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電部會議室內煙霧繚繞，氣氛凝重。

  從國際國內技術的發展程度和趨勢，再到移動網際網路技術的實現，蘇遠山已經回答了好幾個問題。

  而這些問題，都是他報告的延伸。

  這意味著，這些司長們是仔細看過，甚至是研究過自己那篇報告的。

  「小蘇，最後一個問題。」坐在主席位置的唐部長望向蘇遠山。

  「部長請說。」

  「從你作為技術提供方的角度來考慮，你覺得現目前，是企業化推進好呢，還是行政化推進好。」

  蘇遠山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然後笑了一笑。

  他當然不會自信到自己的意見可以左右部里的決定，但部長在這個時候問他……就有點意思了。

  從進會場開始，他便一直在觀察。

  他發現確實如田耀明所說，兩種觀點的支持方幾乎勢均力敵。

  其實國內早在幾年前，移動模擬電話大哥大剛剛興起的時候，郵電部就成立了一個專門的郵電通訊處來管理這個「新興」的通訊市場。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在模式時代，國內是沒有自己的標準的，採用的標準是源自英國的TACS（Total Access Communications System）。

  但問題就來了，這個TACS標準是沒有任何聯網（漫遊）功能的，只有愛立信、摩托羅拉這倆終端提供商有自己的聯網方案和標準。

  現在，隨著大哥大不斷普及，這種標準不同的弊端也浮出水面，甚至到了不得不正視的程度。

  首先便是網絡的覆蓋範圍和穩定性極差——模擬網絡的天生缺陷，同時它也沒有相關的網絡支持系統。

  其次，現在基於愛立信和MOTO的兩個模擬網絡不能漫遊，也無法互聯互通。

  也就是說，各地的模擬無線基站，只支持所對應的大哥大。

  譬如：假設A市的郵電局選擇了愛立信的大哥大，那麼它的基站就只支持愛立信，MOTO的大哥大過來是用不了的。

  最後，由於缺乏系統的支持，它還不能進行即時計費。漫遊的結算是通過各地交換磁帶數據的形式來完成。

  這裡的漫遊指的是，假設A市和B市同時都採用愛立信的標準，那麼愛立信的大哥大，就可以在A市和B市之間進行人工漫遊。

  而人工漫遊簡直麻煩得一比。

  大概操作是，一個大哥大用戶是A市的，要去B市，然後他要提前跟A市郵電局發出申請，說「我在某某時間要去B市，麻煩幫我漫遊一下。」

  A市郵電局便會給B市郵電局打招呼說「我有個用戶要到你那裡來，幫忙給個號碼。」

  然後B市郵電局就給該大哥大一個臨時號碼? 這位大哥到B市之後? 就用這個臨時號碼進行接打電話的操作。

  麻煩不麻煩？

  麻煩得要死！

  而且漫遊一次還得收好幾十塊手續費不說，漫遊產生的費用? 結算時間需要差不多三個月……

  在前世? 把移動通訊處升格成移動通訊局的主要「功能」便是解決這些老大難問題。

  具體的措施就不說了——因為最後移動通訊局發現，與其解決問題? 不如解決出問題的設備。

  在粵省成立試點不到一年，便把GSM試點擴大到了十三個省。

  當然? 大哥大用戶都是大哥? 捨不得換手機的更是老大哥，郵電局也不能無視他們。

  於是郵電局便拉著愛立信和MOTO坐下來統一了他們的信令（只需要知道它是通訊信息中負責整個通訊網絡中的全局控制信號就行，它不統一，就無法聯網）? 最終還是完成了全國聯網。

  而且還是全世界最大的模擬網。

  ——然後大家都知道? 它沒過多久就被淘汰了。

  但由於遠芯的出現，郵電部開始多想了那麼一步。

  ——怎麼才能在解決老大難問題的同時，還能快速地推進新一代網絡的建設。

  這就涉及到側重點了。

  側重於解決問題，就成立移動通訊局，側重於推廣新網絡? 就成立移動通訊公司。

  至於為什麼不成立？

  嘿嘿嘿……

  移動通訊公司這種關係國計民生的國企，一般都是副部級——就算只有正局級? 也和移動通訊局是平級的。（還是注一下：現在成立是部屬企業，大概率是正局。但拔高一點……）

  到時候? 一個保皇黨，一個革新派? 打起架來聽誰的？

  ……

  蘇遠山並沒有思量多久? 只是一低頭喝水的功夫? 他便想好了怎麼回答。

  含糊其辭，兩邊都不得罪，那是不敢有立場的商業公司才該有的態度。而遠芯作為科技公司，特別是基礎設施領域的科技企業，只能站在支持技術發展的一邊。

  既然領導想讓遠芯從第三方角度來「挑明」……

  那蘇遠山就只有遵從內心的想法了。

  「部長，各位領導。遠芯作為企業，當然願意和企業合作了。」

  「事實上，在我看來……只要GSM數字網絡推動得快，那麼模擬網絡的各種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一位領導看了蘇遠山一眼，摁熄菸頭，淡淡道：「但模擬網絡用戶總不能就此丟了。」

  「當然不用丟。」蘇遠山笑了笑，抿了抿嘴：「轉換就行了。」

  「郵電局可以為老用戶根據使用年限，消費水準等等提供入網費補貼，遠芯手機這邊也可以採取以舊換新的方式提供營銷型補貼。」

  部長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以舊換新？」

  「是的，以舊換新。」蘇遠山點頭道：「對於優質用戶，遠芯也可以讓出利潤進行補貼，回收舊的模擬大哥大。」

  「回收之後呢？」

  「當然是賣破爛了。」蘇遠山回答得自然。

  眾人：「……」

  蘇遠山笑了笑道：「至於模擬基站，在雙網並存期間，就不再進行升級，只做基礎維護即可。」

  蘇遠山打開話匣之後便再也關不上，他頓了頓繼續道：「現在解決模擬網遺留下來的各種問題所需要的花費，和直接用補貼的方式把他們轉換成GSM用戶的花費，算下來其實是差不多的。」

  蘇遠山說著望向幾個偏向於把模擬網絡修一修，湊合一下的領導，想了想後慢慢道：

  「諸位領導，我們不妨站在未來的角度考慮一下。」

  「當十幾年後，移動通訊進入3G，乃至4G時代後，我們回首現在這一刻時……我們會希望此時做出什麼決定。」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同時望向蘇遠山。

  不少人眼中甚至在瞬間有光芒閃爍——那是深受觸動的表現。

  唐部長凝望著蘇遠山，慢慢點頭。他咳嗽了一聲，望向諸多下屬。

  「小蘇的意思我明白了。」

  「模擬網是註定要被淘汰掉的。」

  [悠悠讀書 .]「現在就看我們是主動淘汰，還是被動的等技術和市場把它淘汰。」

  「主動淘汰，是丟掉包袱。被動淘汰，就是背著包袱走一段路。」

  蘇遠山肆無忌憚地拍著馬屁：「部長總結得太好了！」

  唐部長輕輕呼了口氣，笑道：「丟掉包袱，輕裝上陣。」

  幾個希望對現有模擬網絡進行維護的領導便黯然了幾分。

  他們知道，當初建立模擬網的辛苦的。

  模擬網現在看起來落後，但在87建立它時，正是粵省正在準備進行第六屆全運會的時節。

  處於改革浪潮最前沿的粵省，無論是消費意識還是生活工作方式都領先於時代。於是當時的省市領導便決定，要在全運會之前建設好行動電話業務。

  全面行動起來的粵省郵電局在選擇了TACS制式後，又和愛立信談好了設備。

  然後……就該是要錢了，粵省郵電局找到郵電部，再找到中央要錢，中央說：要錢沒有，要政策隨便。

  ……

  粵省郵電局最終還是從HK的CSL（香港移動通訊有限公司）借了500萬美元的無息貸款，然後再從其他銀行拼湊了一點，好歹算是湊齊了首期的合同資金。

  之後的艱難困苦就不用再提了……

  總之，從無到有，模擬網能夠建到這種規模，其中最多的，是各地郵電人滿腹的辛酸淚。

  這才六年時間……它就成了包袱了。

  *

  *

  因為過於興奮，蘇遠山反而睡不著了，他坐在沙發上，和前來拜訪的科學技術司閔光亮副司長聊著天。

  閔光亮，成電校友，也是上次約談遠芯的幾個領導之一。

  「坦白說，在國內無數個部門中，其實最具有企業精神的其實就是閔叔你們郵電部了。」

  蘇遠山不留痕跡地拍著馬屁。

  閔光亮剛才也出席了會議，只不過他一直沒發言。此時他笑問道：「這話怎麼說？」

  「感覺。」蘇遠山眨了眨眼。

  其實哪裡是感覺……

  他只是知道從郵電分家開始，再到電信移動分離，再到南北重組，再到6大基礎電信營運商合併成三大集團……

  郵電系統隔幾年就要搞個大新聞。

  可以說，這幫人是一直都有幹勁的。

  「哈哈，不過你感覺確實挺對。從上到下，咱們系統確實一直都有幹勁。」閔光亮笑道：「現在看來，成立一個移動通訊公司是大勢所趨了。作為設備提供商，遠芯能夠給出什麼配合？」

  蘇遠山眯了眯眼：「閔叔您這是要升官了？」

  閔光亮微微一怔，他沒想到蘇遠山這傢伙非但是科技天才，居然洞悉政治也如此敏銳，當下有些矜持地道：「換個崗位，還是負責技術罷了。」

  「移動通訊首席技術官，正廳呢……」蘇遠山笑了笑，然後正色道：「這還需要遠芯根據移動公司的具體情況來具體配合。」

  「閔叔，這不是我故意用官方語氣，而是確實如此。但整體上，我們的配合力度是根據你們的計劃而來的。」

  「如果現在要我說，我只能說，遠芯肯定不會像愛立信那樣，建個破模擬基站都要六百萬美元，而且少一分都不行。」

  閔光亮聽到這句之後不留痕跡的鬆了口氣。

  要加快無線通訊網絡的建設，錢是最大的問題。

  「說起來，其實愛立信和MOTO已經找過我們好多次了，像我們推銷基站設備，而且報價……低得有點超出我們的想像。」

  閔光亮看著蘇遠山說著，但他語氣中完全聽不出有那種拉著「壓價」的意味。

  反而多了幾分感慨。

  蘇遠山很懂這種感慨——愛立信當初之所以敢收六百萬美刀，當然是因為他們是技術壟斷。

  即便後面MOTO進來了，同樣也是一丘之貉。

  你內地沒這個技術，沒這個關鍵零件，那對不起，價錢我就隨便喊了。

  然後你只要搞出來，我立馬降價——這種套路，國外他娘的搞了好幾十年。

  只不過，其他產品或許國外還有技術積累和工藝的優勢，可以通過降價打壓國產。

  但通訊基站這種偏技術領域，只要遠芯不偷工減料，國外企業，誰敢和遠芯比優勢？

  「閔叔，或許都用不了二十年……情況就要反過來了。」蘇遠山忍了個哈欠道：「GSM沒跑過他們，3G，4G……一定跑過他們。」

  閔光亮笑著點頭：「那到時候就是我們賣設備給他們了。」

  蘇遠山笑了幾秒，這才點頭道。

  「是的。」

  ……

  郵電部的動作確實很快，或者說，中央對於郵電部的支持很快。

  在做出決定後的第三天，一個初步的領導架構便宣告成型。

  不出蘇遠山所料，這是一個高配的副部級企業。由副部長領銜，然後閔光亮成為技術副總。

  這從側面也顯示了郵電部一干銳意進取的領導們的決心。

  既然領導們有決心，那遠芯自然就要配合。遠芯移動通訊事業部的頭頭王銳被蘇遠山一個電話招進了京城，他將和田耀明一個負責產業布局，一個負責技術，從兩方面和移動進行相關的合作談判。

  至於蘇遠山，他在王銳進京的第二天便返回了省城。

  回到科技園得第一件事，他便是前往秦為民的辦公室。

  秦為民見蘇遠山一路的風塵，笑著搖了搖頭，從隨身公文包中取出了一個光碟盒。

  「本來我覺得沒什麼，但被你搞得緊張兮兮的，覺得自己成間諜了。」

  這光碟，自然是克勞德那邊的CPU資料和相關的工程檔案文件。

  可以說，這是目前星海&Cyrix在CPU方面的所有已經取得的成果。

  所以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就讓秦為民先帶了回來。

  「小心駛得萬年船。」蘇遠山嘿嘿笑道。

  「下次找個外交官帶回來，走免檢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