣極大,乃有萬端幽冥異象隨身,乍然出世,便令丹房內冰霜凍結。
雲天河頭頂的赤金劍丸忽得一跳,劍嘯如雷,將滾滾煞氣盡數掃滅,那厲鬼受純陽劍氣輻照,哀嚎連連,不復驕狂之態,高呼「上仙饒命!!」
韓菱紗咳嗽一聲,雲天河知她心意,當即按下劍光,免得真將這來歷不凡的鬼物絞殺當場。
柳夢璃蹙眉,低聲示意同伴,「他心中的樂曲悽厲可怖,卻是不曾真箇心服口服的,仍有兵戈之意。」
韓菱紗老神在在,又咳嗽一聲,雲天河放出劍光把那鬼物燒得吱吱大叫。柳夢璃凝神聽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
「行了。說說吧,你是哪位?幹嘛躲在瓶子裡嚇人?」
那王袍厲鬼低聲下氣,「小王劉安,乃是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厲王劉長之子,乃、乃是此地主人。各位仙長不知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我們是來找仙丹的。」
淮南王厲鬼愁眉苦臉,神情忿怒,「哪有什麼仙丹!都是妖道矇騙的手段,當年小王與八公服食所謂『太仙霞丹』,當場喪命,那妖道眼見釀成大禍,又心恐報復,還將小王與八公的魂魄封在赤緋玉壺中,自己逃之夭夭,而今玉壺力量減退,那位男仙長陽氣充沛,我在壺中得其助力,方才脫出。」
韓菱紗皺著眉,氣鼓鼓地罵道:「你這老頭,自己死就死了,還讓手下寫什麼《玉鼎靈丹文》騙人,把地宮修得神神秘秘,讓姑娘我白跑一趟!」
劉安畏畏縮縮,低三下四,「小王知錯,小王知錯,還請仙長大人大量,放我一馬。」
柳夢璃低聲說,「你心中怨氣極大,如果就這樣放你離開,今後必要為禍一方。」
淮南王見那白衣的殺才把眉頭皺起,劍丸跳動好似死兆星,當即嚇得鬼體蒼白,「別別別!別動手!小王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
「你心裡並非這樣想的。」柳夢璃很平淡,仍舊側耳凝聽。
「這、這,那請仙子說一個辦法,如何能放我等一條生路?」
柳夢璃輕彈手中箜篌,一曲求仙歌悠然如夢,她嘆道,「你既已死,萬事成空,為何不就此轉世投胎?還要留這作孽之身在世害人嗎?滄海桑田,當初害你之人也早就變成一抔黃土,又有什麼放不下的恩怨呢?」
淮南王原本心中怨氣滔天,聽得這箜篌點滴,竟絲絲扣住心弦,不由回憶當年求仙之景象,為求速成,自己與八公被那方士矇騙,貿然煉丹服食,求仙之坎坷多難,身死也不過尋常。他不由慨然道:「天地藐邈,求道日長,仙山無徑,胡不歸去!胡不歸去!哈哈哈。」
鬼體中執念飄散,煞氣消融,復歸陰魂之本體,「多謝二位仙子,多謝仙長。本王今日能重現人間,再續輪迴,已是不易,還是早些歸去。」
「啊?這就要走了?」雲天河撓頭,「那你保重。」
韓菱紗見淮南王即將與八公攜手飛入鬼界,連忙問:「喂!老頭,你到底有沒有長生藥啊?」
那淮南王只是搖搖頭,隨即消失不見。
雲天河眯著眼睛,「我看到他們去了一顆星星上。」
韓菱紗搖搖頭,「掃興,什麼一人得道,根本是騙小孩的,好了,天河、夢璃,咱們早點離開這兒,儘快去陳州吧。」
一行人這便走出淮南王陵,外頭陽光正好,三人快馬加鞭,縱身翻過宛丘山,在傍晚時分抵達了陳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