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療養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三點。
萬國會議將會在三天後的早晨舉行。
路葉坐在床邊,照看著少女。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如果不出所料,自己將會在三天之後得到第二枚星靈碎片。
但前提是……自己什麼都不做。
沒錯,只需要三天。
等到萬國會議結束之後,自己就能回家了。
回到那個暖洋洋的被窩,還有那正常的生活中去。
可是……她呢?
路葉看向床上的少女。
薇爾利特的呼吸平穩,宛如童話中的睡美人。
想來真夠諷刺。
費蒙德與奧辛利德……雖然費蒙德不是真名,但他們兩人最初為了尋找族人的下落而參軍,為這個國家賣命,最後卻發現他們拼死作戰不過是為了那些奴役他們族人的上流人士更好地生活。
發現事情的真相後,他們一開始想對這個充滿了罪惡的國家復仇。
光靠兩個人想要毀滅一個國家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星靈碎片中蘊含的神秘技術卻能影響戰爭的格局。
他們巧妙地抓住了北方大國凡尓冬與南方貿易大國萊登之間的激烈矛盾,於是計劃將神經接駁技術交給凡尓冬,以達到借刀殺人的效果——本該是這樣。
在執行這項計劃前,兩人被派去執行一個營救隊員的任務。
而利用奴隸獲取地位和暴利的貴族克里夫則在那個時候勾結了陸軍的某位高階軍官。
那位軍官本就看不起出身奴隸的兩人,欣然應允。
回來後,費蒙德被誣陷,因重大過失而被判處死刑。
而奧辛利德,他想讓分身偽裝成費蒙德,這樣分身就能代替費蒙德上刑場。
但奧辛利德本人卻在這個過程中被軍官騙殺了。
於是分身並沒有成為費蒙德。
而費蒙德則照著分身的臉一刀一刀地將自己變成了奧辛利德。
在將自己變成奧辛利德的那個過程中,費蒙德突然想到了那場救援任務。
那次的任務中他和奧辛利德活了下來,在殺死最後一個村民前,他問了村民為什麼要這樣做。
得到的原因也很簡單。
——「你們全部都是兇手。」
那些老人的孩子上了戰場沒能回來,但他們無法確定究竟是誰殺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一切敵國的士兵都是仇人。為了給孩子們報仇,他們不擇手段,甚至連自己的國家也能出賣。
費蒙德也無法確定自己那些族人被販賣到了哪些地方。
這片土地太大了,一個人猶如滄海中的一粟。
於是,在奧辛利德死後,就如同那些村民們認定不是自己國家士兵的都是敵人一樣……
他將所有的國家都定為了罪人。
在過去的那些歲月,在機械文明與城市剛剛發展起來的時候,幾乎整個西方大陸都能見到奴隸的身影。
鐵軌上的列車飛馳,載著普通人的車廂奔往未來,而載著奴隸的車廂墜入地獄,而那其中就包含著他的族人。
從那個時候起,他的計劃就已經不再是單純地毀滅萊登。
他一點一點地提供給凡尓冬技術,慢慢地削弱萊登的軍事實力,依靠僅僅一枚碎片的力量,就將勝利的天平往凡尓冬一方傾斜。
想要毀滅萊登很簡單。
只需要將星靈碎片中蘊含的那種神秘技術全部交給凡尓冬,那麼過不了幾年,軍事高度發展的凡尓冬便會將萊登夷為平地,然後萊登從西方地圖的版塊中消失……
但那已經不是費蒙德想要看到的了。
他一方面讓凡尓冬的甲冑技術高速發展,另一方面卻幫助萊登對抗凡尓冬的軍隊,以此來保持微妙的平衡。
而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促成這場萬國會議!
所謂的萬國會議,只會在兩種情況下召開。
一是定時召開盛會,一種各國表面友好往來,實際卻是展示軍事成果的展會,類似軍事演練。
而另一種,則是戰勝國踏上戰敗國的領土,看著敗者簽訂各種賠款條約,屆時其他國家會來見證這一幕,並且結交一方土地的新的霸主。
所以費蒙德不能讓凡尓冬碾壓萊登。
因為在絕對的優勢下,萬國會議就沒有召開的必要了。
屆時凡尓冬殺進萊登,就像奴隸販子帶著火槍殺死那些土著一樣輕鬆,而萊登將會直接變成凡尓冬的領土。
萬國會議里聚集了各國的重要人物,尤其是凡尓冬和萊登的皇室。
而他的目的,就是殺死這兩國的領導人。
這片西方大陸可以簡單分成南北兩方。
以凡尓冬為首的北方諸國,與以萊登為首的南方國家。
而這些人的死亡,會掀起一場怎樣的風暴?
——沒錯,混亂會導致戰爭,而戰爭將會繼續下去。
仇恨與怒火會蔓延到整片大陸,沒有國家能夠倖免。
但正如費蒙德所說,他有一顆「愛國心」。
他愛著那片故土,更愛著那片土地上的人們。
他願意讓路葉帶著薇爾利特一起離開。
而且……作為「餞別禮」,亦或是對於照顧薇爾利特的感謝,路葉會在三天後,也就是萬國會議結束之後得到剩下的一枚星靈碎片。
這委實是個很好的方式。
什麼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冒著任何危險,只要三天過後就能拿到碎片回家。
但路葉卻無法這樣做。
雖然討厭悲劇,但他還沒有慈悲心泛濫到去拯救那麼多與自己無關的人。
他這樣做的原因只是為了少女。
即使心中的恐懼感飆升到了極點,大腿不住地抖動,但他還是要去。
他已經答應了少女,要給她幸福的生活。
一個生活在戰火中的女孩,又怎麼能得到幸福呢?
突然,少女睫毛輕輕地動了。
路葉頓時精神一振。
「薇爾利特?」他小聲呼喊她的名字。
薇爾利特緩緩睜開眼,時隔多日,路葉再次見到了那雙碧藍的眼睛。
而在看到路葉之後,她的眼裡微微迷離,仿佛被安心感籠罩了。
「怎麼樣,感覺還好嗎?」
「還好……但還是有點困。」
「可以起來嗎?」
「對不起……沒有力氣……」
「沒事,這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情。」路葉微笑,「那你繼續睡吧,直到你醒來為止,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是嗎……我睡了多久?」
「一天吧,比以前的時間稍微長了點。」
「這樣啊……」薇爾利特像是慵懶般地眯上了眼睛,「我有……稍微成長一些嗎?」
「恩,已經是個出色的姑娘了呢。」
「我,我還要稍微再睡一會兒,早上起來想吃松子蛋糕。」
「好,我會給你買的。」
「恩……晚安?」
「晚安,薇爾利特。」
路葉看著少女再度閉上眼的臉蛋,輕聲說道。
「我愛你。」
……
少女再度醒來的時候,耳邊是隆隆的聲音。
那是鐵輪在軌道上運行的低鳴。
窗外的景色飛快後退,只能看見外面的世界一片白。
短暫的思考後,少女回過神來,尋找著那個人的身影。
雖然還很虛弱,力氣也沒有完全恢復,但身體已經可以活動了。
「哎呀,你醒啦,薇爾利特。」
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少女朝著旁邊看去,在她的坐著一位穿著棕色毛衣的老婦人。
而她似乎一直靠著老婦人的肩膀。
「老婆婆……你好。」
「你好呀。」
老婦人和藹地笑著。
在她的對面還有一個穿著保暖衣的女人,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少女記得她好像叫梅洛。
而右邊的位置上也有兩位熟悉的人,葉舟與霍金斯。
少女的視線快速從他們身上掃過,但卻沒有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這是哪裡?」少女問。
「車上。」老婦人說。
「車……是皮卡嗎?」
「不是唷。」
「那是卡車?」
「也不是。」
「這樣啊……他呢?」
少女扶著座位站了起來,茫然地看向四周。
除了身邊外,周圍儘是些不熟悉的人。
「他不在嗎?」
少女將視線投向霍金斯與葉舟。
「他去喝酒了嗎?」
在場的人都知道少女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霍金斯跟葉舟面面相覷。
「怎麼,那小子沒跟你說嗎,他要留在萊登。」
少女眨了眨眼。
旋即她低下頭去,尋找桌面和地面上有沒有那個人留下的紙條。
可車廂很乾淨。
沒有紙條,也沒有他。
少女打開窗戶,將頭伸進窗外。
凌冽的風中,她看見那座城市離自己越來越遠。
美麗的金髮在寒風中飛散,列車運轉的聲音更加清晰地迴蕩在耳邊,
幾秒鐘後,她明白了這個事實。
她關上窗戶,慢慢地坐下來。
這就是他口中的「離別」了嗎?
它來得太突然,讓少女一時間甚至忘記了悲傷。
不,說起來,她或許還沒有體驗過悲傷是什麼感覺。
少女沒有哭,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個在遊樂園裡走丟的孩子。
她摸向自己衣服裡面的口袋,那裡有一本口袋漫畫,她一直很珍惜地帶著它。
可想要取出漫畫的手縮了回來。
是啊,小男孩和狗狗始終是要分開的。
他教過少女,答應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而少女已經在那個湖邊答應過他了。
少女呆呆地看著窗外的白雪皚皚,感覺胸口空落落的。
那漸漸復甦的心隨著他的離去似乎又重新回歸了沉寂。
胸口的空洞有點疼,但她沒有哭。
因為她記得在島上的時候,他說過討厭,也就是不喜歡只會哭哭啼啼的人。
他還說如果哭有用的話,那大家都哭一哭事情就會解決了。
他說過的話少女都如數家珍,仿佛他的話字字珠璣。
【是啊……如果現在不乖乖的聽話的話,他會討厭我的。】
少女攥緊了那本口袋漫畫。
雖然故事的最後小男孩和狗狗分開了,但他們沒有互相討厭對方。
所以自己也不能讓他討厭。
少女沉默地坐著。
雖然不能回去,但沒人說過不可以回憶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那些記憶仿佛老舊的搖把式放映機,一幀一幀地在腦中播放著。
或許以後只能用這種方式見到他了吧。
胸中的痛楚仿佛要將人撕裂,但少女仍舊沉默。
霍金斯和葉舟都不明白少女怎麼了,但只有老婦人猜到了情況。
「坐下來吧,孩子,吃個蛋糕。」
看著老人遞過來盤子,少女的眼睛動了動。
白瓷盤中是一些松子蛋糕,她拿起一個來輕輕地咬了一口。
松子蛋糕松鬆軟軟的,吃起來很甜,但不知為何有點咸澀。
老婦人輕輕地擦拭著少女的臉。
「哎呀,怎麼就哭了呢,哭起來多不好看呀。」
哭?
少女輕輕地,用修長的手指觸碰臉頰。
那上面有濕潤的液體,還帶著一點溫熱。
這就是哭嗎?
在此之前,少女從沒有哭過。
看著手中的松子蛋糕,少女淚如雨下。
她突然想起來了。
在閉上眼睛的那天,她說自己是不是稍微成長了一點。
他笑著說是。
她說自己醒來想吃松子蛋糕。
他說會買。
而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他說他愛她。
「愛?」薇爾利特看向老婦人,淚水止不住地流,「他說他愛我。」
「是啊,他很愛你。」老婦人輕輕摸著少女的頭。
「……『愛』是什麼?」薇爾利特的聲音顫抖。
老婦人輕輕地嘆氣:「愛就是想隨時隨地都和一個人在一起啊。」
「想……在一起?」
這一刻,少女似乎察覺到了長久以來一直蝸居在心裡的那份懵懂的情感是什麼。
但她不敢確認。
「薇爾利特理解不了……他愛薇爾利特的話,為什麼要把薇爾利特丟下呢?」
這是第一次,少女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情感。
心中的躁動再也按捺不住,她站起來朝著車廂的門口奔去。
她要去找他。
即便被訓斥也無所謂。
即便被討厭也無所謂。
她要去找他。
她要問他為什麼要把自己送走。
她要問他到底什麼是愛,那句話是騙自己的麼。
想要問的事情真的數不清。
但這些問題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她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罷了。
「喂!很危險的!」
葉舟叫道,準備去制止薇爾利特,因為她看起來像是要從列車上跳下去。
雖然這輛車速度不快,但一不小心是會摔斷腿的。
霍金斯沒說話。
而老婦人只是嘆了口氣。
「隨她去吧,別以為女人是好甩掉的東西,她喜歡你,是會追你到天涯海角的,」老婦人的臉上帶著懷念的神色,仿佛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女人愛一個男人,付出的代價大很多,但她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