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青山松柏
冥土之中,
魏擊和公叔痤相顧無言。
生前君臣,
死後竟然也做了鄰居,應該是某隻老虎的刻意安排,
但他們對此無力反抗,只能含淚接受了。
而當魏擊看到公叔痤的時候,先是一愣。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
「你也來了?」
「嗯「地獄好看嗎?」
「不好看。」
「西門豹好看嗎?」
「不好看。」
「母老虎嚇鬼嗎?」
「嗯!」
公叔痤瘋狂點頭。
而等到君臣敘舊完畢,知道了陽世的事情後,魏擊憤怒的拍打桌子,痛斥魏氏君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等魏侯瑩下來了,
他必須對這個不孝子報以老拳!
公叔痤仍舊點頭不止,想起了自己死前,魏侯瑩掩飾不住的嫌棄。
然後,
他就發現魏擊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
「衛鞅有才能,為什麼不早點向國君舉薦呢?」
「你還說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扔出這麼一句,魏擊又把公叔痤抓住,揍了一頓。
西門豹被他的妻子牽著,刻意路過,攀在牆上圍觀院子裡你追我跑的熱鬧。
而在陽世,
何博又在擺渡。
「你要走了?」
衛鞅在水邊等待船隻的時候,何博劃著名槳靠過來。
「我要去秦國。」
衛鞅沒跟他多敘舊,直接跳上船,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巧的很,我也打算去秦國。」
何博還打算去那邊看看墨家的人呢。
於是,
他又裝模作樣的划動船槳,讓船動了起來。
衛鞅不會沒話找話。
何博也知道,
這次對方一去秦國,估計不會回來了。
那個能支持衛鞅革新變法,實現他夢想的男人,就在秦都櫟陽里等著他。
於是雙方沉默著,
船隻從沫水流淌到大河裡。
然後黃河突然變得洶湧起來,浪濤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小船身上,企圖把船翻。
何博倒是無所謂,牢牢的跟船綁定在了一起,任它風高浪急,我自然不動。
衛鞅卻是被掀的東倒西歪。
他原本站在船頭位置,沉思著自己到達秦國後,應該做些什麼,去試探秦君革新的決心,看對方會不會是自己心中的雄主。
結果風浪一來,差點就掉到水裡去了。
「這怎麼回事?」
心慌意亂之下,衛鞅說話了。
何博淡定的坐在船上,連槳都懶得摸了,「哦,這是大河對我不高興呢!」
「你也知道,我是漳水的,往大河裡面竄,多少有點以下犯上的意思——--—-所以大河對我挺煩的。」
衛鞅瞪大眼,生氣了,「那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他就不上這賊船了!
現在船飄飄蕩蕩的,他得費多大勁兒才能保證自己不滾到河裡去,這鬼神知道嗎?
何博也有話說啊,「我只是過去跟你打個招呼而已,你自己跳上船的!」
「我都沒收你船錢,現在吃了點浪,就來怪我嘍?」
衛鞅趴在船上,抓著船隻的邊緣,胸中被浪花掀的氣悶,卻也懶得跟他扯了。
都行舟到水中央了,再扯也沒用。
要是這可惡的鬼神一氣之下,打道回府,那自己這罪就白受了!
何博看他氣鼓鼓但不肯說出來的模樣,樂的哈哈大笑。
「要是這片水域有河豚就好了!」何博暗暗想到。
那種渾身是刺,一戳就脹氣,虛張聲勢的小玩意兒,可太像此時的衛鞅了!
而等到船隻好不容易靠岸,
衛鞅一腳踏實地,就忍不住吐了起來。
何博神色從容的把船栓好,又笑話他,「你這身體不行啊!」
「聽說秦人很兇悍,你以後能壓得住嗎?」
衛鞅哼了一聲,「日後如何,尚未可知。」
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後,衛便要同何博分道揚,自己找馬車去櫟陽了。
沒辦法,
實在是讓這段渡河給整怕了。
何博也不拉著他一塊,順著河流吡溜一下,就跑到櫟陽去了。
此時的相里氏之墨,已經在秦國定居已久,
因為秦獻公之時,雙方合作的很愉快,相里氏之墨也得到了秦君的看重。
遷都的時候,墨家弟子們也跟著來到了櫟陽。
獻公重視農耕,而且櫟陽作為新都,四周開發的還不夠完全。
因此何博遇到墨家弟子的時候,他們正在田地之間,替鄉民修因為開荒而損毀的農具。
何博就在旁邊,看著這些年輕的墨家三兩下的功夫,就將農具修好了,然後還掏出紙筆,詢問農人開荒的面積,以及這一年來的收成如何。
「嗯?」
何博看到他們在紙上寫字,發出「嗦嗦」的聲音,忍不住湊過去。
墨家的人正蹲在地上記錄情況,無形的鬼神在他身後俯下眉眼。
陽光輕輕透下,落到淡黃色的紙張上。
「墨家真的把紙做出來了!」何博有些感慨。
只是此時的紙張,仍舊有些粗糙,比不上後世光滑堅韌。
但用來書寫,卻是足夠了。
何博看著墨家的人把東西記好,然後又走向下一處村落。
他跟上去,不斷的暗中觀察,最後忍不住顯化出人形,和墨家一起學習起了匠造之術。
嗯,
主要是想偷學下墨家古法造紙的技術。
「這是秦國最新的寶物!」
在經歷了互相試探,互相認可後,
秦君贏渠梁開始為衛鞅介紹秦國的情況。
衛鞅舉起一張紙,放在日光下看著,然後提起筆,嘗試著在上面寫字。
墨水上去就蕩漾開了一些,但終究沒有散成一團。
隨著衛鞅手腕擺動,一個「秦」字便被寫於紙上。
「這的確是寶物!」
「有了這個,國家的文書做起來,就能夠輕鬆很多了。」
衛鞅靜靜的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書法,首先肯定了紙張的好處。
「不過,想推廣紙張來開啟民智,還沒有那樣的條件!」
「國君還記得我剛剛說的『霸道』嗎?」
秦君想要為自己挑選人才,衛也想要為自己選擇君主,
於是兩人交手了三回合:
第一回見面,衛向秦君贏渠梁訴說上古帝王之道,秦君聽得打哈欠。
第二回見面,衛鞅向秦君訴說夏商周賢王之道,秦君直接趴在桌案上睡覺。
回去之後,秦君還向舉薦衛鞅的景監抱怨,「做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以後不要帶那個腐儒來見我了!」
景監也很無奈。
但之後衛鞅給他送上了厚禮,並且極為自信的告訴他,「放心,我這次絕對會讓秦君信重我!」
景監收錢辦事,於是又想辦法把衛鞅塞到了秦君面前。
年輕的君主隨意的躺在軟席上,已經很難再對衛鞅擺出端莊的姿態了。
衛鞅也不在乎秦君的輕慢,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向秦君訴說霸王之道。
說完開頭,秦君從軟席爬起來坐好,
說完一半,秦君起身來到衛鞅面前。
說到最後,秦君一把握住衛鞅的手不肯放下,「先生大才啊!」
「寡人治理秦國,需要的就是您這樣的人才!」
衛鞅微笑回握住秦君的手,「想實現自己的抱負,也需要您這樣的君主!
北秦君於是哈哈大笑,回想起前兩次的相會,心裡有些慶幸,好在自己沒有固執的放棄接見,不然就要錯失人才了!
隨後,
二十一歲的秦君,就帶著三十歲的衛鞅,了解起眼下的秦國,自然而然的,
便顯擺起了「紙」。
而聽到衛鞅的話,秦君也說:
「寡人記得。」
「你說的霸道,要求上下一心,力出一孔,才能迅速提升國力,掃平天下而盡亂世!」
「所以不能讓人胡思亂想。』
衛鞅說,「所以這紙,還是先用於文書登記吧。」
至於傳承先賢的智慧和故事?
那只能延遲到後面了。
畢竟死人是比不上活人的,
眼下,
一切都要為了秦國變法服務,為了秦國統一天下服務!
這是必要的犧牲!
秦君對此,倒也不怎麼反對。
因為先賢書冊,
秦國的守藏室中都進行過收集,只是比不上洛邑那邊豐富而已。
那些書堆在那裡,只要不被人一把火燒了,也不會突然消失。
等秦國擁有了威壓天下的力量,再去抄錄先賢書冊,用以流傳,也為時未晚的嘛!
這樣想著,
秦君又向衛鞅介紹起秦國的其他情況。
衛鞅靜靜聽著,但聽到「秦通西域,以為商貿」的時候,仍舊忍不住出聲,「啊?」
秦國已經很西邊了,
怎麼還會有「西域」?
「這是獻公力排眾議,所做的一項功績!」
秦君將「西域」的事情告訴衛鞅,然後一拍腦袋,感慨著說道,「今年派人去西方尋蹤問跡的日子,也快到來了!」
「寡人繼位之前,認為每年派上百人去西方,既不通商,又不擊敵,實在浪費!」
「但現在做了國君,發現哪裡都要花費無數錢財,區區百人之隊,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何況,
這還是獻公對鬼神的承諾。
秦君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個孝子,不能讓父親違背諾言。
所以只好繼續去浪費一些人和錢了。
等得到了那個傳說中「公子朝」的消息,再停止這樣的行動,也是無妨的。
「對了,既然如此,寡人想先任你為狄道縣的縣令!」
「效仿吳起的故事!」
衛鞅對變法之事,胸中已經有了大概,但終究沒有操持過權柄,沒有實際經歷。
秦君年輕氣盛,已經被衛勒的「霸道」完全征服了,對著衛鞅畫的變法大餅垂涎萬分,卻也沒辦法頂著群臣壓力,直接任命毫無功績的衛擔任大良造,將變法一口氣推廣全國。
所以,
還是效仿吳起的事,
先讓衛鞅執掌一地軍政,讓大家看看變法的效果再說!
「如果真如你所說,改進魏武卒的操練之法,培養出秦之銳士,那要驗證兵鋒,還可以從狄道縣西出,打擊義渠和羌人!『
秦君取來一份地圖,對衛說道,
衛鞅說,「義渠和羌人,不過是盤踞在西方的蠻夷,本就稱不上諸夏的對手,何必著急攻擊他們呢?」
訓練好了士卒,
完全可以拉到東邊去,用三晉之人的鮮血,為其開刃!
但秦君偷偷告訴了衛,自從開拓出西域商路後,秦國從中獲取的利益有多少衛鞅為此震驚了一下,然後就聽秦君滿懷怒火的說道,「結果上個月,義渠那邊竟然劫掠了寡人特派的商隊,殺人奪財!」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蠻夷了!」
「必須出重拳!」
斷人財路,
就是殺人父母,
這秦君怎麼能忍呢!
而在另一邊,
何博聽到秦國竟然把絲綢之路的雛形弄了出來的時候,也是「啊」了一聲,
充滿了茫然。
這時候就跑到西域跟人賣絲綢了?
這合乎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