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秦獻公

  第115章 秦獻公

  天子扁七年的春天,

  在冬天裡生病的秦君,在回暖的春天裡慢慢恢復了康健,

  他有感於自己身體的衰老,生機的流逝,又看了眼才加冠沒多久的太子渠梁。

  隨即,秦君再次宣布,要親征魏國。

  他沒有時間了,

  他必須為秦國的未來,爭取更多的空間!

  他要去奪回秦國的天命所在河西!

  於是,

  魏秦之間,再次爆發大戰。

  而魏國此時,正沉迷於三晉的內訂中,忙著和趙韓交戰,對於自己突然腹背受敵之事,沒有及時反應。

  魏侯瑩只能急匆匆的安排相國公叔痤和太子嗣去鎮守河西重城少梁。

  有太子坐鎮,

  國相輔佐,

  魏侯瑩覺得應該是沒問題的。

  但他沒有想到,六十二歲的秦君,會親自率軍,對少梁發起進攻。

  在得知少梁城裡還有魏國的二三把手後,秦人的進攻更加猛烈。

  秦君親口放話,「我不管傷亡多少!我就要少梁!」

  他安排了大部分軍隊圍攻少梁,少部分軍隊派去大河岸邊,狙擊渡河支援的魏軍。

  少梁孤立無援,情況十分危急。

  但最終,公叔痤仍然想辦法,將太子嗣送了出去。

  他拉著太子嗣的手說,「我是魏相,是這次大戰的統帥。」

  「如果抓到了我,秦君應該會感到滿足了。』

  「但您是魏國的太子,將來的魏侯,您不能被秦人俘虜,接受那樣的羞辱!」

  「還請快快離去,我會想辦法拖延秦人,讓他們不去找您!」

  太子嗣聽的很感動。

  然後他急切的爬上馬車,帶著一隊精銳跑了。

  公叔痤隨即親自披甲,率軍和秦人征戰,敗後被俘虜,押送到秦君面前。

  垂垂老矣的秦君坐在上位,對著當年閉門不見自己的公叔痤笑著打招呼,「魏相,別來無恙否?」

  公叔痤只是笑道,「我的身體很康健,但秦君的身體不知道如何啊?」

  而他話一說完,

  秦君果然咳嗽了幾聲,捂在嘴邊的手帕上,多出來了點點血跡,

  秦君很坦然的將手帕收好,只對身邊的人說道,「魏相,是我在魏國時的舊友,一定要禮遇他。」

  「秦國在這場大戰後,就要擺脫為中原諸侯所貶低的境遇了,不能再給他們藉口,嘲諷我們是蠻夷!」

  他揮了揮手,讓人帶著公叔痤下去。

  然後,

  秦君猛地一躬身體,劇烈的咳嗽起來,並且嘔出鮮血。

  隨軍而來的太子渠梁趕緊上前,「父親!」

  他擔憂的為父親撫摸著背部,扶他換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秦君蒼白著臉色說,「你不要擔憂,我的身體如何,我心裡非常清楚,是可以回到秦國再去休息的。」

  太子渠梁含淚為他擦拭著嘴角的血跡。

  秦君說,「這段日子,你跟隨我在身邊,有學習到什麼嗎?」

  太子渠梁回道,「我知道了打仗需要的調度、準備,以及戰爭過程中的處理應付。」

  秦君又問,「這次大戰,死了很多的人,你會因此害怕戰爭嗎?」

  太子搖了搖頭。

  於是秦君告訴他,「你不害怕,這很好。」

  「這樣的亂世,你不去挑起戰火,別人就要來挑起。」

  「秦國好不容易恢復到今天這般地步,是不能再被人凌辱的!」

  「未來的許多年,只有戰爭,才能讓秦國存續下去,強大下去!」

  「為父的身體,已經不行了,這場大戰,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還要走的比我更好,知道嗎?」

  太子渠梁握著父親的手,哭泣著說,「知道了,兒子知道了。」

  隨後不久,

  魏國派遣使者過來贖回公叔痤。

  經過幾場談判,最終秦國放回公叔痤,魏國割讓了重鎮龐城和周邊的小城邑以為贖金。

  魏侯瑩因此悶悶不樂。

  雖然他在東方對趙韓的戰爭中取得了勝利,恍惚間恢復了武侯之時的榮耀,

  但因為少梁之戰中慘敗於秦,勝負平衡一下,快樂直接沒有了。

  魏侯瑩想著:

  要加快遷都的腳步了,不然一直和秦國挨在一起,安邑一定會受到影響!

  這次少梁城裡圍了魏國太子和相國,下次秦國越過大河攻打安邑,就要圍住他魏侯了!

  這怎麼能行!

  這樣想著,

  魏侯瑩又下令,催促起負責修新都的官員。

  衛鞅一如往常的,將魏國新的政令記下,然後去迎接「價值連城」的國相回家。

  「國相看起來,並沒有受到秦人的苛刻。」

  衛鞅見到公叔痤,然後對他說道。

  公叔痤說,「秦君對我很禮遇,不允許他人苛待我。」

  於是衛鞅說,「秦人原本就善於承受苦難和征戰,因此之前幾十年,秦國雖然失去了河西,但仍可以給魏國造成困擾。」

  「現在的秦君賢明而有文采,秦國馬上強盛起來了。」

  公叔痤沉默不語。

  他看著越發冷漠犀利的衛鞅,心裡有些欣賞他的才能,但又因為自己少梁之戰被俘,眼下很擔心魏侯瑩厭棄自己,

  如果他舉薦衛成為魏侯的臣子,那魏侯會因為他而疏遠自己嗎?

  公叔痤如此想著,於是放棄了舉薦衛鞅的想法。

  而衛鞅對此,也並不關心。

  魏國在他看來,已經失去了爭霸的可能。

  魏侯瑩遷都大梁後,固然可以交好中原諸侯,但西邊的土地,卻是註定要失去了。

  秦國不斷的蠶食擴張,到那個時候,魏國又怎麼可以抵擋呢?

  他只是在公叔痤回來後,多次詢問他秦人作戰的特點,以及秦人在戰場上如何勇猛。

  公叔痤只覺得這人是在嘲諷自己被俘虜的事,於是更加不想舉薦衛鞅了。

  而等一切事了,

  秋天落葉的時候,

  秦君終於要離開了。

  他召集自己的子嗣和大臣,讓他們能夠聽到自己最後的命令和遺憾。

  太子渠梁扶著父親的手,站在他身邊。

  秦君說,「我走之後,渠梁會是新的國君,你們要盡力輔佐他。」

  「遵令!」群臣下拜,對太子叩首。

  然後,秦君又對自己的庶長子贏虔說,「希望你作為兄長,可以輔佐好自己的兄弟,不要讓秦國四代亂政的事重演!」

  贏虔叩首,賭咒發誓自己如果有異心,就要遭受五馬分戶的刑罰。

  秦君相信他。

  最後,

  他詢問自己的繼承者,「贏渠梁,寡人今天把秦國交到你的手裡,你會守住贏秦的社稷,讓秦國變得更加強大嗎?」

  贏渠梁跪下,流著淚說,「渠梁安敢辜負君父!」

  秦君點了點頭,最後無力的說道:

  「寡人最初繼位的時候,秦國剛剛經歷四代亂政,國力空虛,國威淪喪,諸侯之中,少有尊敬秦國的。」

  「等到現在,秦國的國力得到恢復,國威得到提升。」

  「按理來說,應該是沒有遺憾的。」

  「但是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壽命卻馬上要終結。」

  「河西的故地,秦國還沒有完全收復。」

  「西域的新土,秦國還沒有完全開拓。」

  「我卻——.—我卻看不到了——」

  秦君艱難的拉住太子渠梁的手,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握住,「渠梁,你一定要完成為父的願望,知道嗎?」

  贏渠梁泣不成聲,只是不斷點頭。

  而在兒子的應承下,十歲流亡魏國,四十歲回國繼位,在位二十二年有餘,

  期間開闢西域商路,對內穩定社稷,集權拓土的秦君贏師去世了。

  繼位的新君和群臣評價他一身的功績,最終追諡其為「秦獻公」

  博聞多能為獻;

  惠而內德為獻;

  智哲有聖為獻;

  聰明睿智為獻。

  於是,

  秦獻公贏師的一生,得到了蓋棺定論。

  秦國上下素,

  敲響的銅鐘用自己渾厚長久的聲音,將這個消息傳遍天下。

  天子扁很傷心。

  其他諸侯們卻很高興,

  這個振興秦國的君主終於死去了。

  而魏侯瑩,顯然是最高興的那個。

  他在宮室中舉行了連夜的歌舞慶祝,並定下明年就遷都大梁的決策。

  安邑城中,

  衛鞅靜靜的觀察著,期待下一位秦君的表現。

  而在洛邑,

  好不容易從書山史海間爬出來的何博也得到了這個消息。

  他還沒來得及感受自己收服伊水,終於將自己紮根在大河南岸的快樂,就立馬傷心了起來。

  「當年我在安邑的水邊上,和他釣過魚。』

  「他逃出安邑,返回秦國的時候,也是我劃著名船,送他到達的大河。」

  「我和這位秦獻公,也算是朋友了。」

  何博心裡有些遺憾,

  覺得如果他直接去秦國那邊的話,指不定就能留下對方的鬼魂,讓他享受死後的生活。

  但是現在,

  消息傳達四方,

  已經是來不及了。

  明明已經老的要死,但一直沒有死掉的太史詹仍舊裹著他的衣服,抵禦著秋末的涼氣。

  他對鬼神說道,「鬼神也會因為人的生死,而感到悲傷嗎?」

  何博嘆息著說,「山裡的飛鳥,水裡的游魚,都會眷念樹林和河水,何況我一個能跑能跳的鬼神呢?」

  於是太史詹勸慰他,「人之生死,是天地的道理。」

  「凡生者必死,幼者必衰。」

  「就像我一樣。」

  太史儋指著自己稀疏到沒幾根的頭髮說,「從黑的變成白的,然後掉落成了這樣。」

  「也許這個冬天,我就要埋到黃土之下,去見我的老師了。』

  何博跟這位老太史待了一年,有些捨不得他,於是他問太史儋,「你真的不想去蒿里嗎?」

  「不要。」

  太史詹依舊拒絕。

  小老頭一直堅持自己「遵循自然」的道理。

  既然他沒有出生的時候,對人間和天地沒有任何感知,

  那麼在他死後,也應該對人間和天地沒有任何感知。

  在這紛紛擾擾的人間活到如今,已經足夠了。

  完全沒必要在死後,繼續給自己增加苦惱。

  鬼神也拿他沒辦法。

  誰讓太史儋是老子的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