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余小書的「有限可能」
曦光撥開迷霧,照進窗內。
水晶人雷蒙·雷克頓眼睛有些發紅。他一夜沒睡,並且,幾乎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麼關鍵的場景。
昨夜對他來說,是一個從緊張期待到膽戰心驚,到懷疑, 到恐懼,到麻木的夜晚。
期待巡禮者的降臨,
驚疑是不是這個時候降臨,
恐懼不會出什麼紕漏了吧……
麻木……只是麻木。
他呆呆地看著因為熬不住夜已經睡著的小灰人托薩斯。昨晚將托薩斯接過來後,他還按照之前同灰人施克約定的那樣,給托薩斯講述關於報社的工作,表達一些初步的哲學思想。
但,一直等不到巡禮者降臨後。他的耐心被消磨殆盡。
「到底哪裡不對……騎兵大人不是說了就是昨晚嗎……為什麼……」
雷蒙喃喃自語。他精神有些失衡。
沙發上的托薩斯坐起來,揉搓惺忪的睡眼。他眯著眼睛,帶著起床氣問:
「雷克頓先生這麼早就起來了嗎?」
雷蒙想說,自己根本就沒睡!
但他已經說不出口。
「托薩斯,你……睡得還好嗎?」
「嗯……雖然沒有床上舒服,不過還好。」
「有做夢嗎?」
「做了!」
「夢到了什麼?」雷蒙提捏著最後一點期望。
托薩斯尷尬地笑了笑,
「剛剛還記得,現在忘了。」
雷蒙心沉入底。
剛睡醒就把夢忘記了,只能說明這個夢實在是普通。
雷蒙吸了口氣,感覺無比煩悶,尤其是看到托薩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更加煩悶了。但他也做不到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撒氣,
「托薩斯,洗漱一下吧,去上學吧。」
托薩斯緊張地問:
「所以,雷克頓先生是認可我了嗎?我可以繼續跟著你學習嗎?」
這是父親的希望, 托薩斯不想讓父親失望。
雷蒙點頭,
「當然可以。」
「非常感謝!」
雷蒙的水晶皮膚黯淡無光, 如同蒙上了一塵灰。
巡禮者到底降臨了沒有, 他不知道。這也不是他有能力去知曉的。只有等騎兵大人前來了。
不同於雷蒙的苦悶,托薩斯很開心。被父親尊敬的雷克頓先生認可了,這下父親應該會很高興。這樣想著,托薩斯開心地上學去了。
雷蒙無心報社的工作,拖著煩悶疲憊的身軀出了門。
他想放鬆一下。也許是自己太緊張了。
放鬆的話,最好的地方當然是某間茶室。
像一隻幽靈,在大街小巷之間穿行而過。他出現在某間茶室的門口。
深深吸了口氣。
不要讓茶先生看到自己頹廢的樣子。
他整理好儀容,敲門。
嘎吱一聲,門被緩緩拉開。
開門的不是茶先生。是一個沒見過的……女人,相貌特徵跟茶先生一樣。雷蒙想,大概也是王城附近的森林人吧。
看到雷蒙的瞬間,余小書就知道了他是誰,在為什麼而煩惱。她施以笑顏,
「您好。」
「你是?」
余小書說:
「我是茶室的……服務員。」
「昨天沒看見你。」雷蒙覺得這位服務員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就像見到了什麼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
「昨天我沒有工作。」
「哦。」
「請進吧,先生。」
余小書將茶室的門大展開。曦光照進去,帶來一些暖意。
雷蒙覺得很神奇,明明冰冷的曦光,照進這間屋子, 卻充滿了暖洋洋的意味。
喬巡坐在茶室的整備台後面, 看到雷蒙後,笑著說:
「雷克頓先生, 你來了。」
「茶先生,早上好。」
雷蒙願意向這位茶先生表達一些敬意。
「今天喝什麼茶?」
「還是跟昨天一樣的吧。」
喬巡點頭,
「稍等。」他轉向余小書,饒有趣味地說:「好好招待這位客人。」
余小書皮笑肉不笑,
「當然。」
雷蒙好奇地說:
「你們不太像是老闆跟雇員。起碼,在我們這裡不像。」
喬巡說:
「大概是這位員工不太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吧。」
雷蒙看了看余小書,說:
「我覺得,老闆跟雇員之間的關係應該是更有分寸的。就像剛才,你應該說『好的』,而不是『當然』。前者是服從安排,後者就給人一種『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的無禮意味了。」
喬巡嘴角上揚,進了後廚。
余小書看著雷蒙,
「你在教我做事啊?」
雷蒙愣了愣。他沒想到這個雇員不僅對自己老闆態度不好,對客人的態度更加惡劣。
這種態度,對於一個維生城的上層權貴而言,簡直是魯莽的鄉下人行為。雷蒙昨晚鬱悶得不行,哪裡受得了這種態度,
「你什麼意思?這是一個服務員該說的話嗎!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句話,我是你的老闆的話,立馬讓你滾蛋。」
余小書環抱著胸膛,站沒站樣地靠著整備台,愛答不理地說:
「關我屁事。你又不是我的老闆。」
雷蒙怒拍茶几,
「粗,粗鄙!我是來接受服務的,不是來被你頤指氣使的。」
「不喜歡拉倒。」
雷蒙氣得不成樣子,當即站起來就要離開。但轉念一想,自己就這麼走了,豈不是顯得很無能,況且,茶還沒喝!
「我一定要讓茶先生開除你!」
余小書猛地一步跨到雷蒙面前,揪起他的領口。眼神陰森殘忍,
「你最好說到做到。」
雷蒙如墜冰窟,巨大的壓迫感讓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劇烈的危機感席捲意識,恍然之間,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審判,將要推上絞刑架。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本能地發抖。
後廚傳來喬巡的呼喚聲。
這如同雷蒙的救星,瞬間將他從煉獄中拉了出來。
等余小書將他鬆開後,他還心有餘悸。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雷蒙心裡萬分驚恐。
他想像不到,為什麼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傢伙,居然能給自己這麼大的壓迫。
獵物之於獵人的壓迫……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必須要聽命於她才行。
「不,都是錯覺……」
雷蒙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不斷深呼吸。
不一會兒,余小書端著茶托走了出來,禮貌和善地為雷蒙遞上一杯茶,
「先生請慢用。」
喬巡笑著問:
「雷克頓先生,我的這位服務員有好好招待你嗎?」
余小書若無其事地在一旁撥弄手指,
「老闆,人家可是很禮貌客氣的。雷克頓先生,您說是吧。」
雷蒙咽了咽口水。先前說要投訴她的話完全拋之腦後。他略尷尬地說:
「很好很好。」
喬巡笑眯眯地說:
「是嗎?我倒是覺得她不怎麼懂禮貌呢,雷克頓先生可不要顧忌她的顏面,請儘管說吧,她有哪裡做得不好。」
「沒……沒有。」
「雷克頓先生真是位紳士,很照顧女士的心情。」
雷蒙擦了擦汗。心裡大喊,我那是為了什麼照顧女士的心情嗎?他媽的是為了我自己的小命!而且,這位「女士」哪裡需要別人照顧心情啊。
他趕緊喝口茶壓壓驚。
茶水的馥郁之美迅速讓他鎮定下來。將不愉快的事情拋開,全然陷入醇厚之中,享受這煙花般的人生之味。
「雷克頓先生,感覺如何?」
雷蒙的水晶皮膚漸漸映出輝光,
「如獲新生。這杯茶,比昨天更有味道了。」
喬巡笑道,
「那是雷克頓先生對自己的人生更有體會了。我想,你一定很喜歡自己的一生吧。」
雷蒙搖搖頭,嘆了口氣說:
「那可未必啊。大多數人對自己的一生都是不滿意的。」
「那是因為他們始終浸泡在過去之中,始終想著之前的一些事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患得患失自然會鬱鬱寡歡。」
「茶先生感悟通透啊。也是,能做出這種茶,想來也是對人生頗有見解的人吧。」
余小書在一旁打岔,
「呵,某人的人生可是寡淡無味得很呢。離一盤稀碎只有一步之遙了。」
大概是喬巡在這兒,雷蒙有了些底氣,不滿地說:
「你一個服務員插什麼嘴?」
余小書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他立馬改口,
「當然,我是尊重每個人的基本發言權的。」
喬巡始終面帶微笑,
「我這位服務員的確是不太懂禮貌,對吧。雷克頓先生,只需要你一句話,我立馬開除她。」他眼皮微微一沉,「你想開除她嗎?」
雷蒙當然想,但不敢說。不僅不敢說,他還得幫余小書說好話,請喬巡收回想法,
「呵呵,茶先生不必這樣。這位小姐也沒做錯什麼。」
喬巡迴頭看了余小書一眼。
後者給他使了個挑釁的表情。
雷蒙在茶水之中找回了自我。一掃疲憊與頹廢,重獲自信與愉快。
茶水過後,雷蒙依依不捨地離去。
然後,喬巡一臉平常地說:
「女士,你向來喜歡欺弱嗎?」
余小書坐在整備台後面,
「欺弱?那可要比陰奉陽違強吧。你明知道他不敢要求你開除我,你還專門說出來。不是讓他更憋屈嗎?怎麼,精通人性的喬老闆這麼喜歡玩弄人心吶。」
「那麼,讓他鬱悶的源頭是什麼呢?」
余小書咧嘴一笑,
「是他媽。他媽不生他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鬱悶了。」
「呵呵,我在想,要是你順利地降臨在他面前。你對他又是什麼態度?」
余小書想了想,
「大概是使喚牲畜的態度吧。」
「你真是個禍害。」
余小書趴在整備台上,曖昧地看著喬巡,
「那喬老闆真是溫柔啊,把我留在你自己身邊,防止我這個禍害出去害人呢。這麼溫柔的喬老闆,愛了愛了。」
「你地提防心要是有你嘴巴一半強,大概也不會被我囚禁起來了。」
余小書手指輕輕敲擊台面,語氣迷離,
「那麼,喬老闆怎麼知道我不是故意讓你抓住的呢?」
「不必試圖用這種手段來擾亂我。」
「也是哦,既然是惡魔的話,那一定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吧。」余小書望著天。
喬巡沒有說話。
事實上,完全控制自己的欲望,對任何有思想有意識的生命來說,都是無法做到的。
他也做不到。
茶室里變得安靜下來。
余小書臉貼在檯面上,無聊地玩弄著自己的頭髮。
過了一會兒,她坐起來,
「好無聊,我要出去走走。」
「那你最好在我二十米內活動。超出二十米的話,你的意識會瞬間崩解。」
余小書愣了愣,咬緊牙關說:
「你對我真的就這麼狠嗎?」
喬巡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
「好煩啊,明明我們以前那麼要好。」
「要好?你夢裡才有的事情吧。只是普通上下級關係而已。」
余小書裝作沒聽見,悲秋傷冬地自言自語: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我們漸行漸遠……」
「本來就走得不近。就別說什麼漸行漸遠的話了。」
余小書從整備台里爬出來,坐到喬巡對面,認真地問:
「喬巡,如果你不是惡魔,我不是……我,那我們的關係會變成什麼樣?會走到一起吧……」
「我來告訴你。你會因為單相思而做不好工作,然後我會因為你做不好工作向院裡申請把你調走。然後,我們漸行漸遠,形同陌路。你也許會在多年後,想起曾經為我工作的時間,而我,會迅速成為我『無用記憶』的一部分。」
余小書瞪大眼睛,
「可惡!我怎麼可能會因為單相思做不好工作!你太小瞧人了。」
「那你不妨說說你的看法。」
余小書十指緊握,
「這樣這樣,咳咳。我開始為你工作後,你慢慢發現我除了很好地完成了你的工作外,還很照顧你,很關心你……慢慢地,在朝夕相處下,你漸漸離不開我。某一天,我因為家裡有事請假一周,然後你發現,沒有我的一周里,你什麼都做不好……你很想我,並且逐漸意識到……你已經離不開我了。等我回到崗位後,我發現,你看我的眼神變了。儘管還有很多磨難,比如家庭的審視,比如三觀的適應……但好事多磨,最終我們還是成功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生下了幾個孩子。幾十年後的夜裡,我們相擁死去……」
余小書眯著眼睛,
「怎麼樣,是不是很完美?」
「可笑的幻想。」
余小書狡黠一笑,
「幻想?喬老闆,你知道嗎,這可是我洞悉地球時,在諸多有限可能中發現的一種可能。」
喬巡挑起眉。
她如同占據了主導地位,聲音充滿磁性的憂鬱,
「不用驚訝,也不用質疑。你不相信的話,回到地球後你可以再洞悉一次世界。」
「有限可能之一沒什麼說服力。」
余小書搖頭,
「我把這種可能說出來不是為了說服什麼,只是想讓你知道這種結果存在。我們也從不是什麼水火不相容的關係。」她看著喬巡,「但,我能坦然地面對我的感情,我的人生,我的行為,我所做的一切。你呢,喬老闆,你能嗎?」
喬巡看著茶杯,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余小書說:
「茶都喝完了。有的人『人走茶空』,而有的人『續添溫涼』。喬老闆,你的選擇呢?」
喬巡認真看著余小書。
余小書若有若無地笑著。神秘……但是親切。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
「再來一杯吧。」
余小書綻開笑顏,
「好的老闆。」
她端著茶托,哼著小歌,進了後廚。
喬巡望向窗外。輕聲自語:
「希望這是個好選擇。」
求一下保底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