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君昏而臣賢者,何其多也?
河東之地,淡淡血腥之氣,自四面八方而來,無數屍體橫陳。
燕軍大營中,慕容恪等一眾軍中高層圍坐在一起,面上眼底滿是笑意。
概因河東戰事比他們預料的還要順利,頗有一種「我還沒有用力,你怎麼就倒下的感覺」。
魏軍士卒的戰鬥力並不弱。
魏軍士卒射出的箭矢很有力,那些守城的士卒扔出的石頭同樣勢大力沉,盔甲也稱得上精良,在小股軍隊相遇時,士卒的精銳程度也堪稱驍勇,貌似一切都沒有問題。
但一切正常的外表下,卻是魏國的河東戰事到如今,一戰未勝!
這到底有多不對勁,任誰都能看的出來,為何會如此,只有一句話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慕容恪輕咳一聲,正要說話,營帳突然被掀起,慕容垂從帳外走進,龍行虎步。
十四歲的少年,身上卻滿是鋒銳之氣,見到他走進,營中慕容恪滿面笑容,其餘人則紛紛低下頭,仿佛被那渾身凜冽的殺氣刺的眼生疼。
在河東之戰的數月中,慕容垂大放光彩,迅速從只能領一支偏師的小將,成長為燕軍先鋒。
眾所周知,先鋒通常都是一支軍隊中最強的,先鋒官有衝鋒陷陣、斬將奪旗的重責。
慕容垂能力壓一眾燕國胡漢大將,拿到這個殊榮,就是因為他戰功卓著,讓人不得不服。
不僅僅是擅長小規模軍隊的指揮,他還頗有大局觀,能參贊軍務。
幾乎所有大戰的謀劃都有他的建言,這幅場景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當初慕容恪在燕國軍的異軍突起。
慕容恪短短數年就成為響徹天下的戰神,於是慕容垂借著慕容恪珠玉在前的威勢,愈發讓人不敢直視。
之前慕容恪派慕容垂沿著汾水一路北上攻擊河東的各縣,他則一路南下進攻,既是補充軍用,又是打擊魏國軍隊的互相配合。
沒想到慕容垂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見到慕容垂手中提著一個正在往外滲血的包裹,就知道慕容垂肯定是有驚喜在等著自己,於是給他墊話問道:「七弟,竟然這麼快就返回?」
慕容垂走進營中,臉上帶著振奮,直接單膝跪在地上,將手中用布包著的血淋淋的頭顱直接扔在地上,抱拳行禮,而後直接說道:「兄長,弟弟給你送禮物來了,這是魏國來救援河東的大將,汾陽侯曹導,他是魏國的輔政大臣,帶著三萬大軍而來,被弟弟知曉,而後在汾水西一戰擊潰,一路追殺八十多里,殺了個血流成河,斬首超過兩萬,取下了曹導的首級,我軍傷亡,不過兩千餘人而已。」
慕容恪整個人都呆住了,不僅僅是他,營中所有人都是同樣的表情,慕容垂帶著五千騎兵、三千步卒北上,遭遇曹軍三萬人,竟然能取得這樣的大勝。
慕容恪可是剛說過,魏國士卒的戰鬥力並不差,只是主帥無能而已,但這種無能是相對於慕容恪的,而且是大兵團上的無能,不是小規模戰鬥無能。
慕容恪在短暫的呆愣後,立刻昂首大笑起來,他上前將慕容垂拉起來,坐在上首位上,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慕容垂有沒有受傷,見到沒有什麼傷痕,這才笑著問道:「好小子,兄長真是沒有看錯你,為兄這大燕戰神的稱號,看來以後就是伱小子的了。
說說,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有這麼大的戰果,那關中來援的軍隊,你又是怎麼交戰起來的?」
慕容垂興高采烈的說道:「兄長,弟弟按照你的命令,率領著八千兒郎一路往北走,所向睥睨,那些各個縣城中試圖向南去救援的軍隊都被擊潰。
於是他們開始固守城池,我知道自己人少,不能強攻大城,於是繞過那些堅城,攻克那些小城,就食於敵,在河東北部一通大擾,又布下陷阱,讓他們襲擾我的糧隊,我則率領軍隊去攻擊這些出城的軍隊。
在交戰時,我抓住了一個魏國的細作,嚴刑逼供下,知道了魏國來援的軍隊將要經過的路線,又多方求證,證明是真的,而後我就在那裡設伏。
我知道大軍突襲不可能,於是將大部分軍隊都安置在撤退的道路上。
果然魏國軍隊出現,我靜靜地等待著他們人困馬乏,開始行軍修整的時候,突然率領一千精騎殺出,魏軍雖然三十倍於我,但不過是待宰的豬羊而已。」
聽到這裡,眾人就已經震驚莫名了,一千人沖三萬人的大營,單純的劫營還算是正常,但真的想要打下來,最重要的不是晚上,而是白天,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慕容恪微微一笑,故意為其他人問道:「七弟,一千人敢沖三萬人的大營,還不是夜間,你就不擔心被反殺嗎?」
慕容垂朗聲一笑道:「若是夜間劫營,魏軍定然防備森嚴,又有多少人能劫營成功,弟弟我不會去賭魏國將軍是個完全不通軍事的廢物。
之所以敢選在白日,是因為弟弟早就考察過那一塊的地形,西邊是丘陵,東邊是河流,在那個時間段經常會升起霧氣,有這些霧氣在,效果和晚上是差不多的,完全可以殺魏軍一個措手不及,結果最後果真不出我所料。」
慕容恪環視周圍一圈笑道:「你們可明白了?
這就是普通將領和常勝將軍的區別,我這七弟雖然還小,但已然成就大器,此番河東戰罷,以後我大燕征戰之事,就可以交予他了。
七弟,你繼續說。」
眾人對慕容恪的言語都很是信服,軍中最是信服有實力的人,慕容垂的戰績就擺在那裡,從第一次參加戰爭,無論是大戰小戰,就沒有一場失敗過。
這是一個就連慕容恪都沒有達到過的成就,慕容恪是輸過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仗的。
慕容垂從小就崇拜慕容恪,現在得到慕容恪的認可,不知道有多振奮,又接著道:「我大燕兒郎神兵天降,魏軍倉皇逃竄,我在後面一路追殺。
然後他們就鑽進了我布置的陷阱中,我讓軍士在山中燃起大火,又讓戰馬拖著樹枝來回奔跑,揚起無數的塵土,偽造出大軍無數的感覺,太陽也漸漸西垂。
魏軍驚慌到了完全沒有絲毫鬥志的程度,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就成批成批的死去。
兄長。
這些人中,至少有數千精銳甲兵,我事後在魏軍營中見到,其中有魏國禁衛的大量標誌,還有虎豹騎的一營,這一批軍隊是魏國精銳!」
禁衛、虎豹騎!
這兩個詞一出,營中又是一陣,魏國禁衛暫且不論,畢竟魏國皇帝已經許久不曾御駕親征,但是虎豹騎從始至終都是魏國最精銳的軍隊。
在魏國在長安建都後,所選擇的就是六郡良家子,完全按照先漢時的羽林衛規制所建立,雖然天楚和承洛這些大郡就已經被改名的改名,撤換的撤換,但傳統的六郡範圍還是存在的。
這下就連慕容恪也有些坐不住了,在又問了慕容垂幾個問題,比如斬首的數量後,他猛然間意識到,這一戰就算是不攻下河東,成果也遠遠超過想像。
他望向軍法官沉聲肅容道:「你立刻寫一封戰報到薊城,向陛下和太后報喜,同時請下旨意,為慕容垂及其麾下封賞,振奮全軍士氣,為慕容垂請封河東王,速速去。」
軍法官一振,見到慕容恪表情,連忙急匆匆離開,慕容垂有些愣神的問道:「兄長,怎麼現在就?」
他還記得慕容恪說過,要在徹底擊敗魏國,打下關中後,給他封在關中,怎麼現在就要先封在河東?
他的功勞雖然大,但提前封賞,以後肯定是有影響的,慕容恪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帳中都是慕容恪的親信,都是太原王府的幕僚,以慕容恪的地位,當然是開府的,他也不避諱,直接對慕容垂說道:「你這一戰,讓為兄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首先就是你拿到的魏軍消息這件事,很詭異,如果是一兩個人知道大軍行進,為兄認為是正常的,但你又抓了幾個人,都知道,這不正常,這麼重大的軍機要事,怎麼可能傳得到處都是?
這只能說明,這是有人故意傳給你的,這個人不是我們的細作,也不可能是其他國家的細作,最有可能就是魏國中的大人物。
為兄猜測,極有可能就是曹承嗣!」
軍事上慕容垂是個強者,但陰謀詭計上,他就有些轉不過彎來了,疑惑問道:「兄長,魏國中的大人物為什麼要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慕容恪輕聲道:「好處就是能夠除掉曹導這個政敵,至於親者痛、仇者快這個俗語是怎麼出現的?
就是因為這種事在歷史上層出不窮,就是因為這種事屢見不鮮,太多了根本就數不過來,那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都可以出賣,甚至就連國家都可以直接賣掉。
戰國末年,齊國貴族直接投降秦國,這種事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嗎?
七弟,你一定要記住,不要用自己這個正常人的思維去思考那些人的所作所為,這會對你形成束縛。
況且,主使者大概只是想要給曹導添堵,讓他不要那麼順利的得到勝利,或者讓他經歷一些失敗,但他萬萬沒想到,曹導會遇到你這個天生的戰神,直接一戰打沒了那麼精銳的一支軍隊。
可謂是人算不如天算,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倒誤了國家大事。」
慕容垂聞言恍然,慕容恪又道:「從這件事上,就能夠看到魏國中的傾軋的確是特別嚴重,這對我大燕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我們有機會能夠挑起魏國中的內鬥。
再加上魏國精銳剛剛遭遇了大損失,如果我們能夠將魏國精銳全部覆滅在河東中,我大燕極有可能,可以直接越過黃河,進攻關中。
如果我們能夠得到魏國貴族的帶路,甚至於直接攻滅魏國,也不無可能,面對這種巨大的機會,為兄怎麼能不改變計劃呢?
將你封在河東,奪取河東後,這裡就是我大燕進攻關中的根基之地所在,你就是攻取關中的主帥,你說這計劃該不該改變?」
慕容恪這番話說的眾人熱血沸騰,那一副美妙的前景,簡直讓人心潮澎湃,更別說作為這個計劃的主要成員,慕容垂。
他是這個計劃的主角,天大的重擔壓在他的肩頭,但是天大的榮耀也在等著他,他忍不住摩挲起腰間的利劍,一股凜然的殺氣已經從他的身上升起。
「但是冊封的聖旨必須要經過陛下和太后的同意,這很難通過,他們對殿下一向都有偏見。」
從帳中末尾傳來了一道聲音,那是一個文士,見到眾人望過來,文士繼續說道:「陛下和太后最可能做的,是改封大元帥您為河東郡王。」
帳中沉默,慕容垂握緊了劍柄,慕容恪捏住了慕容垂的手腕,而後搖了搖頭,魏國中傾軋嚴重,燕國中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只不過是自己大權在握,而魏國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出現一個可以掌握一切的人而已。
……
燕軍趁著魏國首批援軍大敗,新的援軍還沒有到來的時間,猛攻河東諸縣,各大縣城都相繼陷落,河東的失守在大部分人看來都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魏國朝堂收到了曹導全軍覆滅的消息,這個毀滅性的宛如最嚴寒的北風拂過只穿著單衣的人群,將魏國所有人都震驚的不淺。
包括始作俑者曹承嗣。
慕容恪的猜測沒有錯,這件事的確是曹承嗣做的沒錯,但他絕對不會想到,三萬大軍會全軍覆滅,那其中可是有數千甲士的,那是魏國最精銳的軍隊。
居然就這麼沒了,曹承嗣也覺得有些慌張莫名了。
大朝會,朝廷之上,面對著滿朝文武,曹承嗣大聲道:「曹導無能,喪軍敗國!
真是我曹氏的恥辱,此戰失敗,就是那曹導剛愎自用,明明無甚能力,卻自傲自大,結果導致了這一場大敗,可憐我大魏的將士啊,白白死在了河東那片土地上。」
無論如何,先將這口鍋甩出去再說,曹承嗣做的手腳很乾淨。
而且不得不說,曹導三萬人沒打過慕容垂一千人,還被追著殺,還逃到包圍埋伏圈裡面,一環接著一環的中計,這的確是曹導自己有問題,全軍覆滅的鍋他逃不了干係,和曹承嗣五五分鍋沒問題。
現在曹承嗣大義凜然的活著,曹導已經死了,說不了話,他的兒子和屬下,要麼死在了那一場大禍中,要麼就被曹承嗣批的根本抬不起頭來。
魏國太后等到曹承嗣說完後,還是穩不住心態,帶著慌張的問道:「諸卿,如今我大軍在河東覆滅,河洛守軍正與梁國交戰,河東大軍節節敗退,為之奈何啊?
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燕國奪取我河東之地嗎?
失去了河東,燕軍豈不是就要隔著黃河與我三輔相望,那長安豈不是時刻處於燕人的鐵蹄之下了?」
這倒是魏國太后有些杞人憂天了,就算是丟掉河東,關中還不至於那麼簡單就被攻陷,光是糧道的問題就不容易解決,在沒有水路運輸的情況下,糧草每向前運輸百里,所需要耗費的資源就會翻幾倍。
萬里之遙的糧草供給,甚至可能十成的糧草在路上就被吃掉了九成九,漢武帝當初打匈奴,號稱黃金鋪路打贏的戰爭,絕不是一句虛言。
若是這麼容易就能攻克關中,那慕容恪就不至於還要讓慕容垂先鎮守河東,再緩緩圖之了,不過如果汾水之戰這樣的戰爭再來兩三次,徹底打掉魏國所有的可戰之力後,那即便是慕容恪這種求穩的人,恐怕也會尋求一戰滅掉魏國了。
眼見朝堂上有些混亂,曹承嗣站出來朗聲道:「太后不必太過擔憂,曹導無能卻不代表我大魏其他人都無能,他大軍雖然全軍覆滅,我大魏還有另外一支軍隊,幸好臣早就有擔憂之心,沒有將軍隊全部交予他一人。
現在還有我大魏還有另外一支主力,有將近一萬披甲的精銳正前往河東,還有數萬輔兵隨同前往,這麼強大的力量,一定能夠守住河東,絕不會讓燕國有進入關中的危險。
太后,我大魏關中天險,四塞之國,乃是天下最安穩的所在。
當初戰國時,諸國一同進攻秦國尚且不能攻入,現在區區一個燕國,不必擔憂,沒人能攻進我大魏關中。」
魏國太后,一介深宮女流之輩,也不是呂后那種能執掌天下的政治家,在這個時候,只能相信曹承嗣,而且曹承嗣說的信誓旦旦,條理分明,有理有據,不得不信服,另外一支軍隊的存在,也讓不少人漸漸放下了心。
偌大一個魏國,的確是不至於因為一場戰役的失敗就分崩離析。
畢竟魏國已經建立數十近百年,經歷六代君王,遠遠不是那種成立一代人的國家所能相比的,這種建國長久的國家,自然有正統的慣性所在,不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算是出兩個昏君,依舊是穩如泰山。
曹承嗣走出皇宮,這次他算是不敢搞什么小動作,生怕會再把一支軍隊坑死,不過他依舊會時刻關注著河東的戰事,如果戰事向好的方向變好,他就要搞些事了。
待他回到府中後,就得到了一道極其重要的消息,那就是關於慕容恪為慕容垂要封賞的事情,魏國細作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曹承嗣得知此事後,知道自己的機會表現得機會來了,「慕容恪啊慕容恪,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太過於忠誠於國事,讓你忽略了自己嗎?
那我可不會和你客氣,這是你自己送過來的刀,不殺死你,又怎麼能夠對得起你呢?」
……
從河東離開的使者沿著并州一路向薊城而去,一路上都幾乎沒有任何阻礙,慕容恪在太原經歷了數年,最大的功績就是在并州修整道路,以及剿匪。
河東戰事是現在燕國的頭等大事,源源不斷的戰報都匯聚到薊城中,任何有關於河東的消息,都是第一時間被遞到皇宮中,慕容恪離開朝廷後,留在這裡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政敵,依舊是他的政治盟友。
通常有關於慕容恪的信件,很快就會有答覆,但是這次的信件,卻被積壓了一下,慕容恪的政治盟友不知道信中寫了什麼,一時間有些惴惴不安。
皇宮中,皇帝年紀還小,未曾親政,太后看到這封信後,可謂是勃然大怒,完全不顧忌左右的宦官和宮娥道:「予要封賞兄長,慕容恪不允許,現在他卻為自己的弟弟謀求這樣的大位。
予的親族對國家有功勞,慕容垂呢,憑藉兄長的功勞,竟然要這麼高的地位,慕容恪自己立下功勞,但卻不要,反而要讓給慕容垂,他這是想要做什麼?
國家的軍功制度難道是能夠這樣去敗壞的嗎?」
皇帝在太后身邊,將信件看了一遍,同樣帶著慍怒之色,罕見的對慕容恪表露出了不滿道:「王叔實在是不應該這樣做,國家的軍功制度不能隨意的破壞,七王叔該自己去立功,他是祖父的親兒子,如果真的有大功,就算是封賞一個親王,也是應該的,但不能這樣去做。」
殿中的官宦和宮娥面對暴怒的太后和慍怒的皇帝,早就都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只覺一陣森寒的感覺遍布殿中,恐怕他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待在這裡。
燕國太后和皇帝,根本就不相信慕容垂立下的戰功,都以為是慕容恪將自己的功勞讓給了慕容垂,畢竟慕容垂現在才十四歲,誰能相信他能陣斬兩萬餘魏軍,還有數千精銳甲士。
太后根本就不想將河東這種重要的大郡封給慕容垂,更別說親王,她從內心中,還是在記恨慕容恪當初阻礙她給自己親族封賞。
皇帝倒是知道,慕容垂是正兒八經的皇子,不要說河東郡王,就算是親王也沒有絲毫問題,不過皇帝自己也不想給慕容垂封賞河東,讓慕容垂領一個遼東差不多了。
燕國遼東早就是空架子,而且現在的遼東也不可能同日而語。
或者說現在所有的州郡都不可同日而語,正如魏國將河洛那一塊封為州,梁國將南陽那一塊化為州。
州已經從曾經的十三州那種龐然大物,變得可大可小,有的州甚至沒有一個郡大,因為那個州在以前就是一個郡。
現在許多的州郡比原來小了很多,其中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個原因和爵位有關於,從郡公和郡王這兩個爵位開始普遍出現,就註定了郡一定會變小。
畢竟曾經的列侯只不過是一個縣而已,現在怎麼可能將王公的封地給到一個郡,那就只能變動郡的大小,將郡變成只能容納兩三個縣的小郡,然後再封郡公和郡王,那就沒事了。
正如漢朝時的楚王、梁王、趙王等王國,實際上只相當於一個郡,和邦周時期的王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是同樣的道理。
燕國太后發泄了一通後,又望向了手中的信件,有些遲疑起來,現在慕容恪領兵在外,而且他聲望卓著,尤其是他不是給自己邀功,如果駁斥的話,那就實在是太難看了,燕國太后實際上對慕容恪是有些畏懼的。
慕容恪從來都非常恭謹,沒有絲毫其他權臣的跋扈,但越是這樣,太后越感覺害怕,她總覺得慕容恪是那種內心懷著奸險的人,平日裡雖然是好好先生,但是一個變動就會率領著兵馬衝進皇宮,將她和皇帝處死。
慕容恪這種地位的權臣,流言蜚語自然是不會少的,姬昭當年攝政的時候,也有流言蜚語,一直到他東征回來,證明了自己隨時都可以推翻周康王的天子之位,這種流言蜚語才算是停下。
因為姬昭已經用事實證明了,天子之位,他是真的不想要,而不是不能要。
慕容恪並不在乎這些,他以洛文王為榜樣,可謂是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他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江河萬古會證明他的赤誠之心。
燕國皇帝很聰明,他見到自己母后遲疑的樣子,知道了她在想什麼,於是說道:「母后,太原王的信件,還是應當回復的,就放在大朝會上討論吧,這麼大的事情,總要讓朝臣們知曉。」
這算是不是辦法的辦法,從內心深處,太后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絕的,冥冥中有種感覺,告訴她不能拒絕,否則會迎來不幸之事。
此事暫且壓下,等到大朝會再討論,下一次的大朝會還在四天之後,太后在梳妝時依舊心緒不寧,於是召自己的族人進宮來,將此事說於他們聽,想要得到一些意見。
太后兄長,在如今的燕國中也算是位高,但卻沒有什麼權力,因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二代,被慕容恪所不喜,曹承嗣重點攻略的人中就有他,對曹承嗣來說,這是個相當好操縱的人選。
太后兄長聽罷就抱怨道:「慕容恪不過是個胡…,咳,他不是先祖爺親生的皇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敢這麼猖狂,此慕容可不是彼慕容,真是讓人惱火。」
他本來想罵慕容恪是胡人的雜種,但好懸收了回去,在燕國中是不能說這話的,上一個說這話的皇孫現在還被貶為庶人呢,眼見是沒有機會起復了。
而且他自己身上也有獨孤氏的血脈,就大哥不說二哥了,太后沉聲道:「我可不是來聽你們來抱怨的,現在該怎麼辦,總要商量出個對策,我前些時日給慕容恪提了給你們官位之事,但是緊接著就爆發了河東之戰,導致現在還沒能落實,反倒他先和予來要位置了,真是讓人憤慨。」
太后現在所言的就是她對慕容恪最大的不滿,在她看來,偌大一個燕國,自己一個兒子做皇帝,另外的兒子封王不過分,再給親族封一些公侯,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慕容恪卻不同意,還用那些大道理壓她,說什麼現在燕國疆域不夠大,人口不夠多,如果全部都封給諸王和諸公侯,再加上士族隱匿的戶口,那朝廷可以使用的兵卒就會特別少,那樣對國家社稷是不利的。
這就讓她很是憤慨,自己不過是給兒子們要封地而已,這有什麼不對的,而且偌大一個燕國,怎麼可能封幾個王就沒有土地和人口了。
況且封了王之後,她的兒子們依舊可以率領大軍給大燕作戰,又不是封過去之後,就不算是大燕的子民了,現在早就不是邦周時期的那種裂土封疆了,就藩而已。
所以太后就覺得這是慕容恪故意針對她,尤其是發生了慕容垂這件事後,她就更憤怒了,原來你慕容恪不是不願意封王,你是不願意給外人封王,給你自己的弟弟封王的時候,非常捨得。
河東郡啊!
一個河東郡比一個并州還要富庶,比一個并州的人口還要多,地理條件也優越到了極點,這麼好的地方一封,再加上慕容恪的太原郡王,慕容垂東可進并州成割據之勢,西可進關中,成西秦之勢,可謂是得天獨厚,你慕容恪安的什麼心?
雖然太后沒有將這些話明著說出來,但她內心中就是這麼想的,懷疑,深深的懷疑,對任何可能奪取皇位的人都抱有懷疑。
見到太后是真的憤怒,她的兄長拱火道:「太后,不如向河東傳令,說是前些時日卜卦,說現在妄動刀兵,對我大燕的國勢不利,甚至可能會影響我大燕的國運,然後將慕容恪召回來。
這樣慕容恪不能繼續在河東立功,慕容垂的功勞也可以分給幾個人,或者將河東郡王的位置縮小一些,總之不能讓他們占據河東郡。
現在魏國在河東郡苦苦支撐,不堪一擊,誰去都能夠獲勝,等到將慕容恪叫回來,臣願意率領大軍去征討河東郡,一定能夠立下大功,到那個時候,倒要看看慕容恪還拿什麼來阻礙我們。
而且太后你還能將皇次子和皇三子封在河東,一個封晉王,一個封河東王,再加上一個我家的郡公,倒要看看區區一個太原郡王,能夠掀得起什麼浪花來。
待過幾日的大朝會,臣會找人反對這件事,太后不必擔憂。」
不僅僅他一人,太后身邊親近的宦官也適時的助攻,慕容恪這個人在政壇上有些人品好,自然就會招惹一批人,這甚至都不由他自己能夠決定。
燕國太后本就不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她這種人實在是太過於多見。
很輕易的就能夠相信謠言,很輕易的就會被調動情緒,很輕易的就會認定一個事實,很輕易的就會相信那些貌似有邏輯的話,這種人,在任何時候,就只會是那些聰明人的炮灰和工具,去完成一件又一件別人想要利用的事。
在這些聲音中,燕國太后已經有些無法理智思考了,她最後的顧慮還是慕容恪的積威,讓她最後遲疑的說道:「還是等朝會上看看其餘大臣如何說,大戰一起,不是那麼容易停下來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懂這些呢?」
話雖然這麼說,但她的精神早就已經動搖,這一點自然被其他人所掌握,奸計將要得逞的目光出現在所有人眼底,還帶著一絲絲的陰狠,慕容恪啊慕容恪,你不是天下無敵嗎?
你不是驕傲至極,看不上我們這些人嗎?
等到你身陷囹圄的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你還怎麼擺出你那副臉,用那些蔑視的眼神望著我。
陰影落在皇宮中的每一處,無論是魏國還是燕國,傳說中皇宮是天下最輝煌的所在,但細細看去,卻只能從這裡看到無數的骯髒和陰謀。
……
大朝會的時間終於到來了,本來群臣以為就是一次比較正常的大朝會,從河東戰事開始,基本上大事都是圍繞著這場戰爭,直到慕容恪的那封信在朝會上大白於天下。
群臣先是振奮於慕容恪又在河東取得了如此大捷,但緊接著就被慕容恪後面的封賞所震驚,如果這份功勞真的是慕容垂打出來的話,群臣認為這個封賞是很正常的。
慕容垂畢竟不是慕容恪這個偽宗親,他是正兒八經的慕容燕國建立者燕武帝慕容承光的兒子,先帝的親兄弟,當今皇帝的叔父,僅僅憑藉這個身份封王就沒有問題,立下戰功封個大郡的王,也算是合理。
在燕國中,血脈和戰功最關鍵,這本就是一直以來的規則。
但朝堂上一半臣子卻低著頭不說話,他們實在是太明白為什麼太后和皇帝要將這件事拿到大朝會上商議,這分明就是不願意給,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絕,所以得有人給他們找理由,然後他們再以有人不同意為由拒絕。
但這件事誰敢接?
那些在太后和慕容恪之間中立的官員是萬萬不會趟這攤渾水的,無論是誰都是他們得罪不起的,還是看著雙方鬥法就好。
實際上這種朝會上的大事,也就是一次各派系力量的展示,慕容恪一方的官員當然是贊同這個提議,理由也很簡單,先不說這本就是慕容垂應該得到的,就說這筆大封賞到了前線,可以大大鼓舞士氣,對戰事的進行是有極大好處的。
但這個時候,太后的人出列反對道:「陛下、太后,臣有一言,還請諸位靜聽。
自古以來,有論功行賞一說,但都是在戰後進行封賞,又有多少是在戰前就進行封賞的呢?
河東戰事還沒有結束,這個時候就封賞遼東郡王,臣以為是不妥當的。
雖然這麼說有長他人志氣之嫌,但臣還是要說,如果後面我大燕遭遇失敗,遼東郡王遭遇失敗,那封賞給他的河東郡王,要不要收回?
堂堂郡王之位,在短短時間之內,封賞又收回,這難道不是對郡王之位的褻瀆嗎?
這難道不是視國家制度為兒戲嗎?
臣以為,不能封賞,待戰後再計算所有的功勞一同封賞,這是臣的一點淺薄之見,卻滿是拳拳之心,還請陛下、太后親鑒。」
燕國太后眼中滿是驚喜,沒想到自己的兄長竟然能找到這麼伶牙俐齒的人,這番話有理有據,真是個極好的台階可以下。
慕容恪一方的官員見狀自然不可能認輸,況且這番話中當然是有極大破綻的,自古以來,在戰時就封賞的比比皆是,尤其是為了激勵士氣,多的是直接在陣前發軍餉,這根本就不能稱為兒戲。
至於封王又奪爵,這種事難道還少嗎?
有功賞,有過罰,這不僅僅不是兒戲,反而更能讓人對國家制度產生敬畏之心,就算諸侯王都要遵從這個條例,更不必說其他人,可以有效震懾燕國中的其他權貴。
但他們剛想張口,就被有備而來的另外一個人打斷,是監天司監正道:「太后,臣夜觀天象,有熒惑星西移,這是不祥之兆啊。」
太后心中暗道:「來了,來了。」
面上卻裝模作樣的高聲問道:「不祥之兆?可有解釋?」
監天司監正躬身肅容道:「啟稟太后,臣測算後,熒惑星往西移動,應在了此番和魏國的大戰上,臣卜卦後,得到的卦象是,在河東的這一場戰爭,就算是最後勝利,對我大燕的壞處也極大,會給我大燕迎來災禍,甚至會影響我大燕的國運。」
「什麼!」
殿中已經是一片譁然,太后難以置信的問道:「你確定嗎?真的會影響我大燕國運?」
監天司監正依舊是肅容道:「臣不能確定,但卦象上是這麼顯示的,臣只是因為,應當使太后和陛下知曉,於是告知。」
太后直接站起身,環視眾人道:「卜卦事大,立刻向西征大元帥,太原王慕容恪發金令,率領大軍,回返薊城!」
回返薊城!
殿中一時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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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有承嗣,故有汾水之敗,幾至喪國;燕有奸後,故有金令催迫,未竟全功,自古君昏而臣賢者,何其多也,蓋君者,國之大也。——《帝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