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升目不轉睛地盯著蘇遠山，看著對方翻動著手機的電話簿，然後按下了撥號鍵。
辦公室很安靜，他完全能聽到手機聽筒內傳來的嘟嘟聲。
嘟嘟聲響了五秒後，電話被接起。
蘇遠山「餵」了一聲。
「薛部，您好，我是遠芯的蘇遠山，小蘇。」
王冬升屏住呼吸，腦子裡馬上想起，辦公廳姓薛的只有一人，就是副主任——身在京城，這些重要機構的領導，他是真能耳熟能詳。
然後……王冬升縱然知道自己不該聽，但山總既然沒避開自己，又和自己坐得這麼近，顯然是不避諱和計較的……
於是他便豎尖了耳朵，聽話筒中的薛主任是怎麼回的。
——都說遠芯有高層路線，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蘇遠山一個電話打給辦公廳的大佬……
於是王冬升便聽到了，電話中傳來一陣稍稍壓低了的爽朗笑聲：「你號碼我存著的，小山總，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聽到薛副主任的口氣不是公事公辦，也沒那麼陌生，蘇遠山頓時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笑道：「沒事可不敢打擾您。」
「那你說吧，什麼事。」
「薛部，是這樣的，我現在在首都京東方。在對液晶面板行業進行深入調查和研究之後，我們一致認為，液晶面板是關係著未來千億美元級別的大市場、現狀則是一個迫切需要支持的行業。」
蘇遠山一開口就把目的先報告了出來——這也是他和高級領導打交道悟出來的經驗。先說來意，讓領導有個提前認識，然後就可以酌情做出安排。
那種來不來就說「我給您一個大驚喜」的……太兒戲了。
「所以就想請您幫忙問問，看領導有沒有時間……」
蘇遠山說完便抿著嘴，和王冬升一起緊張無比地等著回復。
片刻後，薛副主任笑道：「那你等會哈。」
蘇遠山和王冬升面面相覷。
等會？
電話也沒掛……這等會是幾個意思？難道老總就在邊上？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電話中便傳來了老總的聲音：「小蘇，你要見我哇？」
蘇遠山立刻一正：「領導，如果您有空的話，我和王冬升想向您匯報一下液晶面板的行業狀況，以及京東方的發展思路。」
領導在電話中只是停頓了兩秒便馬上回道：「嗯，那我明天下午三點能安排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你看夠不夠？不夠那就只有等幾天了。」
「夠了夠了，我明天準時趕到。」
領導這麼客氣，蘇遠山哪敢說不夠……
掛了電話，蘇遠山和王冬升一對視後，兩人又同時看了一眼時間。
「看來得加班了！」
「沒事，我再幫忙看看主要的市場預期方面，這個方面你們還是太保守。」蘇遠山說著拿起白皮書，再次翻到未來市場和技術預期的篇章。
……
經過加班加點的修改和討論，最新的白皮書終於在第二天上午成型。
蘇遠山沒有作多少貢獻，只是就市場的影響和預期方面，他從目前的數碼產品，到PC產品，再到未來的電視技術等領域做了一個比較詳盡的預測。
並且在相關介紹內容部分簽上了「蘇遠山按」等字樣。
這倒不是他非得貪個功，而是……「世人」皆知，他蘇遠山是「狂飆突進」的急先鋒，「叫囂」著國內能在30年內完成工業化的「猖獗之徒」……
如果換成別人的意見，未免會給人以一種故意說大話的感覺。
只有他蘇遠山說出來才合情合理，才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無它，蘇遠山吹過的牛逼，都實現了，或者正在實現。
……
下午兩點半，蘇遠山與王冬升準時走進辦公廳的接待室，當時間指向兩點五十八分時，領導的秘書出現在門口，引著蘇遠山二人走向領導辦公室。
進門後，剛好三點，分毫不差。
剛落座，領導便看了一眼手錶笑道：「給你們一個小時談液晶面板行不行？留半個小時談點其他的。」
蘇遠山一怔，然後迅速點頭：「好的，謝謝領導。王總，你請。」
當下王冬升便深吸了一口氣，拉開皮包，取出兩本厚厚的白皮書。
蘇遠山眼角餘光看到，領導和薛部兩人眼睛瞬間就看直了，甚至領導本來的姿勢還有點輕鬆的，此刻也坐直了起來。
「你們……這是行業報告？」領導接過白皮書翻了一眼，立刻便意識到蘇遠山這兩人是有備而來。而且這個準備……未免也太駭人了一點。
蘇遠山自然知道領導和薛副主任為什麼這麼震撼。
在目前的改革開放進程中，國有企業就不說了，哪有什麼行業發展白皮書……頂多幾頁十幾頁的報告，有幾十頁那都算是了不得了。
而民營和合資企業要正規以及注重一點，但無論是規模還是高度都決定了，這些企業無法拿出如此「規模」的行業報告來。
別的不說，就連遠芯這樣的巨頭，遞給上面的行業白皮書也只有不到百頁——主要還是因為半導體行業不同於液晶面板，不需要用詳盡的分析來證明它有多重要。
並且王冬升這份報告明顯帶有霓國企業的風格——詳細！
「領導，你們只需要看前面的簡介就行，具體的由我來介紹。」王冬升定了定神，開始對液晶面板行業進行介紹。
今天上午，他和蘇遠山一直在討論該從什麼地方切入主題，又應該怎麼抓住重點，最終商量得煩躁了，蘇遠山就建議，直接說，這是一個經過我們計算，未來會達到上千億美金的市場就行了！
「我們之所以來，主要還是因為經過分析和預測，液晶面板在未來會打敗所有的競爭對手，包括目前看似很先進的等離子面板，從而完成移動數碼設備，PC顯示設備，工業以及電子設備顯示，直至需求量最大的電視等所有顯示面板的大一統。」
「意思就是，它將會是未來所有產品顯示端。」
這時領導微微點頭，問道：「晶片，電池，再加上顯示，是不是就是整個移動數碼產品的基礎？」
「對對！」王冬升接連點頭。
領導便笑著看了蘇遠山一眼，示意王冬升繼續。
*
時間很快過去。
看得出來，在接到蘇遠山電話後，領導和薛副主任是做了準備和了解的。特別是薛副主任，很能問到相關的點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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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王冬升乃是國內最了解液晶面板行業的人，沒有之一，他自然能夠應對自如。
王冬升瞥了一眼手錶，發現時間馬上一個小時，便開始總結道：「所以，領導。我們希望國家能夠對液晶面板的相關產業進行扶持——不是為我們京東方，而是為了增強國內整體液晶面板行業乃至數碼家電的國際競爭力。」
「意思是你們京東方就不要扶持了？」領導笑著問了一句。
「咳……我們要進行反周期投資，現在需要大量的資金……」
領導慢慢點頭：「嗯，現在無論HK也好，還是國內也好，經濟形勢都不是很穩定。上市融資這條路，短時間內難以行得通。」
說著，領導眉毛就皺了起來：「我現在不能給你表態，但你們今天描述的產業未來，我是記下了。如果真的如你們所說，那麼這個領域，我們要重視。」
聽完最後這句，蘇遠山和王冬升便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只要重視，那就達到效果了。
說完後，領導又望向蘇遠山：「小蘇，我們單獨再聊聊。」
*
*
蘇遠山起身目送薛副主任把王冬升送出門，然後重新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
領導見他一副嚴肅的模樣，忍不住一笑：「別那麼緊張，你就把我當個木匠就行。」
「啊？」蘇遠山立刻傻眼了。
木匠？
然後他馬上便想起了，兩天前自己似乎對楊偉昌說過……讓研究經濟的改行當木匠也不影響社會發展……
「那個……楊董事長真是……嘴碎啊。」蘇遠山苦笑起來。
「呵呵，今天上午，他來我這說有想法，打算走出去，後面才說是你攛掇的。」領導說著便嚴肅了起來：「我知道遠芯有經濟分析專家，然後……星海基金似乎更是一家掌管了上百億美元資產的投資基金？」
「沒有上百億，只有幾十億。」蘇遠山很老實：「主要是為了星海科技的股價和控股權考慮，不能全部抽出來。」
領導便慢慢點頭，突然看著蘇遠山問道：「這次國際遊資，星海基金是不是也在裡面？」
「是。」蘇遠山這下就更坦白了。
——他好歹也是當過爹的人，對領導這種中老年人的心態門兒清。
關起門來，遠芯這個立足國內的企業，就是這片國土上的親生娃。
自家娃在外面幹了壞事，闖了禍，只要肯承認，那就沒事。
但幹了壞事還撒謊，那大人就受不了了。
果然，在聽到蘇遠山坦白之後，領導笑著搖了搖頭：「壞事別干太過火了。」
「嘿嘿，只是渾水摸魚，並且主要還是用在我們的通訊技術和設備的擴張中。」
領導聽了便點了點頭，遠芯的目標和遠景規劃，在高層中完全不是什麼秘密。對遠芯能夠有這種膽量和想法，高層自然是不遺餘力的支持的。
「嗯，不過我警告你啊，別動HK。」
「哪能呢……HK肯定沒問題，能擋得住的。」
「那你就給我說說，你們對這場金融風暴是什麼看法。對國內而言，又有什麼可借鑑的意義。」領導說完，便目光炯炯地望著蘇遠山。
他雖然不是很相信蘇遠山除了是技術天才之外，還能是個經濟天才。
但想到蘇遠山背後還有一個星海基金……那蘇遠山的角度和看法，就很有必要了。
從某種意義說，這小子就是敵人。
……
半小時，蘇遠山當然不能聊得太深，而且聊太深了，會顯得有點班門弄斧——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依靠後世的經驗得來的教訓會沒有用。
經濟學家嘛，事前預測的本事可以沒有，但事後總結的能力那是一套一套的。
蘇遠山著重聊了一下這次金融危機為什麼會爆發——根據後世的經驗，極少有人在當前就把鍋扔到霓國頭上。
畢竟霓國的資金緊縮不是即時可見的，而是需要通過匯總、分析、總結才能得出的。
現在，大家都在積極尋求自身金融政策的漏洞。
（註：此處結論採納自後世對97金融危機的分析得出。）
「你的意思是，根源其實是在霓國？」領導聽著蘇遠山的論點，很有幾分新奇。
「嗯，東南亞區域的繁榮，離不開霓國的投資。說白了，就是霓國把自身的泡沫，自家的水放到了東南亞區域。而當他們採取硬著陸的方式戳破自家的泡沫後，開始緊縮資本，這樣一來就導致了各國的高負債率——您想想看，泰國去年和今年的負債率已經超過了外匯儲備，多嚇人。」
領導慢慢點頭：「繼續說。」
「高負債就意味著高風險。索羅斯他們，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能夠輕而易舉就擊潰泰銖，繼而引發席捲整個東南亞的金融風暴。」
「如果真要說擋住，其實也簡單。要麼就是實行嚴格的金融管控制度，要麼就是有能夠匹敵國際遊資的外匯。」蘇遠山偷偷觀察著領導的臉色，知道領導是關心HK，便補充道：「譬如HK這種，本身外匯就充足。只要政府肯出手，那國際遊資肯定就只有輸掉的。」
領導再次皺起了眉，片刻後，輕輕一嘆：「還是得看HK自己的打算，畢竟這牽扯到自由港的信譽。」
蘇遠山便笑了笑，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一陣嗡嗡聲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蘇遠山連忙拉開包，發現自己居然忘了把手機給文曉倩，連忙拿起手機準備掛斷。
但當他看到來電話的人時，卻忍不住怔了一下，沒能下得去手。
領導見狀便笑道：「如果重要就接唄，老嗡嗡嗡的你聽著不急？」
「嘿……可能是好消息。」既然領導允許，蘇遠山便當著領導的面摁下了接聽鍵。
電話中，梁夢松的笑聲傳來。
「山總，這次不靠運氣，也不靠玄學了。可以正式宣布，我們的銅製程技術，比IBM的方案更優秀！」
蘇遠山一握右拳，低低地喊了一聲：「幹得漂亮！不過我現在不方便，等會我回給你，先掛了。」
掛了電話，蘇遠山望著一臉好奇的領導，深深地吸了口氣。
「領導，我們晶圓廠的銅導線工藝，全球第一！比IBM都厲害！」
領導聽不懂銅導線工藝，但全球第一，比IBM牛逼，他是聽懂了。
「好！果然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