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
很多人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會露出會心的笑容。
但實際上甜水巷也不是一條街,而是四條巷子的合稱——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第三甜水巷和小甜水巷。
前三條甜水巷比較正經,都是商業街,酒樓眾多,店鋪林立,不少正店都開在裡面。
最後的小甜水巷嘛,就承擔起平康坊的責任了。
李彥此時就走在小甜水巷的街道上,感覺空氣里都縈繞著一股脂粉味,此時太陽高照,巷子裡就顯得有幾分冷清,如果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那又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街上還是有些裝束艷麗的女子扭著腰肢走過,或拋著媚眼,或低聲調笑,林三和陳五等人換成平時,肯定是要口花花幾句的,此時卻目不斜視地跟隨著。
這次破桉呢,下次一定啊!
倒是李彥目光掠過兩側的青樓,想到了如今可能才十歲的李師師,還有正準備磨刀霍霍斗太后的十八歲趙佶。
說來有趣,北宋皇帝登基後,都要改名字的,趙佶是第二個不改的。
估計有人會好奇第一個是誰,嗯,第一個是宋太祖趙匡胤。
趙佶不改名倒也正常,他這個名寓意挺好,佶,健壯的樣子,他後來也確實健壯地生了那麼多兒女,三十四子,三十一女,前面那些要麼孩子夭折要麼無後的天子簡直羨慕死。
而且趙佶的興趣愛好極為廣泛,花木竹石、鳥獸蟲魚、釧鼎書畫、蹴鞠相撲、神仙道教,樣樣都還弄出了些明堂,沒有一個好身體顯然是辦不到的,倒是正合了「佶」字。
當然,趙佶還好色,不過和李師師到底是真是假,後世爭議很大。
畢竟皇帝與妓女,貴賤懸殊,最為文人所津津樂道,難免有許多臆測和訛傳的成分,李師師的事跡就多見於野史。
有些學者認為,宋徽宗不可能愛慕李師師,因為兩人年齡相差很大,趙佶就算來小甜水巷招妓,歷史上的李師師都年老色衰了,兩個人……好吧,也不能完全排除趙佶喜歡熟女。
不過古代一般來說還是講究登對的,所以文人筆記里的李師師,年齡都往後調了,變得比趙佶小了十歲左右,水滸傳裡面也是這樣的設定。
李彥此時主要想到了何晴,跟女兒國國王一樣,都是美好的回憶,演遍四大名著的絕色佳人。
收斂念頭,一行人來到小甜水巷的末尾,距離保康門大街不遠處,便是安道全行醫的地方。
但遠遠一瞧,林三首先愣住:「二郎,這江南來的醫者,到底是做什麼營生的?」
別說他,李彥看都覺得有些無語,那門戶極為破舊狹窄倒也罷,上面掛著門帘,正巧一個彪形大漢從後面鑽了出來,露出又痛苦又舒爽的表情,健步如飛地離開。
眾人齊齊打了個激靈,小甜水巷都比這地方正經。
不過李彥結合之前蔣老漢的介紹,大致上也能猜到對方在做什麼:「我們進去。」
眾人魚貫而入,看到院中排隊的人,才恍然大悟。
那些人高矮胖瘦不說,在這三月份的天居然赤著胳膊,露出各式各樣的紋身,眼見李彥一行進來,兇橫地道:「後面排去!」
陳五明白了:「這醫師怎的淪落到了這般田地,專門與人洗紋印?」
前面也說過,宋朝士兵入伍都會刺字,書名隸屬和番號,這些字有刺鬢角的,有刺額邊的,還有的是刺胳膊和手臂的,而罪囚的刺字,尤其是重犯,刺字的部位都是在臉頰上,為的就是要讓人一眼看到,甚至額頭上直接刺強盜二字。
不過如果立功,得到官府允許,也可以洗掉,比如狄青年輕時也被刺字,後來功成名就,宋仁宗勸他洗掉,狄青卻執意保留以勸勉將士,告訴後來者,行伍出身的也可以成為顯貴,狄青是真心希望改變武人的地位,只可惜……
安道全現在又不是梁山反賊,毫無疑問不敢洗那些刺配的印記,他賺的是洗紋身的錢,這活就挺卑微,比起醫生的地位還低,關鍵是還不好干。
此時屋內就傳來驚呼:「不要動!剛剛不是說過疼痛要忍住麼?不要動彈啊!」
在麻醉藥沒有盛行的年代,醫生往往也要練出一身好武藝,才方便制服患者,屋內的安道全顯然就沒有這份能耐,就聽到叮叮哐哐的瓶子一陣亂響,似乎還打翻了什麼。
外面排隊的市井子頓時面色一變,不僅不幫忙,還呼喝起來:「窮臘大,我們昨天已經來排過了,你今日若是再往後拖,看我們不砸了你這鋪子!」
林三和陳五看不下去了,直接往裡面衝去,很快拉了一個漢子出來,背後紋身洗了大半,就已經忍不住疼痛,嗷嗷亂叫著,罵罵咧咧地跑掉。
隨之走出,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穿著一身涼衫,面容愁苦的男子。
李彥打量著這第一位所見的天罡地煞,原劇情里由於宋江生病,需求醫生,被硬生生逼上梁山,但最後成為太醫院的金紫醫官,落得個相對不錯結局的地靈星安道全。
此時此刻的他,還真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怪不得被罵窮臘大,正唉聲嘆氣著道:「我配的藥劑,剛剛都被這位打翻在地了,今日實在是做不得了,諸位請回吧!」
這個年代紋身的,雖然也有些地位不俗,比如歷史上周太祖郭威的脖子上就刺了一隻雀,所以人稱郭雀兒,比如水滸傳裡面的九紋龍史進,但大部分還都是潑皮無賴,根本不講道理的主,聞言立刻炸了:「你敢!打他!」
安道全臉色變了,下意識退回屋內,卻感到一陣風吹過,屋內突然就多了一人,並且還拿起了他治病的長針,信手拋了出去。
嗖!嗖!嗖——
七根細如毫毛的長針飛出,準確的刺入正要撲進來的市井子身上,部位各有不同,但無論是哪裡,都讓這群人失去了行動能力。
外行看熱鬧,林三陳五等人大為讚嘆,內行看門道,安道全輕咦一聲,再度走出去,湊到面前,眼神變得專心致志,潑皮無賴的驚懼尖叫拋之腦後,只有面前神奇的針法:「這針法,怎麼有青唐古法的影子?」
李彥的聲音從後傳來:「閣下真是好眼光,這套針法確實傳自一位吐蕃的高僧,他年輕時曾誤以為自己治瘋了一位病患,後來痛定思痛,結合武學的手印和針灸之法,開創出了這套七針過穴之法。」
安道全讚嘆道:「神乎其技,我祖上也有八脈神針,於針灸一道有所成就,但郎君的針法另闢蹊徑,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他說到這裡,眼中才重新出現破落的院子,陡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苦笑道:「我為求生計,淪落到洗紋印,有虧祖上所傳啊!」
李彥道:「安醫師能一眼看出我所學的針法來歷,醫道和家學自是驚人,人都有逆境之時,能靠自己的雙手,無論是行醫還是洗印,都是值得尊敬的。」
安道全聞言有些動容,拱手一禮:「多謝!」
林三之前插不上話,此時才奇道:「二郎,你什麼時候會針法了?」
李彥悠然道:「其實我早早就對針法感興趣,主要是前唐有《集異記》記載:狄梁公性閒醫藥,尤妙針術,有小郎君年十四五,鼻端生出一塊贅肉,大如拳石,觸之就酸痛刻骨,兩眼也為贅肉所迫,不能視物,危在旦夕,狄梁公至,於腦後下三針,疣贅脫落,雙目亦恢復如初,再無病痛,時人稱為狄三針……」
李彥微笑道:「兩唐書及其他史料,均不載狄公善針藥事,此事應為杜撰,關鍵是誇張的焦點就在於針法,碩大贅肉應針而落,完全違背醫道,卻足以見記載者對針法之痴迷。」
「依我所見,古者針法之妙,確有起死之功,『蓋脈絡之會,湯液所不及者,中其俞穴,其效如神』,卻也不可盲目痴迷,一味迷信針法可治百病,那也是辦不到的,安醫師以為如何?」
安道全大為贊同:「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雙方互通了姓名,李彥這才詢問了此來的目的。
安道全卻是沒有回憶,立刻點頭道:「那位鄭郎君確實請我為他親人治病。」
李彥道:「不知是何親人?看的什麼病?」
換成之前不熟悉,安道全並不一定會說,此時卻立刻道:「那人是一位女子,紗巾遮面,並未目睹容貌,從體態來看,應是他的姐妹,渾身跌打創傷極多,病情嚴重。」
林三陳五等人聽得面色劇變,李彥也沉聲問道:「安醫師知道鄭工匠目前所在之地麼?」
安道全點頭:「知道,他幾日前還與我聯繫,只是為何要急著尋他呢?」
李彥道:「快活林發生了一件血桉,如今看來,這位鄭工匠嫌疑很大,開封府的公孫判官也出動,或許很快也會找到這裡來。」
安道全細細問了後,臉色不禁變了:「如果是開封府衙的人找上來,我恐怕多有不便,可否帶上我?」
李彥想了想道:「可以,但以防萬一,我需寫一份信件,留給可能抵達的官差,不至於讓他們失去了線索。」
……
小半個時辰後。
公孫昭看著空空如也的屋子,再死死盯住桌上的書信,手伸了出去,又縮了回來。
丘午作苦笑:「果然啊,我們還是慢了太多,現在對方直接把人帶走了,卻還主動留下線索……三郎,為了桉子,你還是看一看吧……」
公孫昭眉頭跳了跳,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拿起信件,緩緩拆開,首次在辦桉過程中,腦海中所想的不是桉子,而是那個始終都快自己一大步的人。
林沖……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