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帝死!
中原四國中,若說皇宮之巍峨,那定然非魏國莫屬,東都洛陽暫且不提,畢竟洛陽位於四國之中,不可能作為首都。
長安是僅次於洛陽的大城市。
沉沉夜色下,未央宮中燈火通明,曹髦在殿中望著那一副巨大的堪輿圖,怔怔出神,魏國的土地從他登基開始,就是這麼幹,直到現在都沒有半點增長。
武皇帝是創業的君主,文皇帝是守成的君王,都有開拓的功績,甚至就連那個奸賊司馬懿,都給魏國打下了益州,而自己登基這些年,不僅僅沒有開拓,河東還快要丟掉了。
他微微自言自語道:「河東糜爛,魏國之血將要在此流盡,不改制不行,不變法不行啊,曹林啊曹林,如果你識趣的話,就乖乖的交權,朕會讓你榮華富貴的。」
皇帝和大將軍間有些不對的苗頭,嗅覺比較靈敏的人,都能夠嗅的出來,尤其是那些對政治極其敏感的士族,魏國的政局回到了他們喜聞樂見的政鬥環節。
皇帝想要啟用士族的風向剛剛放出去,就有士族開始向皇帝靠攏,這些士族雖然失去權力很長時間,但在海內卻有名望,而名望就是做官的資本,尤其是士族只是在中央失去權力,在地方依舊是盤根錯節,這些人一旦顯貴,那可不是無根之萍。
在曹林覲見曹髦後的第三天,一封從禁中落在尚書省的旨意,點燃了整個魏國,旨意的內容大致如下——
「朕曾經讀史書,知曉素王重用姬姓的宗親,於是得以安定周室的天下,朕比之素王雖然渺小卑鄙,但同樣願意去遵從素王的道理,於是重用宗親,魏國得以昌盛。
朕聽聞素王不僅僅重用姬姓的宗親,還廣求天下的賢人,聽到有賢人到來,甚至就連飯都來不及咽下去,就匆匆的去接見賢人,朕每次讀到,都只覺,有素王這樣的聖人,邦周的千年,難道是意外嗎?
朕要效仿素王,不僅僅重用宗親,還要任用天下的賢人,使大魏更加昌盛起來。
朕思忖大魏奪取現在廣袤的土地是依靠什麼呢?
是因為武皇帝英明神武,諸夏侯氏和曹氏的先祖用命,以及荀令君等一眾海內名士的輔佐,現在朕只有宗親外戚的輔佐,於是不能讓魏國一統。
魏國中的士人離開魏國往關東去尋找他們的明主,魏國的士族捨棄了自己的祖地去遙遠的關東尋求未來,這是朕的過失啊。
朕不能任用賢人,於是導致了這樣的結果,這是朕所不願意見到的,這是大魏所不能夠承受的。
現在朕要改變這一切,於是下發這一道詔令。
曉諭郡守,從各個郡縣中選拔當地的賢良方正,那些有才華卻遺失在荒野的人,那些有崇高的名望,朝廷卻不能以禮相待的人,那些憂國憂民卻不能為國分憂的人,這些人,朕都願意給予他們尊貴的位置。」
此令一下,瞬間激起了軒然大波,在遙遠的後漢年間,漢靈帝下了最嚴厲的黨錮令,不允許士人做官,但是這一次,皇帝卻是下發了一道解開士人的旨意,讓士人們重返朝堂。
自司馬懿之禍後,這是皇室第一次這么正式的、大規模的釋放出這麼明確的信號。
皇帝曹髦直接下達了明旨,決心之大,可見一斑,此番是真正的君無戲言,如果曹髦收回這道旨意,那士族將會徹底放棄他。
一個朝令夕改的皇帝是不值得這些士族效忠的,他們會等待下一個皇帝的出現。
曹髦這封旨意下發後,很快就由朝廷使者向著各個郡縣中去,而士人的反應則不一而足。
許多士人都開始往長安而來,尤其是那些急需高官顯爵來裝飾門面的士族,但同樣有許多人不願意前來,而是想要隱居。
魏國建立這些年來,不斷的政治傾軋讓許多人苦不堪言,不願意踏進這趟渾水。
士人們成群結隊的從各個田野間而來,呼朋喚友的前往朝見皇帝,此番曹髦的求賢令讓許多大儒高士都現身關中,一時頗為熱鬧。
曹髦振奮的聽著近臣的匯報,握拳道:「只要這些士人來到朝廷中,朕就有了另外一支可以使用的力量,可以在許多方面,排斥掉宗親外戚的力量,自己去執行。
朕為何直到現在才下定決心,該死的司馬懿,若不是他禍亂大魏,太后如何會阻礙朕這麼多年。」
只能說福禍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沒有司馬懿的話,曹髦也不會成為皇帝,但有了司馬懿,所造成的政治創傷卻讓魏國直到現在才略微緩和了過來。
這種緩和還不是魏國的政治創傷真的被彌合,而是因為慕容恪對魏國造成的傷害更大,讓皇帝和太后不得不忘記曾經的隱隱作痛。
進入長安最快的自然就是關中的老士族,這些人回歸到鄉中,現在一接受到詔令,立刻就直奔長安,曹髦立刻接見了這些人。
長安城中的大將軍府,從詔令下達開始,氣氛就一直都特別凝重,就連僕人們說話都變得極其的小聲,生怕招惹到了哪位大人物,可想而知現在府中壓抑到極點的氣氛。
正堂之中,曹林以及他的黨羽都沉著臉坐在其中,這封詔令影響最大的就是他們,這些士人進入朝廷是一定要當官的,而且還是大官,那官位就要從他們手中出。
即便是不從他們手中出,但朝廷的權力就那麼多,任何官職的調整,都是他們所不能夠接受的,自古以來有多少官職都是因為調整而最後漸漸廢棄的。
三公九卿在先漢的時候多麼輝煌,但是到了後漢,卻隨著尚書台的出現而漸漸沒落下來,而權力的失去是曹林所不能夠容忍的。
「說說吧,現在該怎麼辦?」
曹林的聲音頗為沉悶,望著眾人,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好的應對辦法,而不是一堆對皇帝的牢騷,那種話他實在是聽了太多,已經不太想聽了。
堂中眾人面面相覷,臣子和皇帝的對抗,幾乎就沒有臣子能夠勝利的,這讓他們怎麼去出主意。
曹承嗣從外走進,眾人紛紛向著曹承嗣行禮,曹承嗣向曹林行禮道:「父親就別再為難諸位了,皇帝是君父,是臣子天生的上位,如何能夠有什麼主意,只要諸位還秉持著這個念頭,就只能任人宰割。
兒子知道父親是忠臣,但兒子希望父親不要做愚忠的人,當年先漢的時候,靖難諸侯起兵反抗漢戾帝,對漢戾帝來說,可以說是很不忠了,但又有誰能說靖難諸侯不是忠臣呢?
兒子已經知道了到底是誰在蠱惑陛下,我們彈劾這些人,號召義士去誅殺這些人,只要能夠將皇帝陛下身邊的這些奸佞殺個乾乾淨淨,陛下自然就知道,只有您才是大魏的忠臣。」
曹林聞言忍不住扶額,堂中其他人皆面露驚訝之色。
曹林就知道曹承嗣會說這些,但他還是很猶豫,覺得不妥,或者說,他不敢。
這事情一旦失敗就是身死族滅的結局,他和皇帝間的鬥爭還到不了現在的程度。
靖難諸侯。
曹林自然知道自己是遠遠不能和靖難諸侯比的。
曹林麾下的諸人都被曹承嗣的話驚呆了,他們都以為這是曹林的意思,沒想到曹林竟然會有這麼激烈的想法。
有人當即就想要勸說曹林,但有人卻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還可以這樣,現在我們的力量還很強,為什麼不能用強有力的力量去完成自己的目的呢?
「承嗣,你的想法實在是太激進了,為父覺得還是要保守一點。」
曹承嗣微微笑道:「父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兒子知道您一定會猶豫,兒子也知道您心裡是贊同兒子的,所以兒子已經派人出去了。」
???
曹林聞言直接目瞪口呆,甚至就連話都說不出來,瞠目結舌道:「承嗣,伱說派人出去是做什麼?你做什麼了?」
曹承嗣依舊是那副微微笑著的表情,但在曹林看起來卻像是催命的惡鬼一般,曹承嗣道:「正如您所想的那樣,那些士族早就和梁國以及燕國有勾結,故意傳遞消息,造成了河東兵敗,在抓捕的時候,他們劇烈的反抗,妄圖逃脫大魏律法的制裁,於是您只能將其就地正法,萬箭穿心,而後從府中搜出了他們通敵的證據。」
靜。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常說美妙的歌喉可以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但現在看來,震撼人心的話同樣可以如此,曹承嗣說罷,整座廳堂中,沒有一個人說話,只能聽到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所有人都被曹承嗣驚呆了。
曹林的手都哆嗦著,他顫顫巍巍的指著曹承嗣,過了許久才低聲吼道:「你完全不在乎家族的性命嗎?別怪我不顧及父子之情,這件事我保不住你。」
曹林這話就是要放棄曹承嗣,要將曹承嗣扔出去,平息士族和皇帝的怒火。
曹承嗣聞言恭恭敬敬的行禮,沒有半絲的害怕,依舊是那副平淡的神情說道:「父親,您想錯了,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您怎麼還能想退一步呢,您以為將我丟出去,那些士族和皇帝陛下就會放過您嗎?
您占據了這麼高的位置,即便是沒有這回事,都有多少人想要對您殺之而後快呢?
現在留下了這樣的把柄,殺掉您,可是大功一件呢。」
曹承嗣的言語是那麼的恭敬,但是話中卻充斥著淡淡的嘲諷,皇帝曹髦對曹林的評價是曹爽,曹承嗣對他父親的評價也是曹爽。
若不是曹林過於優柔寡斷,他也不至於出此下策,現在就是要逼著曹承嗣去做這些事情,就是要逼著曹承嗣一條道走到黑。
他說的話幾乎每一個字都重重的擊中了曹林的內心,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情緒就是懷疑,一旦懷疑升起來,那就一定會有一個人流血才能夠停止。
曹承嗣又誘導性的告訴曹林,這個流血的人不是別人,恰恰是他曹林自己,這就在曹林內心中,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不得不說,曹承嗣真是個玩弄人心的天才,只可惜不太擅長軍事,面對慕容恪這種軍事上的戰神,政治上的高手,僅僅玩弄人心是不夠的。
曹承嗣之所以要一直逼著曹林去做這些事,原因很簡單,他是個有野心的人,曹氏的皇位從曹睿縱情聲色開始,就沒有一個是正常父子傳承的,這讓曹承嗣看到了機會,只要機會合適,他未必不能南面稱王。
最關鍵的是,曹承嗣認為自己是現在的武皇帝子孫中,最傑出的那一個,他認為曹髦沒有資格當魏國的皇帝,如果他是曹髦,他早就把大將軍這些人殺個底朝天了。
曹林當然不知道曹承嗣的這些心思,作為一個經典的優柔寡斷的人,一個沒有主見善於被引導的人,他成功的被曹承嗣逼上了梁山。
不得不成為了曹承嗣計劃的一枚棋子,選擇和曹承嗣一條道走到黑,開始調集軍隊,殺死那些士人,這件事就不能善了,只能直接調動大軍,發動政變,先將皇帝控制起來。
曹承嗣沒有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依舊是胸有成竹的微微笑意,但眼底卻閃爍著鋒銳的寒光。
這不過是他計劃的第一步,還遠遠沒有結束。
任何人都不會想到大將軍的反擊會這麼迅速這麼快,而且這麼的不留活路,這不是正常人所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他們想對了。
曹承嗣就是一個瘋子。
……
在太陽將要落下時,長安城中迎來了慘絕人寰的一幕,那些從皇宮中出來的士人回到自己的居所,然後就遭遇了來自大將軍府的捕殺。
當那些兇惡的士卒衝進來的時候,士人們唯有驚恐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直接衝過去將這些人殺死,然後現場也不需要偽裝,畢竟沒有人會來查真正的原因,從這一刻開始,這已經不是一場政鬥,而是生死相向,成王敗寇。
城中的混亂很快就引起了皇宮的注意,然後皇宮立刻將所有的門都封閉住,全力警戒起來,但大將軍府以有心算無心,效忠於皇帝的禁衛根本就沒有機會調動,曹林在河東的戰爭雖然失敗,但是他卻有調動大軍的資格,反而有數千人被他調入城中。
長安城中的力量已經陡然失衡。
這些事情都發生了電光火石之間,皇帝的力量當然是超過曹林的,但是政變從來都不是比拼雙方的絕對實力,而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曹林不知道曹承嗣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但他知道一定很多很多,自己的這個兒子早就準備著這一天,自己這個大將軍的身份,給了曹承嗣極大的掩飾。
長安城中已經開始陷入初步的混亂,但一切都還在控制之中,幾乎所有的街道都已經被戒嚴,這些事情和普通的百姓沒有什麼關係。
其他的權貴現在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然外面就亂了起來,這種突發狀況,是在所有人預料之外的。
皇宮中,曹髦已經整個人都懵了,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外面出現了混亂,然後皇宮立刻警戒,直到現在宮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都不清楚。
曹林和曹承嗣等人都坐在軍中,全副武裝,曹林依舊是愁眉苦臉的樣子,真不愧是頂級的窩囊廢,到現在都不能下定決心,全憑著曹承嗣一步步推著走。
曹承嗣臉上帶著一塊鬼怪的面甲將整張臉都蒙了起來,聲音有些嘶啞道:「父親,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和皇帝談判了。
將這些士族的人頭都交給皇帝,讓皇帝下旨告訴天下人,這些人都是禍亂朝綱的奸佞,我們的確是清君側,否則我們這一行的舉動就不能在青史上得到昭示。
我們的正義之舉,如何能夠得到彰顯?」
這一番話讓軍營中的眾人都有些不適,有些人在外面的確是可以說,但在自己人面前也這麼虛偽,實在是讓人心裡不適。
但對曹承嗣的這一番話,眾人還是相當認同的,現在所能夠做的也就是這番事了,總不能直接殺進皇宮去,把皇帝殺掉吧,弒君的罪名,誰敢來背?
除非能夠把曹髦打成獨夫,但是曹髦就算不是那種英明神武的君主,但獨夫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史官絕對不可能違背原則去記載,況且就算是魏國的史官丟掉了風骨,但是另外幾個國家的史官也會如實的記載這件事。
所以弒君那是絕對不行的,而且清君側就是清君側,誅獨夫就是誅獨夫,這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政治旗幟。
曹林是個廢物,但畢竟當了這麼多年大將軍,手把手教了之後,他還是知道該要怎麼做的,於是當即下令道:「立刻將這些人頭派人送到皇宮前,讓人告知皇帝,我們已經誅殺了奸佞,現在只要陛下願意降旨赦免我們的罪過,那一切就能夠結束了。」
曹林的使者很快就來到了皇宮的宮牆之外,將那些士族的頭顱全部排列開,送進去,然後將曹林的話複述一遍。
消息傳進皇宮,曹髦終於知道了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整個人氣的搖搖欲墜,好不容易穩下身形,還是不能相信曹林竟然會造反。
【 𝟲𝟵𝙨𝙝𝙪𝙭.𝙘𝙤𝙢】
他還沒有做什麼,為什麼曹林就已經造反了?
自古以來這種皇帝削弱權臣勢力的事情數不勝數,基本上都是權臣主動退讓,曹林應當是有心理準備的,他怎麼敢造反的,他難道以為自己真的能夠控制魏國嗎?
他難道以為今天控制了自己,就能夠讓天下人服從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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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盤踞在地方的士族,難道是那麼好相與的?
簡直滑稽!
望著那一個個死不瞑目的頭顱,曹髦又是一陣陣的暈眩,這些人他才剛剛見過不久,其中有些人還是自己覺得比較有才能的人,可以委以重任的人,結果現在竟然都變成了一具屍體,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你去告訴曹林,朕絕對不會屈服於他,這個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才是大魏的皇帝,朕絕對不可能向一個臣子屈服,尤其是一個悖逆的臣子。」
曹髦這個人的性格自小就非常的剛烈,現在同樣如此,面對曹林的脅迫,他選擇了正面硬剛,而不是虛與委蛇。
當曹髦的話傳到軍營中時,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皇帝的反應出乎了曹林的預料,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這是皇帝的原話?
本公這裡可是有這麼大的大軍,甚至足以攻進皇城,陛下難道不考慮嗎?
本公現在約束士卒已經拼盡了力氣,如果皇帝陛下不同意本公的意見,本公實在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曹林還在這裡廢話,蒙著面甲的曹承嗣卻徑直道:「父親,到了現在,還有什麼值得思索的呢?
陛下既然不願意下旨,那定然是還有奸佞在身側,這些賣國的士人已經被我們殺死,現在陛下身邊肯定就是那些宦官,這些宦官滅亡了秦朝,後漢也因為宦官而滅亡,現在又來禍害我大魏,是可忍孰不可忍,現在就衝進皇宮去保護陛下,清除最後的奸佞!」
曹承嗣的這番話冠冕堂皇,但所說的卻讓人膽寒,進攻皇宮,這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從曹承嗣的嘴裡說出來卻這麼的正常,仿佛是理所應當的一樣,他甚至能夠說的正氣凜然,仿佛真的是要為皇帝清除身邊的奸佞一樣。
不得不說,曹承嗣已經達到了騙人的最高境界,即,將自己也給騙了。
曹林還想要猶豫,曹承嗣又催促起來,曹林一咬牙決定幹了,因為他總感覺自己再不下決心,自己的這個兒子就要自己去做了。
「諸位將士們,因為皇帝的身邊有奸佞,國家社稷陷入了危急之中,於是我們相聚在這裡,為了大魏而戰鬥,現在我們誅殺了奸佞但是皇帝卻沒有為我們下發赦免的旨意,這一定是因為他的身邊還有奸佞。
宦官,自古以來就是道德敗壞的人,自古以來就是禍亂朝綱的人,自古以來就是導致國家滅亡的人,現在他們圍繞在皇帝的身邊,導致皇帝的耳朵被蒙蔽,導致皇帝的眼睛不能分辨忠奸,導致皇帝不能赦免我們,導致皇帝做下了昏庸的錯事。
現在我們進攻皇宮,不是因為我們對皇帝不敬,而是因為我們要將皇帝從水火中救出來,我們要將皇帝從宦官奸佞的漩渦中拔出來。
忠臣總是要經歷更多,忠正的義士總是要承擔更多的責任,正如現在的我們,正如曾經的靖難諸侯,諸位將士啊,奮發的向前吧,我們集合在一起,為了大魏光明的未來,而一起奮鬥。
殺進皇宮,這是最後的戰鬥,美好的未來將會向我們招手。」
曹林的確是無能,但在鼓舞士氣方面還是有幾把刷子的,他能夠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地步,雄偉的容貌和相當能忽悠的口才絕對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些士卒一聽完他的宣言,最後一點擔憂也沒了,完全相信自己就是在拯救皇帝,從曹林的角度來說,這也不算是錯。
他目前為止都沒有想過要弒君,他只想控制住皇帝,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但現在他只想做一個完完全全的權臣,尤其是他是宗親,和外姓權臣還不一樣,宗族不會過於反對。
受到鼓舞的士卒們洶湧著向著皇宮而去,皇城的宮牆本就不是為了戰爭而建立的,根本就不可能抵擋的住,很快就搖搖欲墜起來,曹承嗣離開了大營,去做其他的準備,事情發生到現在這一步,雙方都已經沒有了退路。
皇宮中,曹髦知道了曹林開始攻城的消息,臉色瞬間變得灰白起來,曹林果斷的簡直不像是他,曹髦甚至認為曹林以往都是在欺騙自己,他早就有不軌之心。
曹髦的近侍們惶惶不可終日,曹林的大軍所打的旗號就是清君側,指名點姓的說他們這些皇帝身邊的宦官都是奸佞,這是什麼意思,等到曹林的大軍衝進來之後,他們這些人那是必死的。
「陛下,曹林這個惡賊竟然真的敢進攻皇宮,他這是想要造反,想要當皇帝啊。」
如今唯一能夠保得住他們性命的就是曹髦,卻殊不知,曹髦自己都搖搖欲墜,更不要提他們這些人了。
曹髦聽著那遙遠的宮牆上傳來的喊殺聲,他仔細的回想著自己的每一步,但還是找不到什麼錯漏,他沒有做什麼,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有直接殺掉曹林。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掉曹林,他只想奪回權力。
「難道是因為朕太有底線了?但是千百來年,一直如此,為什麼曹林會直接造反,難道他以為朕會殺他嗎?」
這是曹髦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曹林為什麼會造反。
不僅僅是他想不通,現在正在造反的曹林都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走上造反的這條路。
因為兒子逼的嗎?
但如果他真的是忠臣,也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終究還是無數的貪念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皇城的防禦搖搖欲墜,伴隨著轟隆的聲音,皇宮的大門瞬間洞開,宛如洪流的士卒衝進了皇宮內,這些人這一生或許只有這一次是能夠進入皇宮的,高高的宮牆,寬闊的甬道,莊重肅穆,但是在這種莊重肅穆中,是無數倒在地上的屍體以及無數插在地上的箭矢。
曹林騎著馬披著甲冑走進了宮中,望著那些熟悉的建築,他感慨萬分,他曾經無數次的來到這裡,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帶著大軍踏破這裡,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對這座宮殿的主人揮劍相向。
就算是在夢裡想到,也會突然驚醒。
但這一切就在今日發生了,他感覺到身側出現了一個人,鬼怪面具,是自己的兒子,他感慨的說道:「承嗣,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現在你的願望實現了,我們該去見皇帝了。」
曹承嗣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大軍繼續向前推進,將那些不願意投降的士卒殺死。
今夜的皇宮,是血色的。
「皇帝來了,皇帝來了!」
曹林正跟著大軍向前,突然聽到了皇宮禁衛在大聲喊著,燈火通明的皇宮中,曹髦手中持著劍,站在皇帝的車輦上。
他的身形極其挺拔,英武之氣縱橫,怒目圓睜,血氣直衝而出。
他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出現在萬軍之前,剛剛出現,他就指著曹林大聲道:「曹林,你這是要血洗皇宮嗎?
誰給你的膽子,你現在造反,讓我大魏陷入內亂之中,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曹髦那憤怒的聲音任誰都能夠聽的清清楚楚,戰場上一時間陷入了寂靜,雙方的士卒都盯著皇帝,這就是大魏的君主。
曹林從馬上走下來,高聲道:「陛下,臣知道您現在被奸佞所裹挾,所以說出來的話不是出自您的本心,現在一定有暗箭在瞄準您吧,臣都知道,臣這就來救您。
您看看臣麾下的這些士卒,他們都是陛下的忠臣啊,他們都是我大魏的忠正之士啊。
此番定能徹底掃清盤踞在我大魏朗朗乾坤之上的些許黑暗烏雲。」
原來如此聽到曹林的話,士卒們頓時就明白了,原來陛下是不得不說那番話的。
「無恥!」
曹髦簡直要被曹林氣瘋了,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夠睜著眼睛說瞎話,關鍵是那些士卒還相信,這才是最氣的。
他又如何知道,這世上的人,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錯誤的。
士卒們也是這樣。
如果現在真的是大將軍錯了,那他們這些攻破皇城的人成了什麼?
助紂為虐的人。
他們當然不能允許自己成為助紂為虐的人,那就只能是大將軍沒錯了,若是平日的曹髦一定能夠反應過來,但是大起大落,短短時間之內就幾次三番被刺激後的曹髦,整個腦子已經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就不可能理智的去思考,現在完全憑藉著一腔怒火。
王不可動怒而興師!
現在的曹髦就是在動怒而興師,在怒火之下,他做出了一系列錯誤的應對,最終造成了現在這個騎虎難下的結果。
曹林自然是不敢弒君的,他讓十幾個自己的親兵去將皇帝「保護」下來,不要讓皇帝出現在眾人面前,不要刀劍相向,而後一路向著未央宮的前殿殺去。
一直進了殿中,曹林才鬆了一口氣,他先是將皇帝身邊的宦官全部殺了個乾乾淨淨,然後將十幾個人頭都放在曹髦身邊,在曹髦的身邊那十幾個甲士還在「保護」著他。
曹林的士卒接管了皇宮的防務,這裡已經徹底由他所控制,包括皇帝的印璽以及虎符等,有了這些,他就能徹底的控制整個長安城的軍隊。
曹林將這些收到懷中後,上前恭敬的跪拜道:「陛下,臣來遲了,讓這些奸佞威脅了您這麼長時間,這是臣的過錯啊。」
徹底受制於人後,曹髦終於冷靜下來,只覺一陣陣冷汗涔涔,局勢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他嘶啞著嗓子問道:「大將軍,你為什麼要清君側,朕從來沒有虧待過你,朕對你有恩。」
曹林也有些唏噓,沉聲道:「陛下,您為什麼要重用士族,臣也不明白這件事。」
到了這種境地,君臣之間反而能夠心平氣和的說話,曹髦盯著曹林說道:「原因你很清楚,因為你打不過慕容恪,如果不啟用士族,我大魏的國祚,就要亡在我曹髦的手中了。」
聽到慕容恪的名字,曹林只覺自己的胸口都在隱隱作痛,仿佛那支箭矢的傷還沒有好,對皇帝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因為他的確是打不過慕容恪,甚至一聽到慕容恪的名字都感覺到害怕。
見到曹林不說話,曹髦就知道曹林還是自己所認識到的那個曹林,那今天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故意沉聲問道:「大將軍,你要殺了朕嗎?」
曹林臉色大變急聲道:「陛下怎麼會這麼想,臣是清君側,不是弒君奪位,臣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殺死您啊,您是皇帝,臣怎麼能對您動手呢?」
曹髦聞言放下心來,果然是自己所熟悉的曹林,「大將軍,朕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死你,朕只想讓你帶著爵位和高官去養老,朕不會虧待你,但是沒想到你會做出這些事來,到底是誰這麼讓你做的,朕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說出來,你我君臣之間,以後還是能好好相處的。
這些宦官,不過是一些家奴而已,不值一提,至於那些士族,死就死了,反正還有很多,朕不在意,你才是朕的宗親,是自己人。」
曹髦對曹林背後的人很感興趣,但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他說這番話的主要目的是讓曹林放下心來,讓曹林知道自己不會追究他兵變之事。
別看曹林現在占據了優勢,甚至曹髦的生死都操持在他的手中,但這個世上從來都是刀劍為頭腦所控制,曹髦依舊相信自己能夠逆風翻盤。
只要自己保持冷靜就可以。
曹林實在是不值一提。
曹林聽著曹髦的溫言細語,愈發的有些後悔自己做下了這些事,因為他完全不知道之後該怎麼辦,當初他的兒子曹承嗣謀劃的時候,只謀劃到這裡,後面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聽到皇帝所說,曹林在思考要不要將自己的兒子供出來,走到了這一步,他竟然有些打退堂鼓了。
真不愧是被稱作曹爽二代的大將軍!
曹髦的感覺相當敏銳,曹林的猶疑和猶豫都被他感知到,他臉上浮現出絲絲微笑,「大將軍,朕……」
「噗嗤!」
未曾著甲的身軀在利劍之下是如此的脆弱,滴著血的劍刃穿透胸膛而過,準確無誤的刺破了曹髦的心臟,他的生機在一瞬間停止,他難以置信的低頭,然後重重倒在地上,嘴中大口大口的鮮血湧出,眼睛依舊大大的睜著,盯著曹林!
曹林的臉上濺滿了曹髦的鮮血,他整個人都呆傻在了原地,張了張嘴,鹹鹹的血液流盡他的嘴中,他沒有反應。
腦海中仿佛有無窮的聲音在轟鳴,宛如萬鈞雷霆。
皇帝死了?
皇帝死在他的面前?
自己沒有下令,為什麼士卒會殺掉皇帝?
動手的是誰?
曹林有些愣神的抬頭,便見到那個殺死皇帝的士卒被其他人按在地上。
殿中的人並不多都是他的親信,沒有外人,這讓他鬆了一口氣,而後便又提起了一口氣。
親信?
哪個親信會這麼做的?
那可是弒君啊,讓自己的主君背上弒君的罵名,這是正常下屬所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嗎?
曹承嗣!
曹林幾乎在一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好兒子,收買自己的親信,乃至於殺死皇帝,這都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他在哪裡?
曹林突然發覺曹承嗣竟然不在殿中。
那是什麼?
在承柱之後,曹林見到了一塊面具,是鬼怪面具!
曹承嗣所戴的那塊鬼怪面具!
曹林又望向正在地上被按著的士卒,他的衣服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這個人就是自己先前所以為的曹承嗣。
曹林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張望著,自己的那個好兒子去哪裡了?
————
魏國中所發生的弒君事件,影響極其惡劣僅僅是一次正常的人事任命就引發了惡性的政變,大量的殺戮並發展到弒君的程度。
這種幾乎肆無忌憚的弒君,完全破壞了諸夏一直以來的政治底線,且由於弒君者難以得到有效的制裁,對政治道德的破壞是難以估量的,古代史學家對魏國弒君之事的評價甚至超越了董卓弒殺漢愍帝,其破壞力可見一斑。
這是自洛氏消失之後的第一個惡性政治事件,這僅僅是開始,而不是結束。——《諸夏裂變:洛氏消失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