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魯加河畔的小水汊里再次打開一道次元空間門;林祐從門裡跨步出來,結果腳下一軟,被河邊的爛泥淹沒了腳脖子。他萬分嫌棄地甩著一腳泥,口中抱怨:「你們好端端的跑這爛漁村里幹什麼?」
跟著從門裡出來的丹德里恩答道:「隱蔽,離得近,再加上走私販子的居住條件還不錯。」
「希里想躲著親生父親和其他覬覦她身份、血統的野心家,這我可以理解;可你為什麼要陪著他們躲起來呢?你公開的身份是國際著名吟遊詩人,哪怕戰爭年代,只要打上採風的旗號,不管去哪個國王的中軍帳都能混到一席之地吧?」
林祐甩了半天,發現鞋幫子上總有些稀泥甩不乾淨,沒好氣地用了「清理一新」;結果踩了泥的那隻腳乾淨得像是剛從鞋櫃裡拿出來,反倒襯得另一隻沒踩著泥的鞋子變不乾淨了,於是只好給另一邊也上了「清理一新」。
丹德里恩說道:「如果只有北方國家的國王在這兒,我去也就去了;可問題是還有個尼弗迦德皇帝也在這兒,他們還組成了聯軍,我就不方便出現在任何一個中軍帳里了。」
「恩希爾又想幹什麼?那麼多國君裡邊,估計他是惟一一個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怎麼還敢來招惹你嗎?」林祐難掩好奇。
「正因為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才會明里暗裡不斷派人來找我。我有時候甚至懷疑,如果丹德里恩不是劣習難改而激怒了陶森特女大公,恩希爾會不會授意他的遠房堂妹公開嫁給丹德里恩,好把人永遠留在尼弗迦德境內。」說起這些,另一位丹德里恩頗為無奈。
林祐懂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麼說,皇帝是有求於你?」
「當初你對他說起過『命運』,我猜他是錯誤理解了『命運』的含義,把我當成了某種類似預言家或占卜師的存在。」丹德里恩說到這裡時,突然模仿起一種深沉、威嚴的聲調,像極了大權在握的帝王,「我的命運就是帝國的命運,帝國的命運就是這片大陸的命運;世界需要文明的指引,正如同我需要您指點迷津。」
「哈哈,我猜這是恩希爾寫給你的信?不愧是皇帝,求人的時候都端著架子。」林祐大加嘲諷。
丹德里恩兩手一攤:「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對一個皇帝來說,根本就不存在隱私這回事;不管多麼私密的信件,未來曝光出來的機率都接近百分之百,所以不能將低聲下氣的態度付諸紙上。」
「說的也是,他自己就親身經歷過類似的隱私泄露不是嗎?他曾經是辛特拉女婿這件事,雖然通過大屠殺將幾乎所有知情人斬盡殺絕,卻依然無法阻止真相在世間傳播。」
林祐半點不提相關隱私泄露的直接責任人是誰。
丹德里恩嘆息道:「正因如此,恩希爾如今的綽號已不是『在敵人墳頭舞動的白焰』,而是『焚盡一切惡意的烈火』。不過,也正是因為希里的真實身份泄露,他才會一廂情願把你我當成了預言家。不是預言家,又怎麼能挖出隱藏如此之深的秘密呢?」
「當一個人試圖向命運求助或諮詢時,就說明他已經開始缺乏自信。」
「那麼你呢?」丹德里恩突然話鋒一轉,「眾神離開之後,你卻藉口檢查時空縫隙轉移後的空間穩定性回到這裡,而且不斷尋找話題,是不是對你真正想說的話缺乏自信呢?」
林祐自嘲般一笑:「被你看出來了,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我不想說我有多麼了解你,實際上我們接觸的時間加起來也只有短短几天;但是請別忘了,你和我共同分享了這個世界的命運偉力。你的任何想法和行動,包括遲疑、猶豫的部分,都會影響自身命運。」丹德里恩看著林祐,臉上是吟遊詩人絕不會流露的認真,「所以不妨開誠布公,將你的疑慮說出來。」
命運至高神停在小路中央,這個位置距離先前祂與傑洛特一家三口共進晚餐的屋子有不短一段路,大約是一個連獵魔人的敏銳感官也無法清晰聽清話語聲的距離。
「我想問的問題不是明擺著嘛?」林祐朝天上看了一眼,此刻是下半夜,彎彎的月牙早已落下,只留漫天星斗燦爛,「時間流動的相對速度被改變了;其他神明或許對此反應遲鈍,但你肯定不會。時空縫隙一事你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會也不該繼續漠視外部變化。」
丹德里恩仿佛被這個問題逗笑了,祂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麼林祐會問出這種問題,於是當回答的時候祂故意用了相同的措辭:「你想要的答案不是明擺著嘛?這個世界只不過是大世界對外的聯結點,這裡的時空變化無法帶動其他世界一起產生變化。真正的根源在大世界,大世界的時間流速發生了變化,帶動我們也跟著變化;所以,要對此負責的、能給予你答案的並不是我。」
林祐又問:「不能給出答案,也不能給出提醒嗎?你似乎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自己的世界被大世界所支配的現實。」
「就我的立場而言,當大世界意志甦醒之後,這個現實就是可以接受的。它意味著我們的世界也終於有了一個穩固的基礎……」丹德里恩本在侃侃而談,但突然想到了什麼讓祂下意識止住了話頭。
「我明白了,你不是因為時間流速發生變化而擔憂,也不是因為沒能及時發現這個變化而擔憂;你真正擔心的,是這個變化本身就是為了針對你才出現的。」到底是命運至高神,只是剎那的靈光一閃,就讓祂迅速猜透了真相。
林祐默然無語,沒有否認對方的話,也讓丹德里恩愈發驚訝。
「時間流速變化,果然是針對你的?」
「我猜的。」林祐嘴裡說「猜」,語氣卻透著篤定。
丹德里恩問:「為什麼會這麼猜?」
林祐反問:「你覺得誰能調控大世界的時間流速?」
「當然是主導大世界計劃的那幾位;上帝、柯羅諾斯,據我所知,祂們兩位是具體執行者。」
「你說漏了一個。」林祐糾正道,「還有大世界意志。過去,大世界的時間流速基本屬於放任自流,快還是慢很多時候受到最近一段時間所融合故事的背景及數量決定。但是,如果想要有目的地干預、調整時間流速,就必須同時得到祂們三位的同意才能付諸實施。」
「你是想說,這次針對你的變化是祂們三位聯手實施的?」
「我想說的是,正因為祂們三位瞞著我聯手干預時間流速,才恰恰證明了祂們的行動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針對我。」
丹德里恩為林祐的判斷感到吃驚,祂說:「你過去曾對我描述過幾大神系之間激烈的勾心鬥角;那麼這一次,你認為也和過去一樣,為了某種利益上的爭奪?」
「和過去一樣?不,一點也不一樣。」涉及問題的關鍵,林祐的煩躁情緒溢於言表,「歐洲三大神系挨個出頭鬧事,雖然很麻煩,但我從不感到為難;因為我知道自己背後有更加強力的靠山,只要站穩立場,最後的結果就不會太差。可現在……」
丹德里恩接口道:「現在,原本的靠山成了最大的麻煩,而你卻找不到新的、可靠的靠山?」
「確切地說,是找不到合適的立場。過去我可以站上帝和柯羅諾斯的立場;因為和祂們站在一起,就等同於站在符合大多數神明利益的一邊。可是當上帝和柯羅諾斯,乃至大世界意志都別有所圖的時候,我該站在哪一邊?」
林祐搖頭苦笑,眉眼間儘是無可奈何與時不我待的急躁之色;
「你應該知道的,我的兄弟;雖然我比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強大了無數倍,但是我至今依然沒有完全獨立的資格與能力——至少面對上述那三位聯手時沒有。」
丹德里恩聽明白了:「簡單來說,即便知道上帝祂們的立場有問題,你也不想當出頭鳥去反對祂;所以你才感到為難,而且遲遲不願返回大世界。」
「這個出頭鳥?是個中國人就知道不能當。」林祐說得理所當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