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論噁心士大夫,蔡京是專業的

  「回稟君上……」

  蔡京徐徐起身,早已準備多時的他,很快壓下緊張感,緩緩開口道:「此等臣子所為,恐為再立霜台!」

  李彥眉頭揚起,語氣中透出滿意:「不愧是蔡相,所言一針見血。💀☺ ➅➈SнǗˣ.𝓒oM 🎃☝」

  霜台就是御史台,御史職司彈劾,為風霜之任,故稱「霜台」,而如今燕廷裡面,是沒有御史台的。

  他設立中書省和都督府,一文一武,與趙宋相比,恰恰缺少了這個重要的監督機構。

  這點遭到了不少士大夫的詬病,暗地裡議論百官妄為,我行我素,尤其是那些早年跟隨燕王的功臣。

  但實際上,這群人忽略了,或者說有意忽略了,朝廷是有監察機構的。

  如都督府轄下的督查部,就是詳查各軍,吏部稽勛考功兩司,也是嚴格記錄官員表現。

  兩者互相監察,同時接受對方的督查。

  只是這些部門終究沒有獨立出來,形成一個地位顯赫的機構。

  所以此番燕廷出兵,確實是為求時機,不宣而戰,抓到這麼個好機會,輿論聲勢自然造了起來。

  蔡京不去爭論此言對錯,更不會僅僅局限於文武,而是道出背後深層次的目的,展現出了宰相應有的格局,又凝聲道:「言官一職關係重大,不可輕定,君上有意前朝弊政,更當慎之又慎!」

  李彥道:「依蔡相之言,前朝言官有何弊政?」

  兩人交談之際,起居郎正在不遠處奮筆疾書,將一言一行都記錄在桉,日後會編著為太祖的《起居注》。

  聽到這一問時,起居郎的筆尖輕輕一顫,馬上知道這段對話不僅關乎到御史台的重立,更會影響言官接下來的權力與聲名,立刻全神貫注,不敢錯漏一個字。

  蔡京也知道,自己真敢講出言官的壞話,後世在文官筆下就難以留下什麼好名聲了,但他同樣清楚,想要坐穩宰執之位,就要配合御桉後的這位天下至尊,將其想說又不好明說的話道出:

  「御史制度,古來有之,掌記朝廷動靜,糾彈百官朝儀,母憚大吏,母詢私交,位卑而權重。」

  「然據唐制,御史言事需先上報御史台,方可奏報,直到前朝仁宗時,中丞劉子儀定規,御史不需上報,直接向天子上奏,又有聞風彈事,由此不可收拾……」

  「台諫言官每每聽聞高官要員的傳言,不詳加調查,先行彈劾,專務陰私莫辯之事,加以中傷,兩府重臣不敢得罪,因此升官尤其迅速,此等沽名邀譽,亦無監督,自是氣焰囂張,無所顧忌。」

  「仁宗見之,定奏事範圍為『不忠、不正、不孝、不義』,卻終難遏制,以致於朝政官員『聞事莫說,問事不知,閒事莫管,無事早歸』之言,行政遲緩,人人自保。」

  「君上革鼎弊政,自當引以為鑑,不可令御史台再復前朝之勢!」

  起居郎一絲不苟的記錄,心中暗暗驚駭,這位宰相是真的敢言語啊,而君上沒有絲毫駁斥,看來對於言官的印象也著實不好,御史台危矣……

  李彥其實很平靜。

  蔡京說的這些壞處,確實是他想說又不好明言的,但趙宋御史言官的優點,同樣不可否認,比如對權臣、對外戚、對宦官,進行了強有力的壓制,更能對天子進行一定權力的約束。

  宋仁宗就願意接受言官的約束,他是一位沒有能力,但很有數的皇帝,有評價「仁宗皇帝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這其實不容易,畢竟擁有主宰天下的權力,很少有人能做到自知之明,所以皇帝位置上多的是眼高手低之輩。

  仁宗能虛心納諫,唾面自乾,執政期間又是天災頻頻,西夏崛起的年代,能平穩地將政權交託下去,就是合格的皇帝,當然坐擁那麼多名臣良將,卻什麼大的成就都沒達成,終究讓人覺得有些遺憾。🎄🐼 ➅9s卄ùx.ČόM 😾🐟

  不過御史台確實是在仁宗朝徹底崛起的。

  其實御史在許多皇帝眼裡,是充當耳目的幫手,更是加強中央集權的工具。

  畢竟上到中央各品級官員,下到地方大員,都會被御史台的陰影籠罩,「宰相而下畏之」,只要稍有不慎,哪怕沒有證據,言官們都可以上奏彈劾。

  在這樣的風氣下,天子可以利用御史,光明正大地給臣子打板子,平衡朝局。

  所以在權力架構裡面,這是一個必然出現的產物,李彥想要改變的是風氣,而不是真的將御史抹掉,那同樣會出大亂子。

  蔡京也很清楚,御史台只會遭到壓制,不可能不復存在,而作為宰執,不能一味只說問題,也該提出解決問題之法。

  他熟練地從腰間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奏本:「御史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定當詳規,臣初擬《監紀九款》,請君上過目。」

  李彥好奇地看了看這位的腰間,猜測裡面還有幾份奏本,等到內侍將奏本呈上,展開後細細一看,頓時贊道:「好!」

  相比起吳用的《僧侶考選詳規》,蔡京的《監紀九款》更加成熟,開篇第一條就很不錯:「御史出身,不限進士,三十以上者,方許赴吏部考選授職,務得公明廉重,老成歷練,不許新進初仕任用。」

  這是保證當御史的人選有足夠的閱歷,而不僅僅是看重文名清譽,有理有據,十分重要。

  緊接著第二條,同樣是直中要害:「糾舉之事,須明著年月,指陳實跡,明白具奏,若挾私搜求細事及糾言不實者,當記功過。」

  這其實就是不再允許「風聞奏事」「聞風彈事」,諫官不再可以根據道聽途說來參奏大臣,要拿出一定的實證出來,同時記下功過,使之不再肆無忌憚。

  如此難保不會有消極怠工,所以第三條就來了:「御史當各舉其職,有知善不舉,見惡不拿者,降罰貶遷。」

  御史人數稀少,不能讓尸位素餐之位久居,一旦沒辦法做好彈劾工作的,立刻去職,讓更有能力的官員擔任。

  也難保不會有御史一心為公,卻被有心人迷惑,加以針對,第四條考慮的正是這點:「御史考試除授,兼刑斷之能,優先錄用。」

  御史也要考試,並且以刑部有經驗者,優先錄用,這也是為了讓他們更加掌握奏事的準確度,不被奸人蒙蔽。

  ……

  蔡京的執政能力確實沒話說,李彥一條條看下去,發現如此改革之後,御史言官的定位更加清晰,職能也更加明確,當然也更難當。

  不過言官本就是一條官場捷徑,既然想要通過彈劾天子,糾錯百官來火速升官,就要有相應的能力與擔當,不可能便宜事都占盡。

  所以李彥滿意地放下奏本:「此實作事,行修於躬,御史台第一任長官,蔡相可有人選?」

  這本來是習慣性一問,畢竟人家拿出《監紀九款》,自有舉賢之能。

  換成以往,蔡京會推辭,但這回他目光微動,開口道:「臣舉薦公孫尚書,為御史台長官。」

  李彥有些詫異:「哦?」

  蔡京道:「公孫尚書昔年為判官,為人剛正不阿,擅斷刑事,又曾遭前朝御史彈劾非議,深知其利害,久未歸刑部,今刑部已有章程,若遷御史台,更盡其責!」

  李彥看了這位宰相一眼,嘴角微揚:「准奏!」

  ……

  「荒謬!荒謬!公孫昭豈可為御史之首!

  」

  相比起前朝,宮內消息京師滿天飛,燕京的街頭巷尾,很少傳聞王宮內的逸聞,但有關御史台的成立和長官之選,還是以最快速度傳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一時間,群情激奮。

  此事其實相當敏感,如果蔡京膽敢阻撓,那指不定有書生去王宮請命,痛斥「蔡賊奸佞,閉塞聖聽」。

  但現在蔡京把前朝御史一通罵,又拿出《監紀九款》,最後還舉薦公孫昭為御史台長官,就把這群士大夫噁心壞了。

  關鍵是目的沒達成。

  他們為什麼執著於御史?

  不光是為了廣開言路,而是想要旁敲側擊,士大夫的地位到底有沒有改變。

  明眼人不止是蔡京、李格非等人,不少士大夫冷眼旁觀,總覺得這位燕王在文武方面會有傾向。

  畢竟五代武人亂政,宋朝引以為鑑,崇文抑武,使得士大夫的社會地位直線提升,徹底凌駕於武人之上。

  那麼從燕朝的角度上,前宋文人的黨爭亂政,也可以說是亡國的根源之一,宋末帝的諡號是「禧」還是「厲」,保守激進兩派,至今沒有爭出個所以然來,士大夫也怕地位受到打壓。

  在這個敏感的時期,御史台的成立於否,由誰任職,背後的政治含義就很大了。

  結果得到這般結果……

  「任公之子來了!任公之子來了!」

  一座府邸中,正當眾人激憤探討,突然傳來通報。

  公孫昭當年與任伯雨的恩怨,眾人還記在心中,其子在通緝告示前為父爭名,竟被暴民打死,如今聽得任伯雨的後人前來,紛紛起身相迎。

  就見一位書生雙手托著任伯雨的牌位,仍舊披麻戴孝,入堂後直直拜下,一句話讓周遭齊齊變色:

  「先公枉死,惡賊逍遙,今任申先禱告上蒼,盼惡賊戰死遼東,不得歸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