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憶往昔漢諸侯靖難(800月票目標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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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從屍山血海的戰場中殺出來的皇帝是什麼樣子?

  就是李世民這樣。

  他面無表情的站在殿上,於是眾人都膽戰心驚。

  就算是尉遲敬德這樣的戰將,也戰戰兢兢地如同鵪鶉一樣。

  在大唐,李世民的權力幾乎是無限的,任何人,什麼山東士族,什麼關隴舊貴,他想殺就殺。

  不殺,是因為念舊情,不殺,是因為他有底線,不願意讓百姓承擔皇帝和士族鬥法的餘波而已。

  但這絕不意味著,有誰能凌駕在李世民的頭上。

  他是講道理,卻不是軟弱可欺!

  李世民環視一周屏氣凝神的群臣,而後看向江夏王李道宗道:「抬江夏王去治傷,江夏王為我大唐立下赫赫功勳,還是朕的宗親,若是在這殿上眼瞎了,史書上定然要記朕一筆苛責宗親了。」

  李世民說罷後,立刻猛然大喝一聲,「尉遲敬德!」

  尉遲恭嚇得一個激靈,立刻從席中小跑出來,徑直跪在殿中,哆嗦道:「陛下,臣有罪!」

  李世民盯著尉遲恭看了幾眼,最為熟悉李世民的洛玄夜,能感覺到李世民眼中有深深地無奈,但是卻沒有一丁點殺意。

  是啊。

  那可是尉遲恭啊,李世民怎麼可能會殺尉遲恭呢?

  李世民緩緩坐下,閉上眼不知道該說什麼,房玄齡想要起身,被洛玄夜一個眼神止住,而後洛玄夜站起身來,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走到尉遲恭身邊,直接將尉遲恭的冠冕摘下,又把他的上衣扒了下來。

  尉遲恭感激的望著洛玄夜,他寬闊的胸膛上,一道深邃如溝壑的刀疤橫貫右肩,似熔鑄的鐵水凝固而成,左肋下方,一簇箭痕錯落分布,每一道疤痕都是一場生死,身上有多少疤痕,數也數不清。

  李世民緩緩張開眼,望著跪在地上的尉遲恭,他當初和尉遲恭在戰場上拼殺,他不需要看也知道尉遲恭有多少傷,這些傷是給別人看的。

  但望著這些傷,李世民似乎回到了那個崢嶸歲月中,那個打天下的時代。

  他終於開口感慨萬千地說道:「朕很喜歡讀漢朝的歷史,讀到漢高帝的時候,很是激動。

  『縱然黃河細的像衣帶一樣,縱然泰山被磨平,你們的封國永遠平靜,愛及你們的苗裔。』

  這是漢高帝的誓言,又有惠帝、文帝、武帝的愛護,於是大漢有了靖難諸侯,矢志報國。

  後來的君王呢?

  猜忌,懷疑,誅戮功臣,再也沒有靖難諸侯這樣的存在了,朕以為是這些君王不懂得效仿歷史,還頗為自得。

  但現在看來,不是如此啊。

  靖難諸侯能得到百多年的富貴,是因為諸侯們懂得什麼叫做不驕縱,不狂妄,知道忠謹的做事,而不是恃功自傲。

  青陽,當初太史公是在昭城寫下的《史記》,你將《漢興以來功侯年表》最後一段給諸臣講一下吧。」

  「是,陛下。」

  洛玄夜聞言清了清喉嚨,朗聲清越道:「昔元從諸勛受爵,高帝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愛及苗裔。』

  及至靖難,孝宣曰:『周之侯伯,歷三代千有餘年,尚見於史,朕誓:『使山無棱,江水為竭,國朝同休,罔替世襲。』』

  上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百有餘年,或枝葉稍陵夷衰微,或枝葉繁茂亭亭如蓋,皆己之功過也。」

  洛玄夜的聲音在殿中迴蕩,寂靜的太極殿,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但卻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李世民的語氣漸漸平靜下來,「寫的多好啊,上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這和朕多像呢?

  朕想要和伱們共富貴,而不是為了所謂的權力,去屠戮功臣,朕要遵守自己的諾言,給你們富貴,讓你們所有用血淚和血汗所得到的東西,傳給你們的子孫。

  你們看看周郡王,他什麼時候和你們一樣過,朕為什麼信重周郡王,因為他穩重,因為他從來不會讓朕有絲毫的難做,朕只想把一切都給他,朕也想把一切都給你們,但你們只會把這些東西砸的稀爛。

  是枝葉稍陵夷衰微,還是枝葉繁茂亭亭如蓋,都在你們自己的手中!

  尉遲敬德,你自己摸一摸你身上的那些傷疤,每一道都是富貴和榮耀,你要是再猖狂下去,什麼都保不住你!」

  尉遲敬德訥訥跪在地上,渾身冷汗,他不是真的害怕李世民殺他。

  在戰場出生入死,他知道李世民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殺他,他是猛然之間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好像真的有些猖狂了。

  比如把江夏王李道宗打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不應該發生的。

  說到這裡,李世民和洛玄夜對視一眼,知道是時候了,於是緩緩道:「朕今日為什麼這麼生氣,因為朕發現不僅僅是一個吳國公尉遲敬德,侯君集也是如此,陪著朕出生入死的兩員大將啊,竟然都狂悖到了這樣的地步。

  侯君集,因為和代國公的私怨,就誣告代國公謀反,沒有證據,就要反坐,應當斬首。

  在武德元年的時候,太上皇廢除了隋煬帝的《大業律》,在貞觀二年的時候,我們君臣之間,商議了許久,要寬仁減刑,於是開始修訂《貞觀律》。

  過去大多數的君王,都理所當然的凌駕於律法之上,這似乎並不是一件非常大不了的事情,諸多的聖賢都論證了君王在法之上的必要和正確。

  傳說中,當初的法家,把律法當作君王手中的韁繩,來駕馭百姓。

  但朕的想法不同,這大唐的法律,不是朕制定的,而是由大唐的百姓中生出來的。

  朕現在赦免了侯君集,因為他的功勞,或許是情有可原的,天下的百姓,大概也能理解朕。

  但有功勞的人何其之多呢?

  跟著朕出生入死的人,又何其之多呢?

  朕今天赦免了侯君集,日後又要赦免多少人呢?

  有朝一日,律法失信於民,那豈不是於天下有大害,這大害,是由朕一人而起啊。」

  李世民一步步走到尉遲恭身邊,「你們看吳國公這一身的傷疤,朕總是會想到,當初我們一起打天下的時候,他沖在朕的身前,這一箭,本是衝著朕來的,是吳國公給朕抗的,這一道,朕記得是洛陽城外。

  吳國公擾亂朝綱,狂妄自大,甚至毆打宗王,但朕又怎麼忍心去懲罰他呢?

  他是朕的心腹,就像是骨肉一樣,朕捨不得責罰他,只想讓他能富貴一生,臨了的時候,覺得這一輩子,沒有跟錯人,下輩子還要跟隨朕。」

  李世民言語中已經帶上了泣聲,尉遲敬德更是伏在地上痛哭失聲,「陛下,陛下啊。

  臣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李世民聞言眼淚徑直落下,殿中的光影在動,照在他的衣擺上,如同波光中的水。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諸卿啊。

  朕知道,侯君集不能不罰,但朕實在是捨不得讓他死,書上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今日就讓朕,來代侯君集受過吧。」

  群臣聞言頓時驚慌,現在實質上的第一宰相房玄齡更是失聲道:「陛下,您是天子,是至高無上,在律法之上的,這世上沒有制裁天子的刑罰啊。」

  房玄齡之言,正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李世民抬頭望著穹頂,仿佛見到了湛湛皇天。

  「朕是天子。

  皇天之子。

  天子不能受到人間的刑罰,朕將在天壇之上,跪求素王上皇天。

  每日只飲水,吃一頓素菜,不食肉,以示好生之德,願皇天垂憐,讓朕能為侯君集,減罪一等,免死流放。」

  仁至義盡!

  這是所有人心中所生出的唯一想法,洛玄夜更是直接出聲道:「陛下,祈求素王上皇天,要誠心盡意,否則皇天降怒,後果不堪設想啊。」

  李世民斬釘截鐵的說道:「朕之誠心,皇天可鑑!」

  長孫無忌痛呈道:「陛下,萬萬不可,區區侯君集,怎麼能讓陛下聖體受勞?大不了就直接赦免他好了。」

  魏徵望著眼前這一幕,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果當初就投奔李世民,那就好了,就不必蹉跎這麼多年。

  李世民擺了擺手。

  殿中群臣不再多言。

  尉遲敬德在地上跪伏嗚咽著。

  「你們,好自為之吧,以後會如何,朕也不知道。」

  李世民緩緩離開殿中。

  伴隨著宦官一聲高亢尖銳的「退朝」,殿中卻沒有幾個人動,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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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之得人,以其誠也,良言苦勸,諄諄其誨,一片丹心,若父教子,欲固功臣根本,欲盛功臣枝葉,欲效漢業諸勛,是故諸勛斂狂謹言,少戾慎行是也。——《唐書·開國以來諸王公功勳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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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對法的認知是迥異於其他帝王的,他將法的源流歸結於百姓,即百姓需要什麼法律來規範秩序,而不是將法律完全用於統治,我們當然不能否認李世民同樣使用法律統治天下,但他那種願意為法而讓渡君王權力的精神,依舊是值得我們讚揚和肯定的。——《唐帝國興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