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陰壽
天子扁四十四年的春天,
曾經跟何博相識於托來河畔的昆部小子長大了。
按照習俗,
他騎著馬,射下了一隻飛鳥,證明自己有銳利的箭,和銳利的眼。
他的身手很是敏捷。
而看著當年沉默寡言的小子成長為一個可以獨自狩獵的青年,何博心裡也替他感到高興。
他在旁邊為昆彌鼓掌。
喜就問他,「既然這麼開心,為什麼不和這位昆哥見一面,親自祝福呢?」
何博當即搖了搖變了臉色,「不行!」
「為何?」喜不解的摸頭。
何博流露出懷念的神情,望著昆彌提著獵物,逐漸走向親人朋友的背景,決然的說道:
「因為他長殘了!」
說罷,
何博忍不住掩面而泣,「為什麼西域和草原上的蠻夷,都不能長的像人一點呢!」
「我辛辛苦苦通過西域的河流,去了其他國家,結果就樓蘭的人好看了一點!」
「其他人小時候還挺可愛,長大了就殘缺的讓人心生惶恐!『
這絕對會成為阻止鬼神再進一步的重要原因啊!
何博這麼努力的潤來潤去,不就是想多看看美麗的風景,還有美麗的人物嗎?
為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事來打擊他?
所以,
還是送上遙遠的祝福,不用面對面的親口說出來為好。
距離遠了,才能產生美。
喜聽了,也頗為贊同的點點頭。
孩子長得醜,
這不是他的問題。
但也不至於因此折磨自己。
何博於是發出真誠的嘆息,「唉,還是諸夏好!」
即便因為諸夏人口繁茂,出現的歪瓜裂棗會多一些,但也沒昆戎的衝擊性強他忽然回憶起自己還做人時,曾經聽說過的一段針對諸夏和蠻夷相貌的評價:
「諸夏人的丑,像是女媧偷工減料的結果:
而外域人的醜陋,則是充滿了鬼神的惡意,丑的有計劃,有作用!」
對此,
何博能怎麼辦嗎?
他只能在忍不下去時,返回新夏給自己洗下眼晴了。
「秦國君相哪裡去了?」
念頭一轉,
何博就回到陰間。
身為蒿里著名擺件的土伯抬起頭,略一感知,發現這次三晉竟然沒有在跟秦國打架。
這是鬧人了嗎?
在旁邊處理各種事務的西門豹說,「秦君要稱王了,孝公和商鞅去了陽世,
想要親眼見證這一幕。」
「是嗎?」
何博把感知挪到秦國那邊,發現此時此刻,那裡的確是鑼鼓喧天,一副秦君有喜的樣子。
商鞅跟贏渠梁兩個死鬼在旁邊探頭探腦,神情也跟著歡喜。
於是何博說,「有這樣的好事,不得把魏侯擊送去?」
「雖然他兒子還沒下來,但正所謂:知子莫若父!」
「想來對於稱王這件事,他還是有點經驗的!」
鬼神當即拍板,
把魏侯擊扔過去見證秦國的進步了。
秦孝公見他突然出現,臉色還十分難看,就知道魏侯擊必然不是自願來的。
他感慨道,「唉,誰讓你得罪了鬼神呢?」
商鞅也說,「嗯,鬼神還是個小心眼,魏侯只怕後面要更艱難啊!」
魏侯擊咬牙切齒,狠狠瞪了這兩個說風涼話的死鬼一眼,「關你們什麼事!」
轉而他就扭過頭,有些憂鬱的說道,「我哪裡還有後面?」
「等魏國覆滅了,沒有人來供奉我,只怕也要像那些平民一樣消散了!」
隨著人間戰爭越發頻繁死下來的鬼魂也越來越多。
但在諸多因素的影響下,陰間並沒有出現鬼口過眾導致房價上漲的現象。
一來,何博在陽世不斷的擴張領域,鬼國的範圍自然也跟著越來越大。
而且鬼神的魔下牛馬們還在矜矜業業的做事,但凡見到罪孽深重者,直接「小地獄雅座一位」,不必再出來污染陰間了。
而死鬼們如果在鬼國犯了錯,也是要論罪處罰的,並非是初死之時,沒有被鬼吏扔入地獄,此後就不用享受這種優待了。
除此之外,
死鬼也並不能在蒿里鬼國中永遠生活,做到某種意義上的「長生」。
死鬼們的存續,以及在陰間的生活,如果沒能得到鬼神的賞賜提拔,那基本上,只能依賴其陽世子嗣的祭祀。
有祭祀,
就意味著陽世還有人懷念著這位親人朋友。
那人心之念,就會對陰間的生態造成影響,為死鬼維繫自身存在,提供動力因此,
如果祭祀斷絕,陽世子孫完全遺忘了自己年代久遠的祖先,死鬼們的「陰壽」,也就到頭了。
初時,他們會思維遲滯,
然後,肢體會麻木僵硬起來。
再過一段日子,
魂體就消散了,重回天地之間。
而這麼多年下來,
消散的死鬼數量可有不少。
很多平民被貴人強行拉上戰場,隨後死去,沒有留下孩子,血脈就斷了。
陰間的祖先也跟著一塊被終結。
季伍和喜等鬼吏還專門統計過:
平民出身的死鬼,如果子孫也只是平民,沒有實現階級跨越的話,其血脈基本只能傳承三代。
因此,對很多人來說,其生時歲不滿百,死了歲也不能滿百。
但貴人傳承,自有宗廟祭祀。
身份越是高貴,血脈延續就越是容易,宗廟的保留,也會更加持久。
一些比較特殊的情況,即:
血脈斷絕,但因為名入史冊,為後人傳頌知道的,倒也能繼續維持神志。
只是世間能名留青史的,又有多少?
相比起平民來,貴人仍舊更有可能在史冊中,給自己占個位置。
季伍知道這件事後,還有些不高興,
他說,「天底下的好處,已經被貴人占盡了!」
「不論生前死後!」
西門豹就勸慰他,「貴賤哪裡是恆定的呢?」
「貴人不事生產,子孫眾多,終究要變為平民,想辦法為自己謀生。」
「鄙賤之人憑藉自己的能力,成為國家的官吏,可以壯大家族。」
「這樣的事情,難道你沒有見過嗎?」
在如今的大爭之世,
死抱著周禮不放手,是不可能的。
諸侯不斷的下詔求賢,就連奴隸都有可能翻身為官,乃至於成為一國之相。
即便不看這些人,
喜的家族,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嘛!
「黑」氏,
在眼下的郵地,也已經繁衍成了一個頗有地位的姓氏。
因為和劉氏聯姻了三代人,後代中又常有軍功者,
在劉氏搬遷去大梁的時候,黑氏也跟著一塊去了,謀求更大的舞台來發光發熱。
所以說,
世事無常。
「何況,魏侯擊堂堂國君,現在還沒有入住蒿里,過的還不如一些普通死鬼呢!」
雖然魏國的宗廟仍舊屹立不倒,但魏王對先君並不是很孝順,只是每年安排別人去走個流程。
燒東西下來?
那可不行!
萬一宗廟因此失火怎麼辦?
祭肉貢品,都是冷的,沒有味道,食物水煮,還不保熟。
不執行祭祀祖先的儀式,
孝子也絲毫不盡心,
因此魏擊每年能收到的供奉,連喜都比不上,只能說十分平常。
起碼喜的子孫對祭拜祖先很上心,每年八月十五的時候,都會讓長子長孫打著幡,其他人燒著竹編木刻的祭品,給喜還有其他先人,送新的生活用品下來。
貢品也是要熱氣騰騰,擺在牌位前一段時間,等祖先「品嘗」完了美事,自己再去吃涼的。
季伍因此得到了安慰。
而魏侯擊也因此鬱悶起來,
他不是鬼吏,不知道還有「名留青史」的加成,他只知道:
現在魏國國力日益衰弱,等到宗廟傾覆的那一天,自己只怕真的要完了!
再一看,
隔壁作對的秦國還在蒸蒸日上,他心裡就更氣了!
秦孝公見狀,就開口安慰他,「無妨,我貢品分你一點!」
魏侯擊扭頭看他,扯著嘴角假笑了一下。
然後,
他就大吼一聲,撲向秦孝公。
兩個死鬼當著秦君稱王的場景,仗著活人沒辦法看到自己,直接打了起來。
商鞅已經習慣了,
旁若無事的伸著脖子,繼續觀看秦君的稱王大典。
而秦君贏駟還在和自己的兄弟們感慨:「如果君父在天之靈,知道寡人如今稱王了,想來也會欣慰萬分吧!」
就在兒子不遠處,
秦孝公正好把魏侯擊掀翻在地,騎在這老鬼身上,給了他邦邦兩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