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論(上)

  何博坐在關河源流之處,靜靜的泡著腳等待。

  碗裡的快要吃到嘴裡了,貪心的鬼神又盯上了鍋里的食物。

  雖然積攢的香火交代的很快,

  但進度條也吸收的很快。

  此消彼長,

  何博也沒有在這山中受到擠壓排斥。

  他向後仰著,用手臂撐住身體,去逗林間的飛鳥,又去驅趕跑過來嘬腳的舔魚。

  直到,

  一行人出現在了何博面前。

  他驚訝道,「這樣的深山中,也會有獵人過來嗎?」

  那幾個人穿著幹練,手上也拿著武器,腰間掛著幾隻斃命的野兔,顯然不是進山採藥的。

  相里勤等人也沒想到,這樣的深山裡,還有其他人出沒。

  他們過來收集原料,也想趁機了解下山中情況,便憑藉墨家素來的武力,一路沿著山中溪流,來到了此處。

  「敢問,君子來這裡做什麼?」

  也許是這段日子來,多用「土伯」面相,何博此時的皮套,看上去也頗為肅正,頜下還留了鬍鬚。

  只是,他此時的舉動,有些和面相不合罷了。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

  世間誰規定了,長相嚴肅,就不能行事瀟灑了?

  反正不要像上次那樣,弄出大膽的非人形象,結果被公子朝撞見,不得不保持下去,以全名聲就行!

  何博到現在,都對公子朝自稱「關河河伯」,而不願表露其他的身份呢!

  「我是銅鞮來的採藥人,你們是來幹什麼的呢?」

  何博神色不變,反問他們。

  相里勤等人知道銅鞮的方位,距離涅城,其實也不算太遠。

  只是一個在韓國,一個在趙國,如此跨境而行,可不像他們從陽邑來到皋狼要簡單。

  陽邑已在趙國掌握之中,豈可逃之?

  故而監管鬆散,恨不得陽邑一夜之間,變為空城,隨後為趙國所控。

  所以相里勤等人認為,此事若真,那對方武藝必然高強。

  只是,對方看上去膚色白皙,手腳乾淨,一副貴人的姿態,哪裡來的武藝,又怎麼來到這裡?

  相里勤等人不求甚解,只是道,「我們是來探訪山勢,採集原料的,想要為涅城製作一些好用的工具,輔佐賢人的統治。」

  何博笑道,「涅城竟然有賢人嗎?」

  「公子朝的賢名,已經傳遍很多地方了!」

  於是,

  何博笑得更大聲了。

  他轉了身子,盤腿而坐,撫摸著自己的鬍鬚,「你們從外地過來,又能製作工具,想來也是很有能力的人。」

  「是的,我們是墨家子弟!」

  隨巢驕傲的說明自己的身份。

  如今天下顯學,儒墨而已。

  墨家弟子雖然強調節儉樸素,多和小民往來,但並不代表,他們要對貴人屈膝。

  墨家自有傲氣,衣著樸素滿手老繭,只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生活態度而已。

  何博聽了,差點把鬍鬚揪下來。

  「原來是墨家!」

  「我聽說過墨子的大名,請問他現在還好嗎?」

  何博還做人的時候,知識不算淵博,只知道諸子之中,老子最年邁,孔子曾問禮於老子,二者都是春秋末期之人。

  此時,也都去世了。

  而墨子則曾學於儒家,而後自成一派,因此應該比孔子要年輕許多,和眼下的時代,較為接近。

  何博不由想到:難道今日我還能見到這樣的大賢人嗎?

  結果相里勤反而悲傷起來,「墨子是我老師的老師,已經去世二十年了。」

  如果墨子還在,

  墨家又怎麼會三分呢?

  何博大為失望,感慨道,「我拘泥一地,見不到天下,還想向墨子請教學問,了解世間百態,結果卻是晚來一步了。」

  不過,這也算好事。

  畢竟儒墨兩家的開山祖師,都是又能說又能打的類型。

  何博若是說不過這兩位聖人,不動用鬼神權柄,只用人形時應有的力量,只怕還打不過他們。

  至於之後的亞聖們,孟子能說不能打,莊子能說懶得打,單純比武起來,他還有些勝算。

  誰讓這時候諸子坐而論道,總是忍不住動手呢?

  何博總要未雨綢繆一下的。

  「你們是墨子的門徒,那應該傳承了墨子的學說,能否向我解說一二?」

  後世的無數分析,

  又怎麼比得上墨子弟子親口所述呢?

  何況《墨子》一書,在後世雖有流傳,但封存太久,何博也不敢保證,後世之書便是完整無缺的。

  他既然想為後世儲備先賢的智慧,自然要儘量的尋求原本。

  「我可以用這些精鹽做交換。」

  何博在掌握了銅鞮山後,除了在山中手作地獄外,還順手採集了山間的鹽石,煉製出一些鹽來,其所考慮的,便是眼下這樣的情況。

  鹽是珍貴之物,用來和路過漳水的賢人,交換珍貴的知識,也不算何博仗著身份白嫖了。

  西門豹和公子朝,則是長居在漳水兩岸,還要靠著引流漳水吃飯,自然沒有這樣的待遇。

  「這樣的鹽就像天上的白雪一樣,太過珍貴了。」

  相里勤看了眼何博遞出來的交易品,雖然心動,驚訝於對方還有這樣製鹽的能力,但沒有收下。

  「墨子曾說,要讓世人都明白他的道理,讓小民也能擁有智慧。」

  「我身為墨家弟子,怎敢不遵從先賢的教誨,而使用先賢的智慧,去為自己謀求私利呢?」

  「君子想要了解墨家的學說,這對我來說,是值得高興的事,又豈能當作交易呢?」

  於是何博把裝鹽的袋子收了回來。

  「你說的很有道理,想來是墨家中有身份的人吧!」

  隨巢又忍不住道,「我老師是現任的墨家巨子!」

  墨家分裂了,被推為學派領袖的「巨子」數量也增加了。

  齊國一個,楚國一個,現在趙國也有一個。

  「果然是大人物!」

  何博眨了眨眼,覺得自己今天來泡腳,的確泡出來了好東西。

  「請上前來,為我指教!」

  何博指指他對面的位置。

  他選定的石頭很大,也很平坦,足夠兩個成人對面而坐。

  於是相里勤登上這塊巨石,同何博坐而論道。

  「我對墨子的智慧,沒有太多的研究,所以請你隨意講解,讓我可以粗略知道全貌,然後才好深入領悟。」

  「可以!」

  相里勤應下何博的請求,便跟何博說起了墨子,以及其弟子總結一生的經驗和智慧。

  何博一邊聽,一邊在心裡記住這些話語。

  只是相里勤等人手邊沒有攜帶記錄了墨子言行的竹簡,此時只能口述,說起來更加通俗,也顯露不出太多的文采。

  何博便覺得,可以在記下後,再慢慢整理成正經的文字。

  嗯,

  還是請西門豹去辦。

  現在不行,

  等他死後,一定會有很多時間替何博處理這些東西的!

  ……

  「我有一些東西不太明了。」

  何博等相里勤說完後,舉手提出問題。

  「請講。」

  相里勤對這位莫名出現在此,顯然不是一般人的君子也頗有好感。

  起碼他曾和許多貴人,宣傳墨家的理念,得到的反饋,多是對方的不屑一顧,或者昏昏欲睡。

  蓋因墨家重視小民,讓貴人不滿,而墨家於天下間顯著的名聲,卻逼得貴人不得不對其表露尊重,以示自己對賢人的渴求,更好的延續宗廟社稷。

  但何博看起來,聽得十分專注,也十分喜悅。

  如今他有疑問,相里勤自然樂意解答。

  「節儉、尚賢,我可以知道其中緣由,那是因為此時肉食者眾,濫用民力,且只重視血統的高低,貶低小民的智慧。」

  「兼愛、非攻,則是因為此時天下攻伐不止,諸侯無法保全自己的宗廟,小民無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因此賢人希望天下太平,不再動亂。」

  「但是聖賢如墨子,為什麼會有天志、明鬼的主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