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齋

  古楚國,柳鎮。

  楊氏武館。

  「砰!」

  一個身影倒飛出去,皮球似的滾了幾滾,倒地掙扎幾下,竟是仰頭噴出一大口鮮血。

  「踢館的高手,竟是連十招都接不住!」

  「陳師兄的拳術……登峰造極了。」

  「這柳鎮武館行業除了楊師傅,沒人再是陳師兄的對手了。」

  「……」

  一群圍觀的武館弟子,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幕,爆發出激烈的議論之聲。

  落敗的踢館者。

  名叫裴慶,乃是柳鎮另一家武館的坐堂高手,威名赫赫,是柳鎮穩坐前五的頂級武者!

  但今日,他遇見了——

  一眾武館弟子全將崇拜的目光,投向場中另一道挺拔的青年身影。

  陳宣!

  三年前,陳宣孤身一人來到柳鎮,於一個風雪夜拜入楊氏武館。

  沒人料到,就在第二天,他便用一套新學半日的基本拳術,切磋中正面擊敗一位武館正式弟子……

  傳武的楊師傅當時便驚為天人,萬分激動的斷言。

  這是一個武道至誠的天才!

  「裴師傅,承讓。」

  場中央,那個容貌英氣十足的年輕人,收回渾然天成的拳架,輕輕吐出一口氣,旋即微笑著上前,將倒地爬不起來的裴慶扶起來。

  「陳宣,我敗了……」

  裴慶身軀仍在顫慄,目光複雜盯著眼前的年輕人,旋即,似哭似笑的高聲喊道:

  「往後這柳鎮,雛鳳清於老鳳聲,所有武者繞不過你了!!!」

  充滿悲涼的話音落下,這名習武多年的老武者,鼓起體內最後一點氣力甩開陳宣的手,轉身就步伐搖晃走出門外,被弟子攙扶離去,背影無比落寞。

  「……」

  陳宣目送著老武者離去,歪了下頭,目光略顯無奈。

  出於對武道的尊重,方才比試,他全力以赴出手……僅在決勝的最後一拳時,收了三分力。

  但似乎,依舊將裴慶心中打出了幾分絕望之念。

  「陳師兄,我們何時才能有你這麼厲害?」

  武館的年輕弟子們,一臉憧憬問道。人群中,一個十四五歲的清秀小師妹,更是眼睛發光,仰慕情難自禁。

  陳宣思考了一下,笑道:

  「先把基礎拳法,練夠十萬遍再說。」

  「嘶……」

  眾人心中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紛紛抓耳撓腮,一臉為難之色:「還是算了。」

  十萬遍啊……

  但一部分性格堅毅的老弟子,此刻心中,倒是升起一股雄心壯志。

  因為,他們曾親眼看見這三年裡。

  春風夏炎,秋來冬去,這位陳師兄無時無刻不在練拳,他是真正的將一套拳,練了不下十萬遍!

  武道至誠。

  不外如是。

  陳宣看著師兄弟們鬥志昂揚練功的身影,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但旋即。

  這輕鬆的心情,又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是,拳練十萬遍,拳術再高,終究還是沒用的啊。」

  「練武是凡人,練炁是仙人。」

  「這個世界上……真有仙人。」

  陳宣抬頭,看那天幕穹頂之上。

  揚起的雙眸之中,旋即倒映出一副極盡威嚴、超然的意象。

  雷漿在陰雲層中躁動,無數根青銅澆築的鎖鏈橫貫天際,某些古老者從雲中伸出大如山嶽的手掌,四面八方拖拽猶如豎瞳的赤金色大日,鎖鏈勒出萬度高溫的金色血液……

  仿佛之間,聽見太古巨獸的悲鳴咆哮……古老、悲憫。

  ——燭龍之瞳。

  傳說中,上古的仙道聖賢們推平山海,最終將那位至高山神的眼瞳剜了出來,束之高天,日夜四時就此分明……

  「不是傳說呢……」

  陳宣喃喃自語,三年來每一次看見這極盡瘋狂的一幕,心中仍不免感到些許顫慄。

  但終究。

  這一幕,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

  這是他穿越時,得到的特殊能力——【心齋】。

  一隻眼睛,可以窺視其他人無法看見的古怪事物,極為神奇。

  並沒什麼用。

  陳宣沒從中得到任何幫助。興許也是,還沒遇見其他古怪之事。

  但是,他知道,這個機會很快要來臨了。

  ……

  ……

  午後。

  柳鎮第一高手的楊師傅楊青山,風塵僕僕返回武館。

  「裴慶那沽名釣譽的老傢伙,趁我外出不在,故意搞事情,幸好留了你在武館坐鎮。」

  楊青山冷笑一句,旋即在一旁觀看陳宣心無旁騖的打拳,一拳一式標準到賞心悅目,竟隱隱有幾分返璞歸真之意,令他不停的讚許點頭。

  「楊師傅,裴慶都在柳鎮被你壓幾十年了。」

  陳宣失笑著收起拳架,隨後目光期待問道:「今日,青鹿山的大人物,還沒路過柳鎮麼?」

  青鹿山。

  那是古楚國的一個古老宗門,裡面有武者,有妖祟,有仙人……

  每二十年。

  青鹿山的大人物,會路過柳鎮一次,前往南荒大山。

  「我留了王蟬等人在鎮外等候。」

  楊青山點頭,繼續道:「武館之中,屬你天賦最好,王蟬這些師兄弟皆不及你……只要青鹿山願意在柳鎮收門徒,這個人必定是你。」

  楊青山心中有愛才之心。

  年輕時,他也是柳鎮一騎絕塵的武道天才,但那時並未被青鹿山看中,一直視為平生大憾。

  如今武館中的優秀弟子有機會,他說什麼也會為其爭取。

  「多謝楊師傅照顧,我若能加入青鹿山練炁,日後必有厚報。」

  陳宣目光真誠,語氣鄭重的做下承諾。

  三年前,孤身橫穿數百里山澤,來到柳鎮習武,便是在等待這個機會。

  「你我之間,無需多言……我家那小姑娘,可是喜歡你緊著呢,這事要是不成,你必須給我做上門女婿的。」

  楊青山一臉欣慰,旋即指了下院子裡,那個心不在焉練武,眼睛頻繁偷望過來的清秀少女。

  「……」

  陳宣看了眼那遠處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師妹。

  心中,並無波瀾。

  隨後,兩人交流了一些武道心得。

  「後浪推前浪,你再練三年拳,我也要甘拜下風了。」

  楊青山連連感慨,陳宣上午一番比試,武學竟又因此精進一步。這種絕佳的武道天資,令他也忍不住感到一絲驚艷。

  就在這時。

  突然一個武者急匆匆的衝進武館,一邊跑一邊大喊:

  「楊師傅,陳師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什麼,戒驕戒躁!」

  楊青山一聲怒喝,雙手一抓那人臂膀,抓小雞似的提起那人,問道:「可是青鹿山的練炁者來了?」

  陳宣也是凝目望去,目光隱隱有些期待。

  「正是那些大人物來了。」

  那武者上氣不接下氣,焦急道:「他們此時在鎮中酒樓吃酒……他們選中王蟬師弟了,他們說,王蟬師弟是曠古爍今的絕世天才!」

  王蟬?

  陳宣聞言一驚,竟直接有武館弟子被選中了?

  「這是天大好事啊,但王蟬算什麼絕世天才,嘿,這蠢笨小子都被選中。」

  楊青山喜意浮上眉梢,偏頭對陳宣激動道:「你這事准成了,走,隨我一同去酒樓見青鹿山的人。」

  「好。」

  陳宣也是收起心中的隱隱激動,便要隨之動身。

  「不行!」

  那武者頓時神情無比緊張,張開雙臂阻攔道:「陳師兄不能去……」

  陳宣眉尖一挑,道:「這是何道理?」

  那弟子結結巴巴回答道:「是王蟬師弟,他不知做了什麼……青鹿山發了大怒,說陳師兄品性低劣,不見面還好,若是見了面非要替天行道,一拳打死……」

  「王蟬?我何時得罪他了?」

  陳宣聞言錯愕,一瞬間心神電轉,回憶自己與王蟬的交際,更加疑惑:「三日前,我甚至還指點了他兩套拳法。」

  這意外來的太突然,也太怪異,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其中定有隱情!」

  楊青山虎目一瞪,斬釘截鐵對沈宣道:「我曾與青鹿山打過交道,有些情分,我去為你解釋。你在武館中等我消息。」

  陳宣只能抱拳道謝:「有勞楊師傅。」

  ……

  ……

  傍晚,暮色四合。

  武館內氣氛壓抑,一眾弟子都心情憤懣,偷偷望著那屋檐下站立的孤單身影。

  十四五歲的楊小師妹,更是氣憤的鼓起粉嫩腮幫,快氣哭了:「陳師兄品性低劣?欺師滅祖……王蟬真是個沒良心的!抹黑陳師兄,毀其名聲,可惡!」

  陳宣抬頭,仰望漆黑的天幕,一陣出神,心情愈發沉重。

  「王蟬瘋了不成……」

  就在這時,楊青山,遠遠的,一身濃烈的酒氣傳入武館當中。

  「楊師傅,此事……」

  陳宣當即從屋檐下走出,朝他迎了上去。

  楊青山停下腳步,目光複雜的看了陳宣一眼,旋即,嘴角掛起一抹笑意,招了招手:

  「陳宣,你來,我有話同你說……」

  遠處,一眾武館弟子只見到,陳師兄不設防備,快步走向面色和藹的楊師傅。

  旋即,令所有人從未預料、措手不及的一幕發生了。

  楊小師妹更是驚恐的捂住小嘴,驚叫出聲。

  「砰!」

  陳宣炮彈一般倒飛出去,口吐鮮血,直接撞碎幾丈外的木門,摔進黑暗的木屋子裡。

  血氣,瀰漫。

  「陳宣!」

  楊青山鬚髮皆張,收回那力貫千鈞的一腳,整個人猶如一隻發怒的雄獅怒吼道:

  「你欺師滅祖,桀驁不馴,無法無天!今日我便要清理門戶,親手廢了你!」

  咆哮憤怒的聲音,猶如悶雷滾過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人驚呆了,目瞪口呆看著這驚駭的一切,因為很明顯楊師傅這一腳威力太大,普通人挨上非死即殘。

  下一刻。

  「咔嚓!」

  那黑洞洞的屋子裡,一隻五指有力的手抓住門框,緊接著,陳宣的面龐從屋內浮現出來,暮色下,只能隱約看見半張稜角分明的面龐。

  他手背摸了下嘴角的血液,眼神凶戾,緩緩張開滿嘴帶血的森然牙齒:

  「老東西——」

  戾氣。

  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