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睛先生,我和你打過交道,你應當也認識我。
值得聲明的一點,出現在我面前的藍眼睛先生,並不是同一個人,算上今天他主動上門找我,這是我見過的第三位藍眼睛先生,他們的髮型相同,衣著相同,都是中等體型的中年白人男性,那對藍眼睛格外瘮人,正因為這個突出的特徵,叫人往往忽略他們面貌上的區別。
他們是什麼來歷呢?不妨大膽地猜測一下吧,假如傑佛遜的大腦被完全控制,他的記憶、人格全部格式化,那麼留下的是什麼東西?一個空殼,這時候通過外部信號接入神經系統,進行人格覆寫,得到全新的個體,一個傀儡。這個傀儡聽命於「他們」,甚至根本就是「他們」的載體。
義眼發藍是在進行數據傳輸,那麼「他們」的這種附體,不正是這種表現嗎?
真糟糕,這種感覺真糟糕。只是想想就已經覺得糟糕到不行了。
這些隱藏在黑暗裡的,靜靜在深海游弋的利維坦,世界難道理應如此?讓饕餮的巨物吞噬一切,從血與汗,到機體骨髓,最後是剝奪我們的靈魂於大腦。尊嚴已經販賣出去了,思想已經兜售出去了,自由早已暴死在西海岸的泥沙灘,留給我們的還剩下什麼?
這個世界既然是一個遊戲,那麼我只感覺這個遊戲設定實在過分恐怖了一些。
「您找我有何貴幹?」
藍眼睛先生臉上的營業笑容永遠標準和煦,專為人類客戶定製,「我這兒有一筆大生意,整個夜之城,也只有V小姐您能完成了。」
「說說看,如果價錢合適,說不定我也會接呢。來,客人請坐,喝點什麼?」
公寓裡沒有專門的酒櫃,我一般都把酒塞在冰箱冷藏室里,在藍眼睛先生看不到的角度,我偷偷拿出米納贈送的靈丹妙藥,傾倒出三毫升左右,浸濕棉布,然後把藥棉布貼身放置。
從鏡子裡看,我的皮膚邊緣現在泛出略微的金色光澤,是一層澄澈而溫暖的暈彩。
隨即我就站在原地不動,只緩慢轉過身來,舉起手裡的波爾多紅酒,「來一點兒?」
「不用了謝謝,談生意的時候我不飲酒。」藍眼睛先生的表情如此穩定、精密,比最好的賭客更擅長控制細節,這讓我無法從外表判斷他的心理活動,和這種東西打交道,必須拋棄過去的一切思維定勢。
這讓人噁心的姿態,叫人想給他臉上開一槍。
殺死傀儡無助於我擊敗「他們」,但如果沒有辦法的話,我會那麼做的,我也只有那麼做。
「說說你的生意,希望能讓我眼前一亮。」
藍眼睛先生沒有當一名安靜的客人,他很自在地漫步,我的公寓很小,標準的小,讓一個人不至於覺得憋悶,如果有兩個人同時活動,必然會覺得不自在,而藍眼睛先生這樣隨意的姿態,倒顯得我才是客人,或者說,我在他面前,倒變成了商場售貨員一樣。
他這種行為是在暗示什麼?是在表演更多的「人性」,還是在藉機評估我的信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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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絕不會只是平白無故想要走一走的。我肯定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目的性的。只是除非他坦白,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而他肯定知道我在想什麼。他知道我在揣測他。
「在夜之城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有種名為靈魂殺手的特殊程序,可以抹除一個人的意識。」藍眼睛先生的微笑越來越和善,「很多人不相信,但這種東西確實存在。V小姐您應該對它並不陌生。」
我對這玩意還真挺陌生。
強尼突然罵了一句難聽的,他反應很大,「V,別聽他的。」
可他還什麼都沒說呢。
接下來他就說了,「奧特·坎寧安,一位天才黑客,她研製了這款程序,締造了一個傳奇。但很不幸地,她的底細泄露,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荒坂公司盯上了這門技術,所以把她綁架過去。」
強尼暴躁地抽著煙,凝視我,眼睛通紅仿佛燃燒的火炭球,「讓他滾,趕緊滾!」
安靜些,強尼,讓我聽完。
「沒人能拒絕荒坂公司,沒人能阻擋荒坂公司,在當時,這是鐵律,2023年的夜之城,荒坂公司有著絕對的話語權。奧特·坎寧安沒能保住她的技術,不過她也沒讓荒坂完全得逞。至少她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到了網絡,讓自己變成了AI,就此拖住了荒坂技術部。原本這樣的僵局還會持續很久,直到……」
「夠了!夠了!」強尼對著藍眼睛先生大吼,可他一個電子幽靈的聲音有誰能聽到?
堂堂強尼·銀手,夜之城傳奇的搖滾小子,好像永遠滿不在乎的人,如今被藍眼睛先生破防了,他憤怒地不可理喻,虛弱地無以復加。硬漢不會流淚,只會用憤怒掩蓋悲哀。如果強尼要哭的話,肯定能用淚水灌滿我的公寓,但他沒哭,他只是吵鬧極了,把我震得頭昏腦脹,Relic晶片出了故障,多虧有靈丹妙藥保護,我不痛不癢。
只是為強尼覺得難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
藍眼睛先生微笑,「我們希望您能幫我們把奧特·坎寧安接回來,從黑牆後迎接她的歸來。」
「有意思,但不可能。我不打算去破壞黑牆,被網絡監察盯上可不好玩,再說一旦黑牆被打破,那些流竄的AI會讓這個殘破的網際網路崩潰,有良心的黑客不會做這種事。」
「網絡監察不會找您的麻煩,這是我們的保證。另外,奧特·坎寧安可以幫您解決晶片的問題。」藍眼睛先生補充了一句,「Relic晶片,就是您從紺碧大廈偷出來的那枚定時炸彈。」
「你什麼都知道嗎?」
「不,但接近。」他的神情終於改變了,從和煦到傲慢的矜持。這種細微的差別讓我毛骨悚然,就像是目睹節肢動物梳理體表細密多彩的剛毛一樣。
我意識到,這是屬於我的主線劇情。
我不就山,山來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