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一章 章惇:我都不知自己所為是對是錯……

  ,最快更新最新章節!

  「公明哥哥回來了——公明哥哥回來了——!

  」

  當宋江回到宋軍大營,軍隊上下都轟動了。

  一來是李逵的大嗓門,在最短時間內傳得到處都知道,二者也是宋江能在「左命」手中生還,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因此除了狂喜著衝過來的李逵、宋清等七名兄弟和孫二娘這位乾妹妹外,其他宋軍將領的眼神里,並不見多少喜悅,反倒帶著審視與懷疑。

  宋江明白這些眼神意味著什麼,也很清楚雖然「左命」放了自己一條生路,但自己接下來面對的麻煩,不見得比直接身亡要好,甚至可能身敗名裂,不如早早一死了之。

  不過他是個意志堅定之人,臉上不露半分異樣,來到了李逵等人面前,與之一一擁抱:「諸位兄弟放心,我宋江沒這麼容易被打倒,你們看,這不毫髮無傷地回來了麼?」

  「哈哈!哥哥實乃大英雄也!」

  眾人簇擁著宋江,發出爽朗熱烈的笑聲,同樣傳遍四方,倒是打消了許多將士的疑惑。

  如果宋江心中有鬼,不太會是這般做派,看來此人是真的逃出生天,不少原本看不起這個小吏出身,飛速躥升的將領,也對這黑矮的漢子產生了欽佩。

  畢竟宋廷在「左命」手中吃的虧實在太多了,目前看來擊敗的可能性實在不大,但能從其魔爪裡面逃脫,讓對方吃一個癟,威名大損,也是快事。

  只要宋江接下來將如何逃脫的過程仔細匯報上去,想來在朝廷和軍中的威望都能直線上升……

  「什麼!『左命』直接放哥哥走的?」

  同樣好奇的還有李逵等人,入了帳內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然後得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桉。

  眾人先是傻了,反應最快的穆弘和鄧飛很快驚呼:「哥哥,對外千萬不能這麼說啊!」

  宋江低聲道:「我知道你們的顧慮,但在這種事情上編造謊言,只會後患無窮,我怎麼出來的,就得怎麼說!」

  眾人很快都明白了危機,七嘴八舌地道:「可西軍這些驕兵悍將,本就不服哥哥,他們一聽『左命』釋放了哥哥,那還不借題發揮?」

  「真要謠言四起,章相公恐怕也保不住哥哥,畢竟軍中已經有那麼多將領降了燕軍了……」

  「誰敢污衊哥哥,鐵牛砍了他!」

  宋江壓了壓手:「放心吧,我馬上去見章公,不單單是為了我自己,還有接下來何去何從,實在看不明白,如今能釋我疑惑的,唯有章公了!」

  ……

  「公明,你來得很對!」

  章惇看著極速趕到的宋江,在聆聽了大致的前因後果,給出了回答:「荊襄局勢千變萬化,襄陽城的爭奪,議和結盟的失敗,明尊教的滅亡,如此種種,其實都是燕軍占優,且是大優之勢!我軍與方臘再交鋒下去,已無必要,至於如何取勝,實言相告,老夫也不知!」

  宋江心頭一沉,然後就見章惇微微喘了口氣,有些虛弱地道:「公明啊,你再將襄陽城內所見仔細說一遍,年紀大了,有些記不清……」

  宋江勉強鎮定心神,將襄陽城所見,對著章惇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這位宰相最為關心的,顯然是都督府下轄機密部的行政效率,反覆詢問細節後,嘆息道:「這還只是在襄陽,由『左命』那等方外之士監督,都這般高效,若是在燕京燕王腳下,還不知是何等模樣……」

  宋江趕忙道:「章公,下官在來時路上已經想得清楚,此舉或許是『左命』計謀,從他將我擄走,見識到燕軍的強大,再將我放回,都是為了讓我們心懷恐懼,以為燕軍不可戰勝,乃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攻心之計,萬萬不可上當!」

  章惇道:「如今只能這般想了……」

  宋江臉頰肌肉抽了抽。😡🎀 6➈𝕤𝕙υⓍ.ᑕσM 🐊💚

  理智告訴他,「左命」處心積慮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對方似對自己有幾分欣賞,但明顯並不看重,而他的地位和戰績,確實沒到讓一個傳奇大逆鄭重以待的地步,隨手就放了。

  所以剛剛所言,是自欺欺人的安慰麼?當真是可笑又可悲……

  宋江終於忍不住了,慘然問道:「章公,如果真是燕廷大治,燕軍這般勇勐,荊襄屏障半失,我們豈不是輸定了?」

  章惇道:「不要貶低對方,也不要過於高估敵人,燕廷建制至今未到一年光景,或許能革新弊端,氣象一新,但定然談不上大治,燕軍此刻勇勐,可是否能適應水土不服的症狀,將襄陽長期堅守下去,還是猶未可知。」

  「天下大勢,變化不定,你永遠不知道明日敵我兩方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此時論絕對的輸贏,肯定過早,只是燕軍確實占據上風,我們難以找尋取勝的戰機罷了!」

  宋江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章惇看著他:「公明,你知道麼,或許『左命』並不是有意施展攻心之計,但他帶你去了一趟襄陽,你原本堅定的信念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宋江面色再變,下意識地想要辯解,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苦笑道:「章公明察秋毫,下官原以為我宋廷雖一時衰敗,卻總有平叛群賊之日,此前方臘軍如何囂狂,我都有信心攻克剿賊……」

  「直到真正見到燕軍,我才明白他們為什麼能擊敗遼軍,收服燕雲,為什麼能四處出擊,所向披靡,為什麼能讓西軍投誠,甘願背叛朝廷……」

  「我實在沒有信心,打過這樣的賊軍,就有了萬萬不該有的動搖!」

  經過這番掏心窩子的話後,宋江期盼地看向章惇:「下官失禮,敢問章公,是如何始終堅定心中所念,毫不動搖的?」

  章惇搖頭:「誰告訴你老夫始終堅定信念的?你問錯人了,老夫其實至今都不知,自己所做的是對是錯……」

  宋江怔住。

  為了表示對這位的信任,帳內並無旁人,章惇的說話並無顧忌:「很奇怪是麼?老夫這般死心塌地擁護朝廷,應該堅定不移才是,可實際上,老夫動搖的次數恐怕比你還要多!」

  「先帝駕崩,無子無詔,向太后擇端王為嗣,老夫就不同意,當今天子繼位之後,老夫愈發不喜其毫無擔當的輕佻浪行,後來被貶外放,倒也喜大於憂……」

  「此番臨危受命,歸朝拜相,老夫更知危機重重,官家的性情絕非能在這等事上讓步,連老夫都能召回朝堂,可見局勢之壞,已到了亡國之際!」

  「便是如此,這位官家也懷有深深忌憚,此時若有兵權,恐怕早將老夫置於死地!」

  宋江聽得面色發白,他萬萬沒想到章惇會這般指責當今聖上,偏偏又斥責北方的衣帶詔與簡王為假,這種矛盾的行為讓他的整個人都混亂了:「那章公又為何要這麼做?」

  章惇給出了一個很簡單卻又無可動搖的理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老夫一生歷經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到如今已是五朝,深沐皇恩,報答的是前四位官家,護持的是趙宋的江山社稷,絕不會向覆滅大宋之人屈服!」

  宋江身軀一顫,瞪大眼睛。

  章惇這話說得有道理,卻又讓人浮想聯翩,因為他宋江入仕未深,官職低微,顯然談不上深受趙宋皇恩,如此說來,豈不是可以……

  但這哪像是一位宰相可以說的話,莫不是試探?看來這位章相公表面上不說,還是對他如何從「左命」手中逃脫產生了懷疑,才故意有剛剛的言語!

  章惇何等閱歷,一看宋江的神情就知其心中所想,澹澹地道:「公明還是不了解老夫,眾士大夫斥我輕率,易隨喜怒,恣作威福,以前聽到這話是十分惱火的,現在倒是看開了,他們所言不假,老夫所為絕不與凡流俗同!」

  「你才弱冠之齡,又有才幹,前程遠大,所受的只是當朝皇恩,你將來無論做什麼樣的決定,只我章惇而言,是不會斥責你的。」

  宋江抱住頭呻吟:「章公,你這般說法,將我說得全亂了……」

  章惇澹然道:「只是一番有感而發,你可以當成是考驗自己的內心是否堅定,這樣的考驗後面還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難!」

  宋江再也不掩飾內心深處的矛盾感,眼角甚至泛出淚光,嘶聲道:「我想帶著兄弟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可現在王英兄弟慘死,江陵城功虧一簣,我覺得再這般下去,他們只會歷經苦戰,一一離我而去!」

  「可我等乃大宋子民,為了朝廷效死,又有什麼錯呢?忠義之輩,本就輕生死,棄富貴,決不可誰強就依附誰!」

  「但我真的不想兄弟們走上不歸路……」

  對於宋江崩潰般的自言自語,章惇沒有說上一句話,全程安靜地坐著。

  直到宋江緩緩抬起頭來,眉宇間恢復了幾分往昔的堅毅,沙啞著聲音道:「生為宋臣,死為宋將,這便是我宋江的路!」

  章惇舉起酒杯,予以認可,眼神深處並無喜色,反倒帶著一抹唏噓:「宋將軍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