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求一步到位,只願越變越好

  相比起丘神績吃席,還不忘幫楊氏教育下一代,李彥就是安安靜靜地吃飯,順帶觀察一下楊氏眾人。

  他很快發現,這個家族的人心很散,怪不得進來得這麼容易。

  且不說弘農楊氏和京兆韋氏、隴西李氏並列,是這個時期公認的關內三大最顯赫士族, 就算是以裙帶關係出名的竇氏,遇到這種情況,不見一下血,丘神績都沒法這麼輕鬆地進來,堂而皇之的坐在席上。

  樹倒猢猻散是正常現象,但楊氏還沒到那一步呢,人心都散了,各房各支頗有自掃門前雪的意思。

  憤怒歸憤怒, 欺辱歸欺辱, 卻都不夠激烈,估計這場席散了回家,用不了多久,該怎樣還怎樣。

  這令李彥暗暗感嘆,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按照歷史上的發展,從高宗開始,就一直在嘗試擺脫關中本位的限制,長孫無忌之死,正式宣告關隴勛貴集團政治上一家獨大的局面結束,等到了武則天時期, 手段更激烈,但是世家豪族的政治力量仍然龐大,於是在武周中後期逐漸形成李武韋楊四大家族。

  所以李彥對於其中的楊氏, 還是挺鄭重的,等到坊間的謠言擴散開來, 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後, 才正式上門, 誰料高看了對方。

  楊氏能在武則天的打壓下依舊顯赫, 不見得是足夠厲害,很可能是足夠順服,再加上武則天母親楊氏的親屬關係,得到了照顧,才維持住了地位。•

  李彥想到這裡,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

  這麼一個簡單的舉動,讓時刻觀察著這邊的楊承祐心頭一悸,下意識就想往後縮,再不願出頭。

  可他身體剛動,楊嘉賓壓低的聲音,就從後面傳來:「上去,看看李元芳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市井謠言與我族無關,你毋須害怕!」

  楊承祐眼睛眯了起來,聲音變得冷淡:「既如此,族叔為什麼不去呢?」

  楊嘉賓道:「老朽乃一介白身,並無官職在身,那丘神績蠻狠,老朽又能如何?」

  楊承祐拂袖:「族叔既知自己是一介白身,就請恕小侄失禮了,此事與我原武房毫無干係,你上谷房去吧!」

  說罷,他乾脆離席而走,避入堂後。

  這一幕別說李彥盡收眼底,丘神績都看到了,笑出聲來:「好一個名門家風,昔日我父家教時,常常以楊氏韋氏為榜樣,告誡我等要向高門子弟學習,今日一見,真是大開眼界啊!」

  楊嘉賓氣得鬍鬚飄揚,一句食心婢子險些脫口而出,然後驚出一聲冷汗。

  前趙國公就不必說了,那是高宗朝的禁忌,即便現在聖人繼位,並且已經派人去嶺南,尋回長孫氏的子嗣,承襲香火,也沒人敢貿然提起這位。

  與李恪和長孫無忌扯上關係,眼見市井謠言越造越誇張,難怪這位要深查了。

  李彥已經與李德謇核對過當年的事情,並且統一口徑,冷聲道:「之所以有種種謠言,與我兒時流落涼州不無關係,我實是被牙人拐帶,才於涼州長大,卻被賊人頗多污衊,此事一定要查清!」

  楊嘉賓這才明白剛剛為什麼問拐帶孩子,趕忙道:「請李閣領放心,我楊氏願意配合,若是族內真有孩童被拐帶,一定讓他們的爺娘配合內衛,抓捕牙婆人販!」

  李彥微微點頭,就在楊嘉賓如蒙大赦之際,又問道:「顯慶四年楊氏發生了一件事,楊老可還有記得?」

  楊嘉賓乾笑道:「顯慶四年,那就是十六年前了,老朽這一把年紀,如何能記得那麼久的事情?」

  李彥稍稍沉默,丘神績立刻瞪起眼睛:「六郎既然詢問,那肯定是你們族內的大事,你不是在族內耀武揚威麼,就半點印象都無?要不要換個環境,去內衛回憶回憶?」

  楊嘉賓大驚,趕忙動起那遲緩的腦子,全力思索起來:「顯慶四年……顯慶四年……那一年能有什麼大事?那一年不正是前趙國公……唔!」

  丘神績觀察的人多了,雖然沒有李彥開啟眼識那麼敏銳,但見那灰白的眉毛稍稍一顫,就知道這老頭想起了什麼,立刻道:「說吧,別耽誤我們時間,我倒也罷了,六郎可是公務繁忙得很!」

  楊嘉賓有些不願,但被其兇悍的目光刺在身上,還是沒敢造次:「老朽想起來了,那一年族內好像是有件大事,各房都有動員,老朽出身上谷房,那時也被驚動……」

  李彥面無表情,凝聲細聽,丘神績倒是有些好奇:「別磨磨唧唧,說完啊!」

  楊嘉賓苦聲道:「可老朽不知道具體是何事啊,是我弟嘉本去族內商議,回來後諱莫如深,老朽問起,他不告訴詳情,只說事關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丘神績嘴角扯了扯:「楊嘉本?」

  太子詹事楊嘉本之前被他審問過後,沒多久就離世了,都沒撐到刑部問斬,知情人減一,不過聽楊嘉賓的意思,是各房都有去人,那還有挽回的機會:「其他房內的人呢?」

  楊嘉賓搖頭:「老朽只知道各房都去人了,但具體是誰就不知了。」

  丘神績眉頭一豎:「那你知道什麼?」

  楊嘉賓趕緊道:「老朽知道,那件事有一位帶頭者,當時我弟弟提起的,說是得那人號召,才能成事。」

  李彥終於開口:「帶頭者?」

  你怎麼不乾脆說帶頭大哥呢?

  不過他仔細想想,長孫無忌的威望固然極高,但若說讓關內各族自發去保他的族人,還沒到那個地步,確實需要振臂一呼的領頭者:「依你的猜測,那人是誰?」

  楊嘉賓道:「不瞞李閣領,老朽在族內是這十年來才有高位,十六年前的大事,實在輪不到老朽參與,這位帶頭者是誰,老朽實在不敢妄加揣測。」

  李彥豈是那麼好糊弄的,淡然道:「外族之人不願意說,那就不說,我也不勉強,但楊氏各房,十六年前可能是哪些人去的,你不會也不知道吧?」

  楊嘉賓身體僵了片刻,只能取出紙筆,寫下數個名字,遞了過來:「請李閣領過目。」

  李彥接過,仔細看了一遍,語氣緩和下來:「多謝楊老配合,接下來若有疑問,丘機宜還會來府上叨擾的。」

  楊嘉賓聽了前半句,都以為過關了,聽到後半句,險些心臟驟停。

  丘神績就喜歡看這些世家子露出如此表情,咧嘴道:「嫌麻煩?」

  楊嘉賓只能搖頭:「不麻煩,怎麼會麻煩,我們歡迎,嗯,歡迎……」

  他實在說不出歡迎丘神績這麼違心的話,臉都漲得發青了。

  丘神績也不在意,哈哈一笑,跟在李彥後面,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朝外走去。

  臨走時,還順手撈了一盒點心:「不愧是海內名宗,府上的點心還挺好吃。」

  出了楊府大門,丘神績轉身看向那比起自家豪華太多的朱門,撇了撇嘴道:「一想到這樣的士族,占據那麼多官位,族內子弟盡入二館六學,就覺得不公啊!」

  李彥端坐在獅子驄上,從楊氏恢宏的府邸轉到周圍那些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群:「凡事不能求一步到位,從今年科舉開始,寒門士子難以出頭的局面,將會得到改變,這個世道,將會越變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