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同赴黃泉
雲霧似龍,蒼松翠柏。
玉龍宗山腳。
兩個仙風道骨的外門長老眉而立,手裡捏著一封拜帖,帖子被血漿染成暗紅色,唯有其上烙著的仙印仍舊熠熠生輝。
此般仙印,唯有人脈直通仙庭,亦或者師承三仙教的真正大宗,方才有資格烙下。
再看眼前三人。
男人一身破爛白衫,神情陰沉,牙關緊咬,氣息素亂虛弱,用力按著傷口處,在其身旁,一個同樣狼狽不堪,但仍舊是俏麗難言的姑娘輕輕扶著他。
姑娘臉上還掛著淡淡淚痕,咬著紅唇,一雙眼眸無神的盯著虛無處,好似剛剛遭了大劫。
「二位的意思是,貴宗剛剛經歷了災禍,一路避禍至此,想要借我玉龍宗暫養傷勢?」
瘦小的外門長老挑了挑眉,看向這對年輕天驕。
「放心。」孟修文嗓音沙啞,拭去唇角血漬:「頂多三五月時間,待我師兄妹養好傷勢便會離去,玉龍宗大恩,我等必然不會忘記———」」
話音間,他猛地咳嗽了幾下,身上的小物件皆是跟著抖動了兩下。
無論是儲物法器,亦或者腰間的玉佩,無一不是罕見珍寶。
瞬間便是吸引住了兩位外門長老的視線兩人神片刻,反應過來不妥,這才強行扯回目光,對視了一眼:「——
瞬息後,他們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有拜帖上的仙印為證。
似這種上宗出來的天驕,留對方些許時間,換取豐厚饋贈,若是有麻煩找上門來,亦可將其交出去。
聽起來好像很不錯。
但最近宗內有要緊事辦,若是辨不了真偽,還是莫要大意為好。
兩人正準備婉拒,卻見白衫男人又是咳出一掌心的血漿,綠裙姑娘瞬間回過神來,眼眶瞬間紅潤,閃爍著淚光:「師兄!」
她用力扶住對方,隨即扭頭看向兩位長老,倉促的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馥郁芬芳的精緻木盒,已然帶了哭腔:「此乃延壽寶品,是莪等為玉龍祖師準備的薄禮,還請二位高抬貴手,莫要再為難我師兄妹,事後必有重謝!」
見女子如此模樣,嗅著那令人迷醉的藥香,兩個外門長老不自覺咽了咽喉嚨,再次陷入了遲疑。
見狀,孟修文捂著嘴唇,眼底掠過幾分滿意。
這小姑娘一路練習的效果還不錯,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比上次真實多了。
果然,那瘦小長老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薄禮」是宗主的,但以這兩人的闊綽程度,哪怕只是指縫裡漏出些許,也足夠自己等人享用了。
他剛生出打開法陣的心思,卻突然被旁邊同門按住。
另一位長老認真端詳了這師兄妹一眼,隨即緩緩將目光落在了那沉默不語的第三人身上。
只見其灰頭土臉,身上墨衫更是骯髒不堪。
「小兄弟。」
隨著那外門長老一句話,孟修文和葉婧心裡條然咯瞪了一聲。
要知道,這一路上沈儀光顧著閉眼假了,可是連半句都沒跟自己等人溝通過。
「這位是我的護道童子,修習時出過岔子,不會說話。」孟修文嗓音沙啞著撐起了身子。
原本動了心思的瘦小長老臉色微變,
另一位長老的眼神也是瞬間沉寂下來,並未接茬,只是稍稍走近過去,想要看清這第三人的面容。
不會說話?那有何妨。
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念及此處,他便是仔細的朝著那雙漆黑眸子看了過去,想要從中捕捉到哪怕一絲慌亂和異樣。
孟修文緩緩了手掌,沒想到玉龍宗近日竟是如此警惕,這讓他原本的猜測又篤定了許多。
恐怕還得想個別的法子混進去了。
葉婧的白皙五指,則是緩緩落在了劍柄之上然而兩人卻並沒有聽見那長老拆穿自己等人的話語。
對方雙肩微微一顫,竟是陷入了沉默。
長老並沒能在青年的眼睛裡看見什麼慌亂和異樣,相反,在自己湊近的剎那,那張即便灰頭土臉也掩蓋不住其俊秀的臉龐上,本能的流露出了一絲嫌棄。
深邃眼眸中,哪怕青年極力掩飾,但其中的輕蔑和孤傲,以及那種常年身居高位,執掌無數生靈性命的味道,卻還是讓這位長老有種看見了自家道子的感覺。
哪怕身負重傷,亡命天涯,此人打心底里,還是瞧不上自己這些普通修士。
這種氣質,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狗屁童子!
他剛剛就在質疑,這師兄妹哪怕涉世未深,至少也該知道財帛動人心的道理,既然是重傷避禍,難道連將身上的寶貝藏起來的心思都沒有?
直到此刻,一切便是合理了起來。
所謂的兩個天驕,壓根就只是個幌子而已,真正出來避禍的,應該是面前這位牽馬童子才對。
「小兄弟一路辛苦了,請隨我等入宗吧。』
那外門長老吩著笑意,順著剛才的話講完,重新退了回來:「不過話先講在前頭,我會向宗內回稟,看能不能借一塊僻靜之地給幾位療傷,但若是涉及到別宗爭鬥,我玉龍宗是不會參與的。」
「理應-————-如此,多謝!」孟修文眼中掠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愣然,但瞬間便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角色。
「不必客氣,皆是同道,應該的。」
不知為何,兩位長老分明是朝著孟修文說話,但他卻莫名感覺,這兩人的敬意朝著自己身後去了。
喂!搞清楚誰是天驕,誰是童子啊!
葉婧收回了手掌,擦擦淚痕,以她所站的角度,能夠很清晰的看見方才發生了什麼。
她突然覺得斬妖官教的那些誇張的表情,還有那些話語,好像都挺低級的,
似這位新同僚,壓根就用不上這些東西,一個眼神就把事情給辦完了。
好厲害!
玉龍宗,專門為幾人空出的一間別院。
外門長老手持玉簡,將消息一路上報,得到回應後,終於是轉過身來,客氣道:「我宗同意了此事,稍後會安排執事過來,替幾位布下那療養大陣,諸位不必客氣,就在此安心住下,若有什麼需要的,大可以直言。」
說罷,長老又有些不好意思道:「當然,若是待幾位療養的差不多了,能否抽出些許空來,指教指教我宗那些天驕弟子。」
相較於那些寶物,這些大宗弟子本身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如今的道法傳承,皆是從三仙教而來。
但仙人講法這種事情,不僅要講機緣,也要講人脈,台下的位置,幾乎每一個都是講法前就安排好的,背後不知藏著多少爭奪之事。
玉龍祖師曾經有機會在青梅真人座下聽法,得了入真仙境的法訣,也和這位太乙仙家扯上了關係,但想要再進一步,就需要立下大功勞。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避禍而來的大宗弟子,更何況還有可能是正兒八經的親傳道子,其價值不言而喻。
他手中掌握的法訣,很有可能是別的宗門窮極所有力氣,都得不到的好東西「有勞諸位。」
孟修文拱手道謝,看著這些人離開了小院,隨即合上了屋門。
合道境修士便能魂合於道,乃是此方天地的主宰,更論是真仙。
但隨著他指尖微動,便是輕易隔絕了這天地的注視,呈現出三人閉眸養傷的假象給對方看。
沈儀側眸看去,這般手段倒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看來這斬妖司也不全像自己想像的那樣不著調。
孟修文收了掌,快步走回來,俯身緊緊盯著沈儀,許久後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噴!撿到寶了!」
怪不得能以如此境界,得到智空行者的讚賞。
別的不說,這臨機應變的本事,就不是一般大教弟子能擁有的。
稍稍調教一下,絕對是個人才。
聞言,沈儀沉默移開了視線。
說實話,就今日的這種事情,相較於曾經冒著生死混入千妖窟,遊走於諸多妖皇中間,一個不慎便會丟掉性命,簡直像是小孩子打鬧,讓他很難提起什麼興趣。
「接下來要做什麼?」
「接下來?」
孟修文愣了一下,隔著屋子,將眸光投向遠處。
只見山林間,諸多身影借著療養大陣的名義,已經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陣盤,
將整個小院都是籠罩的嚴嚴實實。
他笑了笑:「接下來就在這裡等著,待我辦完事情就好。」
下一刻,只見孟修文體內走出一道完全相同的身影,盤膝坐在了床上,他自己則是大大咧咧的走出了屋門,化身百十之數,就這麼在眾目之下踏入了玉龍宗內門。
面對如此多的身影侵入,那些玉龍宗弟子,還有他們剛剛布下的陣法,乃至於整片天地,都像是毫無知覺一般。
只要進入了寶地內部,這裡對其便宛如無人之地。
沈儀將眸光落在床榻身影上面,即便是以他的眼力,也完全辨不出這只是道分身而已。
他閉上雙眸,迅速收起了心底那一絲微不足道的輕視。
不論別的方面怎麼樣,在涉及真正的仙家手段時,自己還是太過青澀,需要多加了解。
葉婧像是早就習慣了一般,安靜坐在床的另一側。
如果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孟頭自然會指示,至於別的時候,她都在對著銅鏡練習。
她照例取出銅鏡,沉吟片刻,卻又輕輕將其放下,開始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新同僚。
葉婧總覺得相較於孟頭的教導,這位同僚身上,或許有更多值得自己學習的地方。
這一看,便是三日時光。
其中偶爾有玉龍宗長老過來看望,發現三人並無異樣後,留下些許療傷丹藥便離去。
斬妖司的辦事效率,比沈儀想像的更快。
床榻間的白衫身影緩緩睜開了眼眸,打了個哈欠:「差不多查明白了,今晚結案,收拾收拾準備回澗陽府,我請你倆喝酒。」
「是什麼事情?」葉婧終於把目光從沈儀身上收了回來。
孟修文也不說話,隨手一點。
只見光幕展開,其間乃是深夜時分,雲幕之後有仙官身影涌動,隨著其合上仙冊,一場大雨分毫不差的落向了整個澗陽府。
而就在澗陽府中,微不足道的玉龍崗間,那雨絲將將落下,便被一張無形的大網收攏而去。
此物明顯不凡,連仙官都未曾注意到異樣。
而後夜幕褪去,大日高懸。
數不清的弟子從玉龍宗魚貫而出,遊走凡間,開設粥棚,用那一瓢暖粥,潤濕了諸多百姓乾裂的嘴唇。
面孔不盡相同,唯一相似的,就是一座座粥棚間擺放的神像。
女像遠眺而立,手執一支青梅。
百姓狼吞虎咽的食了稠粥,皆是自覺的走到那神像面前,五體投地,恭恭敬敬的一拜。
「大抵是這位的修行遇到了什麼瓶頸,需皇氣加持,心急了些,玉龍崗只不過是其中一地罷了。」
孟修文看似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語氣也是極為平淡:「奪了他們的破網便是。」
那仙網明顯不是凡間之物,乃是仙家賜予,只要失了此物,玉龍宗也不敢再有別的心思。
說罷,他重新閉上了雙眼。
葉婧沉默片刻,輕聲道:「孟頭生氣了。」
「怎麼說?」沈儀緩緩抬頭。
「他最討厭這般愚弄蒼生之事,但這事情又沒有鬧太大,不至於真的讓那位仙家擔上什麼責任,只能沒收了他們的仙寶,大概是有些憋屈。」
葉婧掏出半塊鮮花餅,輕輕咬了一口。
沒把事鬧大的意思就是,他們適時施了一口稠粥,還不至於鬧得餓遍野,
但為了讓凡人更加感恩戴德,這口粥必然是在他們饑渴到極點時,才會從瓢里倒出去。
至於莫名其妙挨的餓,受的渴,就當是為那仙家的修行路出一份力了,反正又沒死多少人。
「這樣啊。」
沈儀輕點下頜,目光卻是投向了玉龍宗內門的方向。
他或許不是很了解外面的天地。
但似這種能遮蔽仙官視線的寶物,難道不需要有人看守著嗎?
這張網,也未必有那麼好收。
於此同時。
玉龍宗祖師大殿內。
身形單薄的年輕人盤膝而坐,眼眶內通體呈現玉白,他漠然朝著下方看去,
隨著其身上法力涌動,空蕩蕩的某處突然多出了一個隨意走動的白衫男人,明顯是在查探著什麼。
「你想要他們的法,他們想要你的命。」
淡漠的嗓音在殿內迴蕩而起。
旁邊的玉龍祖師神情微變,趕忙俯身行禮:「小道只聽青梅師祖的法,那些旁門左道,不學也罷。」
他身為玉龍宗的天地,卻在這年輕人面前如此卑微。
只因對方乃是青梅真人座下弟子,正經的三仙教門徒,和自己這種只配在台下旁聽的野修完全是兩碼事。
「啊。」
年輕人笑了一聲,瞳孔漸漸恢復正常:「倒也不必拿這話來討好我師尊,爾等散修,大道艱難,我師怎會不體諒,你自取便是。」
說著,他輕輕撫摸著旁邊黑熊的腦袋:「這人間,太跋扈了。」
連太乙仙家的事情都敢插手,置三仙教於何地,
「有人師尊仙寶,我要出去一趟,你且留在此地等我。」
話音落下,他已經消失在大殿內。
玉龍祖師緩緩鬆了口氣,隨即眼中湧現貪婪,自取便是-—----這可是奉仙令而為,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莫管這群人是真的大宗弟子,還是多管閒事的修士,至少那身上的東西是如假包換的寶物。
念及此處,他朝著黑熊笑道:「熊兄可願同行,一併享用?」
即便這群人真有什麼背景,只要分這黑熊一杯羹,那就算是青梅真人的旨意,哪個仙宗能大的過一尊太乙仙家?
主人離去,黑熊臉上的乖巧也是逐漸褪去,站起身子,笑呵呵道:「同去,
同去。」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趁著夜幕,就這般慢悠悠的朝著那方小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