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傑克拿上手提箱的一刻,實時監控顯示,荒坂賴宣回來了。
「再快點兒!傑克!」
這裡打一個時間差,我和傑克趕在賴宣進電梯前,和傑克先行返回42層。
通向賴宣套房的電梯只有一個,不過到了42層後,另有別的通道可以供我們抵達一層。
就在我和傑克乘坐電梯前往42層時,我與大廈主網的聯繫突然受到了干擾,有一堵新的冰牆在建立,且在進行極快的內部查殺。
隨即我不得不退出連結,只留下了數十個魔偶作為後門。
電梯裡一片死寂,我不想說話,因為不好的預感愈來愈強。
方才在賴宣套房拿貨的時候,望著窗外的天空,遠方的GG投票似乎蒙在雨中而模糊了。
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玻璃外牆上。
有懸浮車在環繞大樓。
在夜之城,懸浮車代表什麼?
大人物的交通工具——當然有可能;快速機動部隊的載具——當然也有可能。讓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煩——絕對是這樣。
現在電梯裡還是很安靜。
賴宣就在一樓等待電梯到達,身邊跟著亞當·重錘。
在切斷連結之前,我注意到這座酒店的全體員工都陷入了忙碌狀態。
一切都在預示著不妙的變故。
傑克心滿意足地抱著手提箱,還發出輕輕的慨嘆聲,估計他已經在想著拿到錢該怎麼花費了。
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傑克。
T-BUG打破了寂靜,「V,你應該也注意到了。事情出了意外。」
「沒錯,你趕緊退出吧,免得把自己搭進來,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再出來,明白了嗎?」
「你……V,我不知道你怎麼突然有這樣厲害的技術,可能是你一直瞞著我,但是,V,我一直相信……」
「好了,有話留著以後說。我不想看到你變成黑客椅上一堆燒焦的肉,再見,寶貝兒。」
「多保重V,還有你也是,傑克,我們還會再見的。」
「那還用說嘛(西語)!保重!」
電梯到了,我和傑克匆匆返回套房。
依照計劃,這會兒我們就可以施施然拿著手提箱離開紺碧大廈,德拉曼的專車會等著我們。
沒錯,我們也是這樣照辦的。
在電梯下降的途中,傑克還在不停講笑話。
我給德拉曼打電話,找個人工智慧從來不會讓人失望。但是,電話沒有打通。
電梯門開了。
傑克突然安靜,他沉默下來。
偌大的大堂,沒有一個人。
竟能沒有一個人?!
我往門口行走,一如來時踏過的道路,此刻空餘我二人的足音。
那些金色幽魂一般的侍者們不見蹤影,那些衣冠楚楚的頂流們銷聲匿跡。
深遠的燈光照耀,室外是落雨的陰慘慘的夜晚,城市霓虹在大門處波漾,鮮紅的奢侈地板。
——我聽聞一個回憶不起來的女人如此訴說。
「若我超脫自然,便將絕不再用」
「任何自然物將化作身軀之外形」
「而只求古希臘金匠人用鎏金」
「和鍍金錘鑄的絕美造型」
「以使昏昏欲睡的帝王清醒」
「或停留在金色枝頭聲聲歌唱」
「把過往,今日,或明朝之事」
「唱給拜占庭的貴婦王公們聽」
我和傑克,穿過安檢門,就在正門處,遭遇了阻擋。
不是任何有形的阻攔,不是透明的玻璃,不是嚴峻的槍口焰,不是投影的警戒線。
我和傑克只是單純不能再前進。
我們撞上了上帝的南牆。
它切實存在,使我不能向前移動分毫。
但我還能揮動手臂,還能奔跑。空氣在我身旁不再流動,雨點依舊順著慣性飄落在我臉頰上,一回頭,傑克半身都濕透了,想必我也一樣。他沒有言語和驚恐的神色,他還保持著開心滿足的姿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原地頓足。
哦,我不敢相信。
我不能也不願意相信。
只是現實好像要逼迫我相信。
不遠處就是夜之城的街道,德拉曼的專車已經在那裡停靠,他沒有消息打來,只是在那裡等我和傑克就坐。
我預料的不錯,今晚這場雨,足夠把我淋成落湯雞。
「傑克,你在聽嗎?」
傑克沒有說話。
操你媽傑克,真的,我操。
天空的雨還在繼續,城市的霓虹不曾停息,在雲和高樓間的浮空車投下射燈,那裡仿佛在開一場不會結束的派對。無人機游弋在污染的有毒的天空,仿佛鋼鐵的飛鳥,至今沒有歸巢。
我試著摸索麵前的空氣牆——有那麼一會兒,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有碰撞體積的隱形立方體,只要我能翻過它,就能順利出離困境。於是我捲起褲腿,讓小腿的矢量噴口接觸空氣,起跳,噴氣,在空中得到一個反推力,這一刻直接打破了自然人跳高記錄,我能一躍而起有六米高。
向高處伸手,試圖觸摸到這個立方體的邊緣,好叫我攀附。
沒有,它沒有邊緣,也許它是觸及天空的,我無法翻過這道坎,就像此刻,我不能悖逆自己的命運。
傑克還在傻笑,他像是又要給我講一個笑話。
哦,那你便講吧,我不再生氣了,我不會再生任何人的氣了。你願意講笑話,我願意陪你捧腹大笑。
可傑克的嘴唇只是翹了翹,狡猾地閉口不談。
我給了他一拳,在他的臉上。
他被我打得一個趔趄,發出一聲「嘿!」
我又打了他一拳,他又是一個趔趄,懷裡的手提箱很滑稽得抽搐著,他發出「嘿!」的聲音,聲調也一模一樣。
操你媽,傑克,真的。
假如某一天,我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虛擬的世界,一個人工搭建的舞台,有一群群合格的陪演,有一個自信滿滿的主角,那麼當我站在舞台邊緣,那台下黑漆漆里有許多我看不清面容的觀眾,那麼我無法從台上墜落下來。
因為劇本不是這麼寫的。
劇本里,今晚的偷貨任務要出意外,我們很可能被賴宣堵在房裡,然後成為某件陰謀的目擊者,隨後他對我們展開追殺,傑克中彈身亡,他的配槍會出現在他的腦子裡——現在我明白為什麼了,因為他其實不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不可能讓一把槍從腦袋裡伸出來,還能低聲對我說:活下去,為了我。
操你媽,傑克,真的。
我一直以為咱們之間有純潔的友誼關係,你跟我說,咱們之間有種化學反應。但其實你只是被設定成我的朋友而已不是嗎?你只是要和一個叫V的人當朋友,而那個人可以和我長得完全不同,甚至可以是不同的性別。就像我在夢裡看到的紅頭髮的男人。
所以姓鹿的會告訴我,命運對我張開獠牙,所以狼會對我說,自由意志是一個必要的幻覺,所以紺碧大廈的酒保會說我也活在故事裡。
合著你們一個個都比我清楚是不是?
合著就我蒙在鼓裡是不是?
看我在這裡掙扎很好笑嗎?
看我的表演很好笑嗎?
看我的過去,看我醜陋的心理,看我女人的皮囊很好笑嗎?
我操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