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儒家遊行

  陳年緩緩閉上了眼睛，臉色有些陰沉，陷入沉思。

  這番話是什麼？天下各地災荒不斷，火星暗淡，並不是奸臣作亂，也不是皇帝昏庸，大興土木，貪圖享樂。

  其根本原因是他陳年治國無方！

  他陳年都成治國無方了？

  這位丞相第一次對視為心靈寄託的大漢產生不滿和質疑，陛下的意思不就是讓自己自殺謝罪？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陳年在心中吶喊著，他不知這是為什麼，自己多年來兢兢業業，為大漢天下奉獻終生，嘔心瀝血，幾乎沒有一天的懈怠。

  結果到頭來等待他的結局居然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還有一點，陳年不懂，真的想不明白，皇帝到底為什麼要殺他？有什麼理由嗎。

  秦朝的呂不韋被賜死，是因為他權傾朝野，做事囂張跋扈，甚至連嫪毐叛亂都有他的手筆，這種已經脫離臣子的範疇了。

  不死，簡直就是沒有天理。

  高帝時的淮陰侯韓信更不必說，在君主危難之際卻選擇拒不出兵，坐山觀虎鬥，甚至還藉此要挾封假齊王，大逆不道。

  擊敗強楚後更是屢屢造反，這才最終被呂后聯合景侯徐貞誘殺。

  可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或者說有什麼必要殺的。

  他自認是傳統意義上的忠臣能臣，沒有做過任何僭越的事情，一直在施行臣子的本分，實權亦是不大，只有理政權，僅此而已。

  像是核心的兵權，舉孝廉，官員任免權和他都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陛下要殺王鳳這個權臣，那相信天下人無話可說，陳年不明白，究竟有什麼理由要殺自己呢？

  可能陳年做夢都想不到，劉驁殺的原因，僅僅是一名方士的讒言，並沒有任何依據。

  僅僅一句話，便要賜死一位治世能臣。

  何其荒繆。

  「臣接旨，謝陛下恩典。」陳年苦笑一聲，顫抖著將這張催命符給接了過來。

  看著上面象徵著死亡的字，無不絕望。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都這麼說了，他還有什麼理由不自盡呢？

  「唉…陳相好自為之，您是個君子，可惜…算了。」話到嘴邊，那名宦官就又咽了下去。

  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若是傳到陛下耳朵里，自己也要死的。

  「呵呵呵…也好，也好，這腐朽落敗的天下我早就沒什麼留戀的了，剛好去見一見老師，見一見元帝，也去見一見傳說中賢能至極的高帝文帝宣帝。」

  陳年也看開了，如今大漢已經是積病已久，換句話說就是無藥可救，他活著也是徒增煩惱。

  倒不如一死了之。

  宦官深深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徐相，我今天要食言了，年先走一步。」陳年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有四人，有養育之恩的父母，有教導之恩的王嗣，以及有知遇之恩的徐博！

  他曾經向徐博立下誓言，要共同匡扶漢室，拯救這個無藥可救的天下。

  可如今看樣子是做不到了。

  陳年最後為徐博留下了一張遺書，然後便抽出了劍鞘中的寶劍。

  青鋒顯得尤為耀眼，仿佛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果然不怎麼舒服，看來我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啊。」陳年笑了笑，強行壓制著心中的恐懼，緊閉雙眼。

  伴隨著一聲脆響，這位為大漢奉獻一生的名相就此死去。

  死的不明不白，讓人唏噓。

  ………

  陳年的死亡震驚了整個天下，要知道，如今大漢的丞相制度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康帝之前，除了徐氏子外，丞相的任期一般都是幾年。

  可從康帝開始，便已經有不少當一輩子的「百年丞相」了，以前有這份殊榮的只有開國功臣蕭何曹參，以及聖師徐恭，除此以外，誰都沒有資格。

  康帝之後，徐曄就已經做到了，當了二十多年的丞相！極其可怕。

  後來的王嗣也是這樣，陳年也不例外，已經拜相了十幾年，其賢能清廉天下皆知。

  陛下到底為什麼會對他起殺心呢？完全沒有理由，除非他是一個瘋子，否則不可能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

  「荒繆，荒繆，當真是荒繆至極！」

  太學儒學院，一身穿長衫的大儒無比憤怒的指著天痛罵，各種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可以說是非常有水準的罵娘。

  「哼，當今陛下差康帝宣帝甚多，莫說是此二位，就是任用石顯閹黨的元帝都比他強的多！」

  「如此之人卻竊居大寶多年，悲哀啊，何其悲哀，這是我大漢的不幸，百姓的恥辱啊！」

  又一名大儒同樣十分憤怒，陛下殺王鳳勉強說得過去，畢竟昔日宣帝同樣做過卸磨殺驢的事，逼死了太學令徐濡。

  但其根本目的是爭權奪勢，後來也做出了功績。

  這位陛下的理由就是太過牽強荒繆了，一名方士的讒言！他就殺了一位重臣！

  這樣的場景在太學已經不知發生過一次了，不只博士，即使普通的學子依然能在這裡痛罵皇帝不作為。

  因為沒有人敢管，這些大儒控制著官員升遷任命的權力，還掌握輿論，就是皇帝都不敢。

  要不然勢必會被噴個狗血淋頭，武帝當年就有了很大的批鬥聲音，但因為他支持太學建立，所以史書上的評價還不錯。

  「唉…天下如此，我等卻無能為力，當真是丟了聖師的臉吶！對外怎敢狂稱聖師門徒？」

  一名頭髮花白的太學博士哀聲嘆氣，他們儒學院素來自稱太學正統，聖師的大弟子。

  深得聖師真傳。

  可如此奸臣作亂，皇帝昏庸，能臣受辱，卻半點作為都沒有，真的是說不過去！

  「對，如果我們依舊保持沉默，那簡直就是枉為聖師門徒！一定要罵醒皇帝！」

  「遊行，血諫！」這名博士頗為激進，當即咬破了手指，將血塗抹在臉上，滿滿的怒容。

  「不錯，血諫！」

  「血諫！」

  「血諫！」

  眾人慷慨激昂，他們已經忍無可忍，這位陛下做的實在是太過了！

  陳年在太學中素來是大儒，學生很多，太學的博士們大多都是他的摯友，這次蒙難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其實很早就有人想這麼做了，只是苦於徐博的緣故，沒有去而已。

  這次就絕對不能再忍氣吞聲！太學這邊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未央宮，劉驁在得知陳年自盡後非常高興，他認為已經有一重臣獻祭給了蒼天，代替了他，這樣自己就不用死，能夠長命百歲了！

  「臣妾恭喜陛下，能夠長命百歲也。」旁邊容貌美艷的趙飛燕連忙祝賀。

  「陛下長命百歲，就能一直陪著臣妾了。」趙合德同樣笑得花枝亂顫。

  這陳年素來和她們姐妹很不對付，一直都沒少彈劾，對於這個愣頭青毫無辦法。

  這下好了，面對陛下的旨意，就算他天不怕地不怕也要死。

  陳年那種信仰破滅的感受可能沒有人能夠理解吧，仿佛虔誠的基督徒，卻看見了上帝酗酒享樂，淫亂無比。

  信仰瞬間崩塌。

  「哈哈哈…自然，自然，朕當然會活上一百歲，你們也會活一百歲！」劉驁龍顏大悅，摟著兩個愛妃很是興奮。

  太學那邊的影響他考慮過，如果儒學院集體遊行的話確實控制不住，可這不是還有徐相嗎。

  他撐著，天就塌不下來，實在不行，搬出幾句徐恭的話，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這些自視甚高的大儒，最大的軟肋就是徐恭！

  「臣妾為陛下跳一支舞蹈，祝賀我大漢再度撥亂反正。」趙飛燕嫵媚一笑，身軀柔軟，很是誘人。

  劉驁饒有興致的看著面前翩翩起舞的愛妃，嘴角的笑容都沒下來過，扭動的腰肢猶如天上的仙女一般，讓人垂涎。

  再加上懷中同樣傾國傾城的趙合德，簡直就是極致的享受。

  也難怪劉驁會不理朝政，無度寵溺了，當真是禍國殃民，美艷至極，只要是功能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這就是如此劉驁的心理活動，反正朝政已經被王鳳徹底把持了，自己索性就不再掙扎了，專心陪著愛妃瀟灑多好。

  何必要吃那麼苦呢？

  其實劉驁的能力並不差，早年雖然制衡失敗，但也依然能控制住王鳳，讓他不至於太猖狂。

  但他這個人就是太貪圖享樂了，一旦遇到挫折就會想放棄，這種生活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可惜他是皇帝啊，怎麼可能每天吃喝玩樂就夠了。

  就在這時，一宦官小跑著進來了，臉上很是慌亂。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慢。」劉驁不耐煩的抬手，一直等到趙飛燕舞完一曲，重新回到他的懷中才允許那名宦官開口。

  「何事如此驚慌？」

  「陛下太學儒院那些人…那些人在外面遊行，稱要讓陛下退位讓賢！」

  宦官有些結巴，聲音顫抖。

  「什麼！」果不其然，劉驁瞪大了眼睛，十分難以置信。

  「說清楚，快說清楚，這群亂臣賊子，他們怎麼敢的，這天下還朕的天下，江山還是朕的江山！」

  宦官猶豫片刻，還是將刻著字的竹簡呈了上來。

  劉驁臉色越來越青，憤怒的將其摔到了地上，推開旁邊的妃子站了起來。

  「反了，反了，都反了！」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著。

  竹簡上刻著的大致意思為：「昔秦胡亥昏暴，秦室無人，高祖遂起於布衣拯救天下，今帝暴如夏桀，凶如商紂，殘害忠良，沉溺褒姒如昔之周幽王，罪大惡極，上天難欺，理應退位，讓於太子，以拯天下萬民……」

  總之就是一道長長的檄文，將劉驁罵了個狗血淋頭，堪稱是「集百家之所長」的究極大暴君。

  胡亥嬴政這種在他面前都算不錯了，劉驁應該和夏桀商紂一桌。

  所以他如此憤怒也是理所應當的，任何一個帝王都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文人的筆桿子可以殺人吶，遺臭萬年跑不了了……

  「呼，呼，一群亂黨，亂黨！」劉驁吼了一頓還是很生氣，「當年武帝創太學可不是讓他們造反的！徐恭徐相曾言「君子，朋而不黨」，這些人還有君子之相嗎？豈不是大大的奸賊！」

  小宦官在一旁瑟瑟發抖，他早就知道陛下會是這種反應了，可別一個生氣把自己砍了！

  「殺，殺！傳王鳳，把他們通通殺掉！」劉驁憤怒到極點，已經顧不得什麼名聲不名聲，影響不影響了。

  這篇檄文傳出去，自己還有名聲可言嗎？以後那絕對是和紂王齊名的暴君！

  「是，臣馬上就去。」小宦官如釋重負，連滾帶爬的離開了。

  趙合德聲音輕柔道：「陛下息怒，一群腐儒罷了，只有稍加敲打，馬上就會好的。」

  冷靜下來的劉驁癱坐在地上，「不，你不懂這群人，朕要是真的殺了他們，那才是真正合了他們的意啊。」

  文人最在乎的是什麼？名聲啊！你殺還能全殺不成？

  自己死了，可換來的就是儒家的大興！這些儒生完全做得出來！

  ………

  聖旨很快傳到了王鳳的大將軍府，畢竟是皇帝暴怒狀態下的旨意，八百里加急。

  大將軍王鳳接到聖旨後是肯定不能照做的，這完全就是要破釜沉舟嘛。

  自己要是真的鎮壓了，那遺臭萬年的就該換人了，本來王鳳自己的基本盤就是儒生，他要是做了可就是離死不遠。

  這份罵名還是交給劉驁自己背，他王鳳無能為力，除非能說動徐博那傢伙，要不然沒有用，沒有臣子敢攔著的。

  「大哥我們要不要管？」王氏五侯之一，王嘉沉聲詢問。

  「管？管什麼，陛下殘害忠良，本就是做錯了，我們何必要與民意抗衡，就說我病了。」

  王鳳冷笑一聲，果斷選擇拒絕。

  未央宮中。

  劉驁得知後暴跳如雷，給了你這麼大的權力，結果拿了好處不辦事，你可還是外戚呢！老子出事你也好過不了。

  但王鳳拒絕，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是繼續向景侯府下旨，以往徐博可從來沒含糊。

  可惜，這次註定要失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