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要去向武后稟報,但李弘還是先召集了裴行儉、安元壽、黑齒常之等不久前凱旋的將領,商討薛仁貴提出的誘敵之策。ღ(¯`◕‿◕´¯) ♫ ♪ ♫ ❻9s𝓱ù𝐱.ℂσⓂ ♫ ♪ ♫ (¯`◕‿◕´¯)ღ
畢竟勃倫贊刃和武攸寧在逃,到底是抓是縱,拖延不得,必須立刻決定。
根據眾將所言,此前確實試探過向吐蕃境內出兵, 唐軍做出試探後,發現吐蕃軍隊雖疲不亂,再加上那時關內災情還處於嚴重階段,擔心後方糧草供應不濟,退回了吐谷渾王城。
而吐蕃眼見唐軍後撤,立刻派出悍卒出來劫掠, 再被唐軍擊退,雙方你來我往了幾個回合, 發現都占不到便宜, 才相安無事下來。
裴行儉是儒將,正面勇武不及薛仁貴,但更擅於廟堂之算,他本身也是內衛閣領,早早就派出了諜報,再以重金收買部酋首領,綜合各方所得道:
「欽陵在吐蕃軍中依舊有著諸多支持,手握數萬精兵,牢牢控制著軍權,只是如今不得後勤補給,難以遠行出戰, 我們若是主動入境,恐怕正中其下懷。」
安元壽也分析道:「噶爾家族終究控制了吐蕃政權有二十多年,自下到上, 根深蒂固, 如果吐蕃贊普的王妃,真如孫波茹本所言, 與之私下聯合,那這個家族恐怕會再度掌權。」
李弘頷首:「這也是有我們大唐天軍壓境,讓他們不得不各自做出退讓,否則國之將亡,爭權奪利也失去了意義。」
裴行儉道:「陛下聖明,臣以為薛將軍此計利大於弊,完全可以一試!」
但他頓了頓,發出了類似的擔憂:「只是勃倫贊刃挾持武氏子,太后那邊……」
李弘向來有擔當,這次更是期待滿滿:「引蛇出洞之策,就交予你們施為,太后那自有朕去解釋。」
……
長生院。
李弘步履輕快地走了進去,覺得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問安也有勁了。♙♕ 😲✌
不過他入了殿內,卻發現自己的母親並沒有坐在御幄中,反倒是站在一塊屏風前,打量著上面一塊塊木牌, 木牌上滿是整齊的字跡。
武后此時已經梳妝完畢,高髻釵鈿,宮裙莊重, 氣場全開:「陛下,你來看!」
李弘走了上前去,看著那木牌上的字跡,面容鄭重起來:「這是天下各州刺史?」
武后微微點頭,又搖了搖頭:「此處僅僅是江淮各州刺史,你別看數目眾多,是因為還有他們任命的縣令,我無法全部記住,只能記下大概。」
李弘看著那數百塊大大小小的木牌,倒吸一口氣:「這還僅僅是江淮之地?」
武后悠然道:「此法是太宗所用,也是我當年服侍太宗時,所見所學。」
李弘有些尷尬。
武后不以為意,回憶道:「太宗為了治理天下,就是這般用木牌懸於屏風之上,時常記憶,每每招刺史入京,才能做到瞭然於胸,若刺史無力治理一州,可及時撤換,不讓庸碌之輩身居高位,荼毒百姓。」
從某種意義上,武后是李世民和李治兩人教出來的,前一個耳濡目染,後一個耳提面命,她本身又是天賦過人,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李弘頓時露出欽佩:「前隋煬帝棄德窮兵,濫用民力,拒納忠言,終至國滅身死,生靈塗炭,是太宗悲憫蒼生,虛心納諫,勵精圖治,朕自小跟隨大儒受教,莫不以太宗為榜樣,教導治國為民之道,朕今居貞觀殿,若能有太宗幾分貞觀建樹,於願足矣!」
武后道:「陛下不必妄自菲薄,前隋留下的創傷太大,太宗的貞觀之治,也只是讓國力逐漸恢復,今有兩朝積累,大唐盛世可期,一切都要繫於陛下之身。」
李弘微微點頭,他的起點比起祖父要強太多,內心深處自然希望能締造盛世,超越前人功績,目光又下意識地落在木牌上。
武后畫好藍圖,也開始具體講述:「自貞觀元年來,太宗分天下為十道,貞觀十四年,共設三百六十州,下轄一千五百五十七縣,所謂江淮之地,正是江南道與淮南道之稱,有八十六州,兩百九十一縣。♞♢ 6❾ѕн𝔲x.𝐜o𝐦 ☢🐊」
「我們先從江南道來看。」
「褚弘度,常州刺史,字無量,杭州鹽官褚氏子,少勵志好學,以詞學稱,弱冠以制科登第,釋褐蒲州司法參軍,顯慶二年,得秘書少監上官儀賞識,拜監察御史,麟德元年,又有中書侍郎李安期舉薦,遷中書舍人……」
「此人我見過兩面,心計滿腹,奸懷深刻,極擅偽裝,麾下各縣縣令多為其提拔,聯合當地望族,常州一地早為其所制……」
之前武后是言語惑人,此時就全都是乾貨,不緊不慢,娓娓道來。
李弘聽她把江淮各州刺史的家世來歷、性格優劣、官場人脈,種種情況幾乎是如數家珍,都聽呆了。
他登基後也十分勤政,平日裡也有意識的掌控地方局勢,讓吏部整理出任職案錄,對各州的官職任命加以了解,現在才知道,那根本是流於表象,深層次的情況根本不是通過吏部可以知曉的。
武后也沒有全部說,講了十幾個典型的,要麼是將麾下治理得水潑不進,要麼是碌碌無為,坐視各縣被淫祭所亂的,末了總結道:「如今狄懷英為江南巡撫使,所經潤、常、蘇、湖、杭諸州,陛下可知其中的刺史有多少人與來恆有關,其中又有多少縣令是他此前巡視江南時提拔上來?」
李弘正色道:「願聞其詳。」
武后並不直接說,開始摘牌子,一塊塊牌子摘下來,遞到李弘手中。
李弘接過,第一個就是潤州刺史來楷,字敬業,南陽新野人,來恆族弟……
還沒來得及看完,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又遞了過來。
不多時,他就抱著一摞木牌,面現怒容:「來侍郎竟敢如此!」
武后道:「來恆此人出身江都,其兄來濟,在貞觀時期就入朝為官,待到先帝登基後成為宰相,族中勢力不小,若非此人不擅於團結各地望族,在江南之勢早就不可遏止。」
「此次狄懷英安撫江南,已經大大觸怒了來恆,為了挽回顏面,也為了此前他提拔上來的官吏可享其位,兩者必然有所爭鬥。」
「陛下若是坐視,恐怕狄懷英這一番心血要付之於流水,江南之地也會重回混亂。」
之前武后以一朝天子一朝臣勸誡,李弘並不同意,但此時懷中沉甸甸地抱著對方的親信,他實在接受不了:「朕詳查之後,定會決斷。」
如果確定了武后所言不假,來恆哪怕是先帝所定的輔政大臣,也留不得了。
他再看向屏風,眼神中不自覺地有些熱切:「娘娘辛勞了,這屏風……」
武后微微一笑:「陛下若是用得著,儘管拿去貞觀殿便是,我是後宮一介閒人,也只是用此打發時間罷了。」
李弘連連點頭:「好!好!」
不得不承認,這位的輔政能力,那是誰用誰知道,此時李弘也不禁心動了。
他將要開漕司,定各路轉運使,如果能有對天下刺史瞭然於胸的武后輔助,對於清理地方官吏,穩固中央皇權,肯定大有裨益。
但李弘又想到父親李治和不久前被平凡的上官儀。
凡事有利皆有弊,武后有此能力,自然也不會甘心居於幕後,以父親的權謀手段,都被上官儀說動,生出廢后的想法,正是看出了武后不好控制。
當時權衡利弊,他的父親還是覺得與其權力被臣子所得,還不如放權給自己的皇后,哪怕後者同樣的野心勃勃,難以完全駕馭,也比起那些心懷叵測的臣子要好。
現在他若是也被其引誘,豈不是重蹈覆轍?
正在遲疑,武后突然道:「陛下此來何事?」
李弘怔了怔,他是幹啥來的?
哦,是來看武后笑話的……
眼見內侍已經在自己的命令下,將屏風往外面搬了,拿別人的手短,李弘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低聲道:「此前武氏子出了些事情,朕來向娘娘呈報事情原委。」
武后幽幽地道:「不必了,昔日漢有外戚為禍,先帝也深受其害,武氏子若是為禍,顯然就是依仗於我,武氏但凡出事,自有陛下定奪,那周國公武承嗣接下來也不用入宮問安了,不知陛下能否答應為娘的小小請求?」
聽到這位聲音悲戚,李弘更加歉然,趕忙道:「此話實在是折煞孩兒了,謹遵娘娘命,不再讓武承嗣入宮讓娘娘心煩!」
他說完後,再行一禮:「孩兒告退!」
「我送陛下!」
武后將他送出殿門,目送李弘的背影完全消失,眉頭微揚:「自古以來,政治鬥爭都是需要壓抑人性的,聖人不壓抑,就永遠不合格!」
高太監和蔡太監位於身後不遠處,唯唯諾諾。
評價完聖人後,武后昂著頭,轉回殿內,坐在御幄上,招了招手:「出來吧!」
一眾心腹太監魚貫而出,伏於地面:「太后!」
武后道:「外朝之事調查得如何了?不必開口,寫下後呈予本宮……」
太監領命寫下,紛紛呈上。
相比起直接匯報,書面所寫自然更容易接受,武后品了幾口茶,默誦了三遍經文,調整到最佳狀態,拿起細觀。
剛剛看完第一份,她沉默下去,又看完第二份,開口道:「你們退下!」
聲音里有少許顫抖。
眾人依言退下,其中高太監走得最慢,出了大殿後更是小碎步慢行,隱約就聽到大殿內傳來了砸花瓶的聲響。
高太監這才步伐輕快地離去。
還以為能忍住呢,原來你的人性壓抑得也不合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