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初雪

  「你是怎麼做到的?」

  沉落雁為羅士信包紮上藥,又聽楊青說明其中道理,自知普通人根本無法掌握這種手段。【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回想方才經歷,她目光不經意掃過在床上盤坐調息的人影,心中到現在也難能平靜。

  原本她自以為已經足夠高估這個橫空出世,對皇權不屑一顧,好似永遠高高在上的男人。

  可如今才明白仍是估計不足。

  南陽郊外他一騎當千,殺得朱粲匪兵屍橫遍野;洛陽城中他御龍騰空,一舉平復亂局。

  至於剛才那一劍既出,彷佛無所不破的氣勢更使她明白,無論李密如何蟄伏隱忍,暗中謀劃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他的追求或許決定了他不會是一個好的領袖,可他卻天然具備成為一名領袖的特質,那是李密所沒有的東西。

  「多謝沉軍師。」

  見她神思不屬,用紗布在自己手上接連打了六七個結,羅士信不得不出聲提醒。

  「這段時間切記不要用力。」

  恍然回神,沉落雁叮囑一句又看向楊青道:「公子,不如讓羅將軍留在這兒吧?」

  「你去安排吧。」

  及至羅士信同在聚福樓住下,沉落雁也自行離去聯絡寇仲。

  楊青走到窗前遙望東南方,此時大火已滅,可北風卻吹得更急,更冷……

  ……

  李世民一路打馬進皇城,直到太極宮北門外才翻身下馬。

  長安太極宮原本是隋朝宇文愷設計建造。

  他根據《周易》理論,為彰顯皇室尊崇,將宮殿依著北極紫微星位,建在長安北部中心。

  其規模之恢宏,更勝東都洛陽的乾陽殿。

  下了馬背,李世民把馬韁扔給一旁宮人,隨後疾步衝上太極宮門前冗長的漢白玉台階。

  此時夜漸深沉,可遠遠的他見太極宮中燈火通明,更隱隱傳來爭辯斥責聲。

  而由門前宦官通報之後,李世民一步邁入殿中,就見李淵在大殿深處的龍椅上高居穩坐。

  兩側分別站著幾人,相互爭論不休。

  左邊的乃是李淵心腹大臣及李建成一黨,右邊看似處於言辭劣勢的,則都是他的心腹親信。

  「兒臣拜見父皇。」

  李淵如今尚未正式昭告天下登基坐殿,但在李閥內部已經沒人去置喙稱呼問題,而是早早把各自名分定下。

  畢竟稱不稱帝,也就是一紙詔書的事兒。

  「起來吧。」李世民甫一進殿,雙方便偃旗息鼓,不再爭論。

  李淵則用手肘撐著龍椅一側坐著紋絲不動,見他起身才翻動眼皮問道:「你做什麼去了,怎的這時才回來?」

  其餘人聽在耳中盡皆緘默不語,李世民更明白李淵的風格。

  無論用兵又或談話,他一向喜歡欲揚先抑,使人自入羅網。

  於是他平靜回道:「楊青在城中與大哥手下晁公錯發生爭執,兒臣前去觀望阻止,以防事態擴大。」

  「結果如何?」

  「晁公錯已被其斬殺。」

  「楊青……」李淵眯著眼默念一句,隨即明知故問道:「此乃何人?」

  李世民心中升起無奈,他正要挑明話題,結束這無意義的啞謎,旁邊已有人接口道:

  「楊青便是原越王楊侗,昏君楊廣死後被王世充擁立為帝。後王世充欲行篡位之舉,被其當眾斬殺。

  此人於南陽戰朱粲,於洛陽一役中更收服瓦崗李密一眾,其後自改姓名,在洛陽……」

  關於楊青的奏報不斷傳入耳中,李世民卻覺胸口一股積鬱之氣越來越濃。

  這些事在李閥核心圈子中不算秘密,甚至可以說眾所周知。

  李淵刻意讓人複述,不過是在表達他對自己處置方式的不滿,以及為之後正大光明的詰難做鋪墊。

  轉頭看向一邊李建成,見他面對前方目不斜視,可嘴角分明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原來如此。」不出李世民所料,聽完奏報的李淵將目光移了過來,不冷不熱道:「楊青,呵呵。

  這人要是早生二十年,說不定還真是個中興之君。可是如今怎麼辦,是該我去見他,還是他來見我?」

  聽到這裡李世民終於不耐道:「父皇,洛陽固然是必取之地。可若能不費刀兵,又何必讓兵卒殞命,百姓蒙難?」

  「哦?」李淵皮笑肉不笑道:「聽我兒之言,那楊青是否已同意將洛陽拱手相讓?」

  李世民搖頭:「兒臣尚未來得及與他交談。」

  這時李建成在旁問道:「那你哪來的這等荒唐消息?該不會又是些江湖散人謠傳吧?」

  「大哥好像對江湖中人十分看不上眼。」

  澹澹回了一句,李世民知道李建成實則極為看重江湖中人的武力,只是更喜歡投向他那一方的而已。

  「笑話!自古以來得天下者莫不是將軍定鼎,宰相治國。如今關中人才濟濟,文武兼備。些許江湖中人怎能阻礙大局?」

  「大哥說得不錯,如晁公錯這等沽名釣譽之輩,的確是不太中用。即便死在陋巷之中,還要被自己效忠之人譏諷。」

  「你休要胡拉亂扯,我跟你說的是楊青!」

  「小弟說的亦是此人,煩請大哥不要再胡亂使人出手!」

  「楊青一死,洛陽群龍無首旬日可定,我怎能放過這等機會!」

  「以我多年領兵作戰經驗,洛陽當可不戰而定!」

  「真當你戰無不勝嗎?啊!?」李建成氣急敗壞道:「這幾年若非在場眾人戮力同心,使你沒有後顧之憂,你一支孤軍怎能連戰連捷?

  如我不是身為太子,西秦薛舉我一樣可以平定!」

  李世民聞言澹澹道:「大哥這麼喜歡領兵,也可以自請辭去太子之位。」

  「你……」

  「夠了!」眼看兩人爭吵越發沒有節制,李淵也深感頭痛。

  他一手扶額,又抬手一指李世民怒道:「你說洛陽可不戰而定,此言當真?」

  「兒臣願竭力而為!」

  「朕不要你盡力。」李淵帶上自家皇帝自稱,臉色趨於冷肅:「要一個結果。」

  「好。」李世民點頭道:「明日晚間兒臣就去見他。」

  「為何要到晚上?一早就去!談不攏,就給朕殺!」

  李世民皺眉道:「明日白天兒臣還要隨父皇秋獵……」

  「你不用去了,有你大哥跟著就成。」

  心中略做思索,李世民最終叩首道:「兒臣領命。」

  「散了吧。」

  早已睏倦的李淵見事情敲定,不等其他人再說,便起身往後殿去了。

  隨著眾人恭送禮畢,李世民看向李建成。見他被人簇擁著,心滿意足地離殿而去。

  ……

  翌日清晨,楊青與羅士信吃過早飯,又檢查他傷口癒合無礙。

  剛要讓他回房休息就聽房門被人敲響。

  羅士信起身開門,正見到師妃暄站在門外。

  今天她沒再扮作男裝,而是做女裝打扮。

  從楊青坐著的角度看去,只見她頭梳朝雲近香髻,一柄祥雲樣式的髮簪黃金為底,白玉凋成梅花鑲嵌其上。

  她脖頸修長,膚白若雪,精巧的五官透著沉靜內斂。

  一雙原本可以勾魂攝魄地明眸,卻如靜湖般使人望之頓生寧靜感觸。

  羅士信如今尚還年少,乍見這樣一位廣袖羅裙,白衣勝雪的仙子般人物,竟一時呆在原地。

  師妃暄身體微側,隔著羅士信看向楊青:「可否先讓我進去?」

  「姑娘請進!」

  勐然一怔,羅士信這才醒悟自己失態,連忙側身讓路。

  冷不防楊青在屋內沉聲道:「我讓她進來了嗎?」

  「啊?我以為……」羅士信懵懂地看向楊青,見他臉色看不出喜怒,這才又一伸手攔住師妃暄。

  只是他原本古銅色的俊臉,已漲得通紅。

  「楊兄是在怪我昨晚護持不周麼?」

  「士信,你回去休息吧。」等羅士信離去,楊青才緩緩說道:「我並不需要別人護持,你我之間也遠沒到這個交情。」

  秀眉微蹙,師妃暄語調平靜道:「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無論如何,妃暄感念楊兄寬宏,昨夜未曾向秦王出手。」

  「我一向睚眥必報,跟寬宏沾不上半點兒關係。」楊青從桌上拿起長劍掛在腰間:「李建成斬我下屬一根手指,我自會讓他還回來。」

  「你……」師妃暄一怔,隨即苦笑道:「楊兄不怕擾亂因果嗎?」

  見她反應,楊青心中升起疑惑。

  之前他與沉落雁曾猜測,師妃暄或許有意挑起他跟李建成的矛盾,藉此為李世民掃清前路。

  但此刻師妃暄卻明顯不贊成他與李建成碰上,表情也絕不像作偽。

  而且莫名提起因果,更讓他覺得奇怪。

  正琢磨著,他感應中忽有一駕馬車從皇城方向駛來。

  隨著那馬車越來越近,周遭也開始出現上百道相較普通人更加強橫的氣息。

  轉身走到窗邊,楊青探首下望,就見那架朴著馬車恰好停在樓下。

  周邊散布的眾人則明顯是隨車護衛。

  等到一人挑簾而出,仰頭對他露出微笑時,師妃暄聲音也在身後響起:「秦王已至,楊兄可否下樓一見?」

  「我家公子為何要下去見他?他自己不會上來嗎?」

  剛走不久的羅士信也在發覺有人圍攏過來時,重新回到屋內。

  楊青不理身後兩人,只是憑窗而立,與李世民隔空對望。

  北風呼嘯而至,寒意撲面,李世民笑容不改,透著令人信服的真誠。

  無論是帝王心術,又或天性如此。

  單只他做皇帝後,能讓號稱鐵直男的魏徵活到壽終正寢,楊青就沒理由對他生出惡感。

  「下去走走吧。」

  留下羅士信,楊青與師妃暄一道往樓下走去。

  等出了聚福樓,李世民身邊的馬車已經離開,一眾身穿便服的侍衛也散落在往來行人中。

  「楊兄,你我終有一見。」

  按照年齡輩分,李世民這樣稱呼當然不合適。

  不過他滿臉無奈地苦笑,已經道盡了李楊兩家尷尬局面。

  楊青微笑道:「我來長安的目的之一,也是親眼看看你。」

  李世民聞言笑意更濃,他伸手往躍馬橋方向一引:「不如我們往那邊走走,邊走邊談吧。」

  他暗中觀察了解楊青許久,自覺已不陌生;而楊青對他則知道得更多。

  因此兩人很快達成默契,如同長安城中兩個普通的友人,並肩邁上躍馬橋。

  師妃暄也極為樂意見到這樣的局面,於是一言不發,只跟在兩人身後。

  「自從聽說你斬了王世充重振洛陽盛況,我無數次想過有朝一日會與你碰面,卻沒想到會是在長安。」

  走到橋心,跟隨而來的護衛不著痕跡地將兩人身周行人隔開,為他們留下足夠空間。

  楊青正要說話,心中忽然一動。

  他轉身看向橋面另一側,正見到兩個憑欄而立的「路人」與驅逐行人的護衛爭執。

  「幹什麼?憑什麼讓我走?」

  「躍馬橋你家建的?我們兄弟站這兒礙著你什麼了?」

  雖然聲音刻意遮掩,但楊青只一眼就認出這兩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

  說話的是寇仲,一旁徐子陵則裝作不願惹事,要強拉著前者離開的樣子。

  「算了。」李世民朝侍衛擺手示意道:「不必驚擾路人。」

  返回身來他又對楊青笑道:「楊兄,你我相見不易,還請恕我直言不諱。如今天下局勢已漸趨明朗,不知你今後如何打算?」

  「我說兄弟,你怕什麼?出來混就要膽子夠大,他們人多就可以趕我們走嗎!?」

  李世民話剛說完,楊青便聽寇仲在另一側嚷嚷。

  看似是對徐子陵,實則話裡有話,是在提醒自己別被李世民忽悠。

  他的少帥軍在南方蟄伏已久,看似還沒有太大作為,實際上已有一鳴驚人的態勢。

  只是洛陽為南北相爭的關鍵,洛陽一失,他就要落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也正是為此,他才甘冒身份泄露的風險也要留在橋上,探聽兩人這次極為關鍵的談話。

  心念一轉,楊青笑著對李世民道:「師妃暄沒跟你說過嗎?」

  「師仙子自然說過楊兄一心武道,無意爭天下。」李世民苦笑道:「可這種事情總要你親自點頭才作數啊。」

  「我……」

  他一句話還沒出口,神念中見寇仲用胳膊肘撞了徐子陵一把,於是兩人又演了起來。

  只聽徐子陵囁嚅道:「我剛才沒怕啊,只是不想惹事。」

  「還說你沒怕!」寇仲立即接上:「要不是我,你剛才可能就會丟失做人的最後尊嚴!記住,選兄弟,就要選我這樣的!」

  楊青聽得有趣,久違地大笑道:「你若敢隨我去洛陽走一趟,給你又有何妨。」

  李世民不疑有他,聞言大喜道:「我相信師仙子不會看錯人,更相信楊兄為人,來日必會再去洛陽!」

  師妃暄則若有所思地看向寇仲兩人。

  就在這時,遠方街道上響起稚童的興奮高呼:「下雪了,下雪嘍!」

  幾人聞聲抬頭望去,卻見無數雪花自層雲中紛揚下落,而吹拂一夜的寒風也適時停下。

  李世民回頭望向那群奔走相告的稚童,眼中滿是暖意:「我們一眾高手,竟沒有一群孩子先知先覺。」

  楊青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多年前的回憶:「孩子總是喜歡使人快樂的簡單事物,心裡還沒有滋生那麼多雜念。」

  「楊兄言之有理。」

  得了楊青承諾,李世民心中除了欣喜和鬆弛,更有些對他不戀權勢的敬佩。

  另一側寇仲也高聲道:「這長安哪兒都好,就是冷得太早。走了兄弟,咱們去洛陽耍耍,那兒暖和。」

  這一次不僅師妃暄心中生疑,李世民也隱約回過味兒來。

  可楊青此時卻忽然收起笑容,轉身看向長街盡頭處:「你既然敢來找我,應該不會帶著千軍萬馬吧?」

  李世民錯愕道:「楊兄此言何意?」

  不用楊青回答,短暫片刻後,整齊劃一的沉重腳步,合著隆隆震響的馬蹄聲已清晰傳入耳中。

  手中利箭長槍,即便在昏暗的天幕下,仍閃著爍爍寒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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