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天可汗!(再次燃起來了,9000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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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殿中,李世民隨意的坐在上位,神態頗有些懶散,洛玄夜直直的挺著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房玄齡在洛玄夜對面看著州縣中的奏摺,還有幾人也都歪歪斜斜的半躺著。

  李世民頗為不拘小節,和這些臣子間不僅僅是君臣,也是朋友,像他這麼煞費苦心敲打功臣,發自內心的想要保存功臣富貴的君王,實在是太稀有了。

  魏徵當然不在這裡。

  他雖然是貞觀最重要的臣子之一,但和李世民的關係沒有那麼親近,和洛玄夜、房玄齡這些人不能比,就連洛玄辰也沒在這裡,這算是秦王府舊人的聚會。

  雖然一直都說任人唯才,但李世民這種性格,對自己的老兄弟,還是有特殊照顧的。

  他邊看奏章邊隨口問洛玄夜道:「青陽,右僕射的病情怎麼樣了?」

  李世民的功臣,普遍都比他大了十幾歲乃至於二十歲,所以現在基本上已經四十多歲,身體都很是不好,右僕射就是杜如晦,已經臥床養病兩個多月,讓李世民覺得處理起朝政來很不順手,他是希望杜如晦能早點回來的。

  洛玄夜聞言抿了抿嘴,他和杜如晦相交十幾年,不談有多深的感情,但也算是老友,即便是一向冷麵,此刻也略帶感傷的說道:「前幾日去見的時候,狀態不太好,不過如今寒冬已經過去,希望溫暖的春天能讓右僕射恢復吧。」

  話正說著,不等李世民回話,外間匆匆走進的宦官帶著李靖的戰報走進,本該密封的戰報竟然沒有用蠟封,李世民和洛玄夜對視一眼,頓時知道這戰報,不同凡響啊。

  對李世民太過於了解的洛玄夜,立刻說道:「臣打賭冬突厥大敗,我大唐大勝,不,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大勝,冬突厥極其可能沒了。」

  李世民裝作眼睛一瞪,「青陽你換一個賭,朕賭這個,玄齡,你們也賭一賭,就賭一文錢吧。」

  堂堂天子竟然公然耍賴,頓時殿中響起一片鬨笑之聲,李世民不以為意,「就算你們都賭不是了,右僕射不在,給他也算上,青陽你離宮之後去告訴右僕射,讓他早點恢復身體,還朕的一文錢。」

  殿中又是一陣鬨笑,李世民也滿臉笑意,將戰報取出來,這時又有宦官匆匆跑進殿中,臉上帶著倉皇的表情,一進殿就跪在殿中,哀聲道:「陛下,右僕射去世了,府中剛剛送來訃告。」

  從鬨笑到寂靜,只需要一句話。

  從滿面笑意到不敢置信,也只需要一句話。

  洛玄夜有些擔心的望向李世民,李世民緊緊攥住手中竹筒,青筋暴起,眼中已經滿是淚水,他回想起杜如晦的音容笑貌,以及無數次給自己鞍前馬後提建議的場景,愈發悲痛,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緩緩道:「朕賭沒有大勝,把賭大獲全勝的機會留給右僕射。」

  說罷打開戰報,讀罷之後,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他卻沒有什麼開心的神情,他望著殿中眾人,眾人也望著他,他流著淚強笑道:「右僕射贏了,朕輸了。青陽,離宮後,送一文錢到杜府。」

  此言一出,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嘩啦啦的流下來,房玄齡從呆若木雞中回過神來,亦輕聲嗚咽著,殿中眾人無不感傷。

  洛玄夜擔心的望著李世民,猛然間意識到,以後李世民還要經歷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呢?

  這些功臣幾乎每一個都比他的年齡大啊。

  世民啊世民。

  多情者不壽的道理,難道你不明白嗎?

  「陛下。」

  「右僕射在天之靈見到陛下感傷,怕是要規勸陛下了,還請保重身體啊。」

  李世民略有些搖晃的站起身,走到殿中,欲言又止,最後淚目道:「皇天素王啊,為何要這麼快就奪走如晦呢?」

  洛玄夜嘆息道:「請陛下節哀!」

  「請陛下節哀!」

  殿中有數道聲音響起,李世民的身影有些蕭瑟,大概他也想到了那註定的結局。

  「朕會節哀,玄齡,朕要給如晦追贈三公之位,追贈大國國公,選一個能力範圍內最好的諡號,這件事交給你,你是他的至交好友,這件事交給你,朕放心。

  朕放心。」

  房玄齡跪伏於地,泣聲道:「臣遵旨,臣遵旨。」

  ……

  當李靖大獲全勝的消息傳進靈天閣時,洛蘇正在庭院中給花草澆水,氣候已經進入暖春,萬物復甦,洛蘇一直所等待的東西。

  來了。

  洛君成候立在洛蘇身側,微微躬身等待著洛蘇出聲,洛蘇讀罷後,問道:「天子不來嗎?」

  洛君成正要說話,便聽到爽朗一聲,李世民和洛玄夜二人聯袂而至,「朕當然會來拜訪國師。」

  洛蘇伸手向院中的石桌一擺,微笑道:「天子請。」

  李世民徑直坐下後,洛蘇坐在李世民對面,望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天子,真是有氣象啊,盛世的氣象。

  李世民頗有些欣喜的問道:「國師可看了戰報?」

  洛蘇輕笑道:「看了,李靖果真是第一流的戰神,不弱於任何古代名將,甚至猶有勝之。

  大唐能這麼快就剷除冬突厥,實話說,是有些出乎我意料的。」

  李世民聞言頓時開懷大笑起來,能夠讓文公說出出乎意料這四個字,對於李世民來說,堪稱最大的稱讚。

  洛蘇誇了李靖一句,這一句就不一般。

  實際上,此戰能幹脆利落到這種程度,李靖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占據了五成,最關鍵的是,代價極其的低。

  六路大軍,真正交戰的軍隊,不會超過一萬人,無論是陣亡的士卒人數,還是耗費的資源都極少,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就結束了戰爭,在中原,隨便一場攻防戰都會超過這個時間。

  一場仗打完,大唐不僅剷除了來自北方的最大威脅,還一點不虧,繳獲無數牛羊,這種戰果,毫不客氣的說一句,古往今來第一。

  李世民很高興,洛蘇自然能看得出來,他含笑望著李世民,又故意道:「之前和伱說過的帝王廟,大概可以開始修建了,想必你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自信去給歷代帝王立廟。」

  李世民頓時凜然,給歷代帝王修廟,那自然修廟的帝王自己不能太差,否則自己進不去那豈不是笑話?

  至於硬往裡面湊,那現在李世民修史的時候能撥亂反正,以後的君王難道就不能撥亂反正嗎?

  至於千秋萬代,任何神智清楚的帝王都知道不可能,只能是儘量延緩,讓國祚長存罷了。

  將修建帝王廟的想法暫且按下,李世民收起笑容,沉聲問道:「國師,之前你說過,等到大唐擊敗冬突厥後,你有許多話要和我說,現在是時候了,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聽,還請國師示言。」

  聽到李世民的問題,洛蘇也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挺直了身子,一股肅穆的情緒在院中透出,李世民也不由自主更加坐直了身子,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洛蘇的這幅樣子。

  洛蘇沉吟著,從撥亂反正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對大唐提出自己的設計規劃,他要找到一個好的切口,去給李世民講述。

  「在這之前,我要先問天子你幾個問題。」

  「還請國師示言。」

  洛蘇拋出了第一個問題,「天子對貴諸夏而賤夷狄如何看待?」

  嘶。

  李世民沒想到第一個問題就這麼尖銳,他一張嘴就想要說話,眼前的人是誰?

  是洛氏,是文公。

  文公的態度大概根本就不需要說吧,那自己的看法呢?

  李世民遲疑了一會兒後緩緩說道:「貴諸夏賤夷狄,誠自然之理,但我認為,夷狄並非全無可取,其中多存忠義之士,朕願獨愛如一,以變夷為夏,不使其流於荒野黑暗。」

  李世民的想法就是把單獨的人和部族分離開,而且他認為夷狄是可以教化的,他這種想法由來已久,從當初燕國開始,用胡人將領擔任禁軍統領就是風俗,他深受這種影響。

  貴諸夏賤夷狄沒錯,那我把夷狄變成諸夏不就行了。

  之前你們洛氏的洛玄星,不還在幽州給遼東國的十八部胡人發了諸夏身份證明,現在遼東那一塊打的不可開交,就是因為這樣,這證明這種方法是沒錯的。

  洛蘇自然看出了李世民心中所想,他微微笑道:「天子不必這般揣摩,時移勢遷,我洛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去執行那些遠古之事。

  當初諸夏和夷狄是不死不休,但現在既不能徹底殲滅夷狄,又沒必要去殲滅,態度自然是要發生改變的。

  天子有這種獨愛如一的想法,非常好,你這種想法恰好能夠應和我接下來的規劃。

  大唐所面臨的周邊環境是相當複雜的,甚至可以說比漢朝複雜的多,不僅僅有北方的強敵,東南西北都是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讓大唐頻繁出兵去征討四夷的話,你願意嗎?」

  李世民果斷搖頭,沉聲道:「頻繁出兵會毀掉大唐內部好不容易恢復的生氣。

  折衝府的士卒,是不能長時間在外征戰的,他們要回去種地。

  窮兵黷武是絕對不可取的,那些蠻荒夷狄只要不來侵略中原,不對大唐構成威脅,那我就不會對他們動手。

  我是不會為了一些開疆拓土的虛名,而去讓大唐的士卒白白在那些荒野中,流乾鮮血,客死異鄉,太陽之下,讓大唐的百姓能活著,而不是死去,這才是君王所應該做的。

  現在頡利可汗雖然還沒有被押送到長安,但我已經決定寬恕他,不會殺他,向四方夷狄彰顯我的仁德。

  以此來招攬突厥人心,日後若是有機會,還能藉助突厥可汗來干涉草原,我不會向我的父皇一樣,只知道殺戮,只要不用戰爭手段能解決,我就不會用戰爭這種最後的手段。

  慎戰!

  這是我一以貫之的態度。」

  說這些話的時候,李世民忍不住想起了隋煬帝,更是心中膽寒,隋煬帝給李世民造成的陰影實在是太大了。

  讓他這麼一個以武立國的君王,對戰爭卻抱有一種極度謹慎的態度,否則早在貞觀元年突厥第一次遭遇天災的時候,他就出兵了,哪裡還會再等兩三年,等到萬事俱備的時候。

  洛蘇望著李世民,再次忍不住感慨,真是完美啊。

  李世民真是他所知曉的,洛氏之外,最完美的人。

  李世民讓洛蘇又回想起了周厲王,當年洛蘇勸周厲王不要輕易動用天子六軍去征戰,但周厲王不聽。

  而現在,他親耳聽到了李世民的戰略思想,感慨道:「慎用戰爭,才能將戰爭的效果最大化,如果當年周厲王能像你這樣,就不會有南征之敗,就不會死在漢水,就不會背上千古的罵名。」

  聽到周厲王,李世民轉頭和洛玄夜對視一眼,這些年相處下來,洛蘇說周厲王的次數,還要遠遠超過周召王,在洛蘇的生命中,周厲王占據的地位比周召王還要重。

  某種程度上,周厲王是唯一一個能把洛蘇逼走的人,實在是太熊了,熊到沒腦子。

  連續問了兩個問題後,洛蘇終於將自己構思中的一個很關鍵的節點說了出來,「我聽說四方的胡人部落,都已經派人前來拜見你,當初臣服冬突厥的那些部落,現在都在趕來長安。」

  李世民頗有些驕傲的點點頭道:「之所以能這麼順利的擊敗冬突厥,擊敗頡利,李靖固然有大功,但這幾年對突厥麾下諸胡人部落的分化也功不可沒。

  突厥的突利小可汗,已經向我大唐稱臣,這是許多年不曾有過的聲勢。

  薛延陀的可汗是接受我冊封的。

  至於鐵勒、回紇等草原諸部,現在都在趕往長安的路上,據說有成百上千個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派遣使者來到了長安。

  這些人大多數是看到冬突厥被我大唐擊敗,深深對我大唐畏懼,所以才派人前來的。」

  洛蘇接話道:「這些人因為大唐擊敗冬突厥而深深不安,但很快也會因為另外一個強大部落的崛起,而倒向另外一個接替冬突厥的強大勢力。

  這些部落距離大唐這麼遠,距離未來必然崛起的草原勢力卻那麼近,那最終會做出什麼選擇就是註定的。

  大唐的戰爭不曾結束。」

  李世民聞言一滯,洛蘇這毫不留情的言語,戳破了他對未來的展望,在擊敗冬突厥後,李世民暫時沒有對外動手的計劃。

  因為無論是遼東還是西域,目前對中原都沒有威脅。

  李世民實際上不是一個熱衷於開疆拓土的君王,他對冬突厥動手是因為冬突厥對中原威脅太大,三番兩次的逼近長安。

  這太危險了!

  滅掉冬突厥後,解除了大唐的邊境威脅,李世民就不準備對外征戰,而是決心要搞文治,達成孝文之治的盛世。

  但現在聽起來,文公貌似不是這個想法,因為文公一直都在說,戰爭不曾結束。

  李世民相信文公的判斷,於是目光熠熠的望著洛蘇道:「還請文公直言吧。」

  洛蘇手指在石桌的棋盤上輕點,而後將一枚黑子點在天元之位,「我剛才問了天子你三個問題,分別是你對夷狄的態度,對戰爭的態度,以及四方蠻夷對中原的態度。

  大唐未來的戰爭不會停下,這是必然的。

  大唐的府兵制度,不適合長期征戰,這也是必然的。

  仗不能不大,兵又不能出,你不願意每次都發動大軍,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實行真正的精兵制度,府兵用來鎮壓中原,就保持現在這種,至於出征四夷的府兵,就挑選精銳,每次不多選,一兩萬人即可。

  一兩萬人出征,不會耽誤國內生產,即便是出事,也不影響大局,這一兩萬人,用最好的甲、最好的弓,一旦立下功勞,特權都要給。

  最重要的是,你要從別的地方找兵源,我的建議是,徵調夷狄僕從軍,甚至在一些戰爭中,完全使用這些夷狄的僕從軍。

  

  這就需要你有一個身份,能夠讓你合情合理的調動這些夷狄。」

  打仗不用自己的兵,而用諸侯的兵,哪個諸侯不服,天子六軍就征討諸侯,攻破他的城池,剝奪他的爵位,將他棄屍在荒野中,這就是當初洛蘇做的事。

  現在依舊是同樣的道理。

  以諸侯制諸侯,以諸侯制夷狄,現在是以夷狄制夷狄。

  李世民已經隱隱約約的知道了這個身份,他還是問道:「什麼身份?」

  洛蘇微笑道:「當然是可汗,你願意成為胡人的可汗嗎?」

  李世民沉默了。

  可汗。

  這個稱呼冠在他的頭上,讓他有些恍惚的感覺,擊敗了冬突厥,他當然可以代替頡利成為新的可汗,整個草原的可汗。

  但。

  李世民問道:「文公,僅僅一個可汗就可以讓我掌控草原嗎?恐怕是不行的。」

  洛蘇輕笑,「當然不行,成為可汗僅僅是第一步而已,接下來要……」

  說著,洛蘇將幾枚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盤上,圍著那顆放在天元的黑子,然後變幻著位置。

  李世民越聽眼睛越亮,頻頻點頭,臉上滿是舒爽之色,他甚至想直接載歌載舞,直到洛蘇說完,他依舊覺得意猶未盡,而且他能夠感覺到,洛蘇的確是有所保留,未曾說盡。

  他再問的時候,洛蘇只說道:「這一步做完,如果還有餘力,才能夠進入下一步,如果這一步都做不到,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

  洛蘇是會拉期待感的,讓李世民忍不住想知道,那就只能更努力的去做現在這些。

  最終只能感慨道:「文公果真大才,朕深深敬服,待頡利以及諸四方酋首前來時,文公可要亮相?」

  洛蘇將目光投向北方,輕笑道:「去見一見,既然擊敗了冬突厥,看來這次是真的要做一些事了。」

  ……

  等到李世民和洛玄夜離開後,洛蘇望向洛君成,突然問道:「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洛君成一愣,而後說道:「太子仁厚,也頗聰敏,待人有禮。」

  洛蘇又問道:「有什麼缺點嗎?」

  洛君成思索道:「唯一的缺點可能是,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有時候課業重一些,他就比較難受,除此之外,還未曾見到其他缺點。」

  洛蘇若有所思,「看來是該找時間見見天子的這些兒子了。」

  洛君成聞言一凜,雖然不知道老祖宗要做什麼,但一定不會是小事。

  ……

  李世民躊躇滿志的離開靈天閣,他已經開始期待接下來萬國朝拜的盛世場面。

  此番前來朝拜大唐的不僅僅是當初被冬突厥所控制的部落臣屬。

  西域也有許多國家前來。

  西突厥最強盛的時候幾乎控制了西域,但上一任可汗被殺後,國中就一直都在內戰。

  西域一向都分天山南麓和北麓,堪稱是涇渭分明,現在西域東面的高昌、天山南麓的于闐、疏勒等國,為了擺脫西突厥的控制,都前來大唐,準備抱一條新的大腿。

  ……

  押著頡利的囚車緩緩走進長安,在長安城外兩側,已經站滿了人群,左千牛衛大將軍洛玄凌不在,洛玄夜親自披掛上陣,主持著場中安全事務。

  李世民穿著全套冕服站在萬人之前。

  「頡利!」

  李世民不怒自威的高聲道:「當初你率領著突厥大軍來到大唐,那個時候的場面,很不好看啊,今天你又來到了長安,多麼的和平,多麼的平和,朕很喜歡今日的場景。」

  頡利臉上帶著不服和憤然,他認為李世民是在羞辱他。

  李世民又道:「你出身很是高貴啊,憑藉著你父親和兄長的基業,統治著大漠南北廣袤的土地,無數強大而有勇力的百姓,但為什麼落到今天的地步呢?

  因為朕是比你更強大的君主,大唐是比突厥更偉大的國家。

  按照草原的習俗,朕本該殺死你,但朕不願意那麼做,這是因為念在你和朕結盟之後,沒有大的侵擾,尚且能略微遵守一些盟約,所賜予你的恩典,這是朕煌煌大唐的氣度。

  朕現在就赦免你的死罪,打開囚車,放頡利可汗出來。」

  什麼叫垂死驚坐起,喜訊滾滾來,頡利知道中原有在宗廟前殺俘彰顯武功榮耀的傳統,他是萬萬沒想到李世民竟然會放過自己。

  他走出囚車,先是鄭重的望了李世民一眼,然後跪倒在地上,感動的說道:「頡利,謝大唐皇帝陛下,不殺之恩,願諸夏天子,統治蒼天之下的所有臣民。」

  李世民聞言卻朗聲大笑道:「頡利,來到大唐,從此就不要再說蒼天了,我大唐子民所崇信的乃是皇天素王,朕正是皇天之子,故而有此神能!」

  無數的歡呼聲和齊聲在長安城外響徹,天上的陰雲劃破一道光,照在李世民的身上,似乎在應和著他的話,凜凜光之下,李世民身上仿佛籠罩著神霧,斑斑點點,神聖光潔,更高的歡呼聲響徹。

  李世民享受著這堪稱歷史性的一刻,他的目光遙望到北疆和西域,回想著洛蘇所說的那些,「快些來吧,朕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

  在皇宮的深處有一座宮殿,走進這裡就能夠感受到一股沉幕而滄桑的氣息,在夜晚時,甚至能夠聽到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仿佛從無盡黑暗處傳出。

  昏黃的光線從略有些破開的窗中透入,無力的灑落在斑駁陸離的地面上,映出一片人所磨出的痕跡,猶如一幅泛黃的畫卷。

  這裡的主人曾經是帝國的至尊,但現在殿中的廊柱上,那些表面的瑞獸和祥雲都已經漸漸消失,僅剩下依稀可辨的一些圖紋,在一些不曾居住人的角落中,有灰塵堆積,甚至有蜘蛛網。

  洛玄夜和李秀寧推門走進,伴隨著吱呀吱呀的聲音,一股潮濕和朽木的味道撲面而來,李秀寧頓時皺眉怒道:「這些宮人難道平日裡都不開窗嗎?」

  洛玄夜也微微一皺眉,但沒說話。

  二人終於再次見到了李淵,他們是來傳消息的。

  冬突厥戰敗,頡利被俘虜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李淵的耳中。

  李淵現在已經徹底的蒼老,臉上滿是皺紋和斑點,沉重的暮氣籠罩著他,他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而不是一個曾經的帝國至尊。

  他聽到洛玄夜和李秀寧所講述的,瞬間陷入了失神之中。

  冬突厥啊。

  在他的記憶中,那是一個強大的,需要大唐俯首的敵人,當初僅僅和冬突厥虛與委蛇,就讓他頭疼不已。

  而現在李世民僅僅成為大唐皇帝四年,就解決了這個強大到難以置信的敵人,這讓李淵如何能不恍惚呢?

  原來我真的比二郎差這麼多嗎?

  原來我真的不如二郎嗎?

  李淵蒼老的心中,徘徊著這樣的想法,這些年裡,他已經想過很多次,每次的結論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真的應該讓二郎當皇帝。

  李秀寧溫聲道:「父親,陛下讓我們來請您去參加慶功宴,諸國的使臣都要來長安為大唐的輝煌勝利而祝賀,他想要讓父親您一起感受那份快樂,大唐是您所建立的,現在大唐的輝煌,您應該好好看看。」

  李淵手在床上摸索著,嘴中則不住說著,「是啊,應該去慶功宴的,去參加二郎的慶功宴。」

  洛玄夜拍拍手,從門外走進的宮人,手中捧著太上皇的冠冕服飾,洛玄夜和李秀寧退出殿中,靜靜等待著李淵更衣。

  李秀寧突然問道:「夫君,你說父親和陛下能和解嗎?」

  這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一塊心病,父子二人直到現在還互相彆扭著,李世民莽著勁要證明自己的優秀,李淵則永遠都在玄武門那一天的陰影中,不能掙脫。

  洛玄夜思索了一下後嘆息說道:「不知道,但父親一定會對陛下的功業感受欣慰,陛下願意見父親,這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或許這次就是存了和解的心思呢。」

  ……

  太極殿中,一片明亮而帶著神聖的光輝,耀眼的陽光盡力透過,照在殿中,猶如無數道金色的絲線,編織成一副正在流動的畫卷,殿中所鋪就的木板以及石板都閃爍著光。

  大唐的重臣,以及來自番邦的酋首使者,按照順序坐在一個個廊柱之下,幾乎每一道廊柱上的瑞獸祥禽都雕刻的栩栩如生,細膩華美,塗抹著彩色的顏料,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莊重華美。

  李世民坐在最上首的御座上,背後的靠椅上有象徵四方天地的圖騰,他沒有絲毫的拘謹,就那般大馬金刀的坐著,就有無限的威勢。

  「太上皇到!」

  宦官略有些尖刻的聲音從殿外傳來,殿中先前有些嘈雜的聲音頓時有些安靜下來,太上皇雖然失去了權力,但誰又敢真正的輕視呢?

  李世民從御座上站起來,直直的望著門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在想什麼呢?

  沒有人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定是一種很複雜的表情。

  李淵出現在殿門前,李秀寧和洛玄夜一左一右的攙扶著他,他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然後抬頭,在萬眾之中,一眼就見到了他那個兒子,他那個最優秀的兒子。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年將二十,必能濟世安民也!

  現在他真的濟世安民了,甚至遠遠超過了濟世安民,他優秀的讓李淵都有些不敢相信,從李世民身上,他見到了那些書本上的,古代聖王的影子。

  殿中群臣都微微垂著頭,在這對父子之間,最好是不要說話,也不要有什麼可好奇的,因為現在這對父子的感情一定是極其複雜的。

  李世民從上首一步步走下來,他感覺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鈞重,他幾乎就要拔不起腿來,但他還是一步步的走到了李淵面前。

  望著眼前這個滿臉都是皺紋的老人,這個已經極度蒼老的老人,李世民腦海中有無數的思緒,他回想起年幼時,李淵教導他、愛護他的場景,他又回想起在建立大唐後,李淵一次次的放棄他、拋棄他的場景,他對李淵有多愛,就有多恨。

  父親啊,你現在看到了我當皇帝的成果,你後悔嗎?

  我們本不該走到那個地步的,我是你最優秀的兒子,現在這已經無可爭議了。

  他沒有這麼說,他只是向著李淵伸出手,就像是每一個兒子對父親做的那樣,「父親,兒子帶您到上位,這是大唐的慶功宴,這也是您的慶功宴。」

  李淵將手搭在李世民手中,李世民的手很是有力,李淵胡亂想著,就是這樣有力的手才能夠創造這樣的功業吧。

  李世民和李淵一步步走向最高的御座上,李秀寧和洛玄夜對視一眼後,走到左手第一的雙人位上坐下。

  待父子二人坐下後,殿中頓時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太上皇萬歲,萬歲!」

  李淵有多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了?

  他記不清了,但如今這樣的場景,在他午夜夢回時,曾經有過許多次,而現在,這幅場景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一場慶功宴。

  誰的慶功宴呢?

  大唐的慶功宴,同時也是許多不願意臣服冬突厥的國家的慶功宴,在殿中兩側坐著大唐的重臣,而那些來自番邦的使者則紛紛來到殿中央。

  這些番邦的使者甚至直接就是一方可汗乃至於國王,一個個給李世民獻上禮物,跪伏在李世民的腳下,表示完全的臣服。

  在眾人之前,就是剛剛被俘虜的頡利,他不僅僅沒有被殺,還被李世民封了爵位,這種做法,讓眾夷狄酋首一下子感受到了李世民和過往那些中原天子的不同。

  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以及突厥的小可汗突利,二人從眾人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向眾人朗聲道:「尊貴的大唐皇帝陛下,在古老的中原,像您這樣偉大的君主,都是天的兒子。

  在我們草原,最偉大的王,也是被天所鍾愛的。

  在西域,皇天素王亦是唯一的高天。

  您統一中原和草原,還得到西域的敬仰,這是前所未有的功業,我們都深深的敬服於您,臣服於您。

  天!

  這是世間最尊貴的字。

  為了表達我們對您的敬仰,我們要向您進獻一個前所未有的尊號——

  天可汗!

  被皇天所鍾愛的最至高無上的可汗。

  您將是所有草原人的主人,您將是所有草原人的君王,在天之下,和日月一樣的偉大。」

  來自西域于闐的使者站起身道:「偉大的諸夏天子啊,偉大的天可汗,傳說中您是受到皇天素王賜福的人,我們崇敬您,就像是崇敬大祭司,我們臣服您,就像是臣服於至高的天世尊、大天尊一樣!」

  天可汗!

  正如突利和真珠所說的,天這個字眼對於諸夏來說,實在是太過於不凡了,天可汗這個稱呼,又怎麼能夠拒絕呢?

  李淵愣神的望著那些人,耳邊則不住的迴響著天可汗的稱呼。

  李世民朗聲笑道:「朕為天下之主,當庇佑天下萬民生息,奏樂,起舞,諸卿皆入殿歡愉!」

  「草原的天可汗,萬歲!」

  幾乎所有人都高呼著這個第一次出現的尊貴至極的稱呼——「天可汗!」

  殿中載歌載舞,一副繁華盛世景象。

  「我大唐國師將臨殿中!」

  李世民在歡笑聲中高聲笑著,殿中眾人頓時紛紛驚呼起來。

  「國師大人!」

  ————

  大唐之盛矣,蓋天所混,蓋地所覆,悉臣而屬之,六合之內,莫不州縣,中外之間,無所不服,諸夏曰聖天子,外夷稱天可汗,三王未及,五帝無過,夷狄諸酋首,得唐印而興,解唐璽而亡,自古天下之主,御諸夏而臨四夷,未有若我大唐天子之盛者!——《唐書·諸胡列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