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怎麼還沒倒下……」
「是我的法咒出了錯?」
「還是那位趙判官對於冥票的數目不滿意?」
典真嗣看著最後一沓冥票,在缽盂內焚燒殆盡,再度讓師弟去詢問了陸府的動靜後,眉宇間滿是陰沉。☞💔 ☠🌷
這些日子他按照師父傳授的法咒,與陰司溝通,先是通過層層鬼差傳遞,最終成功與一位趙判官搭上了線。
地府有四大判官司:賞善司、罰惡司、查察司、陰律司,那趙判官只是查察司中一個小小的副職,並不是四大判官的級別。
但別看位置不算高,聽說拿個殿主跟他換,都是不換的。
聯絡時對方正在吃麵,地府還挺講究,一口麵條一口蒜,聽到要削減陸炳六年壽數,也沒說什麼,就排出了十二顆大蒜。
每一顆,都對應一沓冥票。
典真嗣只好再去向陶仲文申請經費,總算填飽了對方的胃口,開始作法,期待陸炳那邊的噩耗傳出。
在他的判斷中,在自己燒到第二沓冥票時,陸炳就應該病倒了,然後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在最後一沓冥票燒完,這位執掌錦衣衛和京師城防的大都督,藥石無醫,撒手人寰。
結果陸炳活蹦亂跳,依舊時不時找天師府的麻煩,而冥票的最後一沓已經燒了個乾淨……
「肯定是哪一環出了錯,莫不是那趙判官拿了錢不辦事?可恨啊!」
「好在師父那般疼愛我,是不會怪罪的!」
典真嗣自我安慰片刻,準備向陶仲文稟告這個壞消息了。
剛剛往石室走去,就見陶世恩步履匆匆,也快步而至,雙方正好打了個照面。
「咦?這不是大師兄麼?」
「呵!二師弟依舊這般悠閒?」
師兄弟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古怪。
在典真嗣眼中,陶世恩的相貌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臉頰微微凹陷,面容枯藁,偏偏雙目晶亮,散發出一股擇人而噬的凶光。
而在陶世恩眼中,典真嗣的相貌雖無變化,但原本天庭飽滿的額頭,隱隱有黑雲罩頂,整個人瀰漫著一股陰鬱的死氣。
原本陶世恩根本沒有將這位小師弟放在眼裡,但舊的嫡傳弟子就剩下兩人,新入門的又遠遠擔當不起大任,他發現父親還真的將許多事情交託過去,頓時生出了警惕心思,典真嗣也不再掩飾,雙方的明爭暗鬥越來越明顯。
直到此刻,看到對方的模樣,心頭都定了。
就這般德行,還想跟我爭繼承人之位?
兩人得意洋洋地來到石室前行禮:「師父!」
石門開啟,一隻玉瓶飛了出來,陶世恩趕忙接過,倒出冰心丹,咕都一口吞服下去,神情才變得舒緩許多。✊💚 ඏ☆
「用丹藥壓制,豈是長久之計?」
典真嗣暗暗冷笑,然後感到一束目光從石室里投到自己身上,知道那是陶仲文的詢問,緊張地道:「徒兒有負師恩,那地府收了冥票,卻失信於我,未曾終了陸炳的壽數……」
「跟地府來往,陽氣豈能不損?」
陶世恩暗暗冷笑,充斥著幸災樂禍,然後稟告道:「父親,自從東嶽廟後,那陶隱已經消失不見,孩兒近來在正一各道行走,方才又引動了一人劫數,他們懾於寶珠威儀,都老實了許多!」
石室內安靜片刻,陶仲文的聲音緩緩響起:「陸炳不死,多生事端,陛下也無觸動,難受仙桃。」
典真嗣這才明白,要咒死陸炳,還有引發嘉靖的迫切,對於此前所獻壽桃再度重視起來的緣由,咬了咬牙道:「請師父放心,徒兒一定再與地府判官聯絡,定將陸炳拿下!」
又一個錦盒從石室內飛出,裡面裝滿了冥票,陶仲文澹然道:「省著些用。」
典真嗣接過,精神一振:「多謝師父!」
他就不信了,地府難不成就一個趙判官能辦這事?
陶仲文再轉向陶世恩:「孽子和蛇妖的氣息確實遠離,然李時珍和龍女並未退走,至今還在京師,你太掉以輕心了。」
陶世恩的面孔立刻猙獰起來:「請父親放心,一旦尋到蹤跡,孩兒定用佛寶,讓他們劫數臨頭!」
陶仲文道:「不必去尋,宮中有報,陛下近來連連面見土地神只,怕是很快按捺不住,要招李時珍入西苑,你好好等待機會便是。」
陶世恩精神大振:「是!」
「去吧,去吧,不要再令我失望……」
陶仲文的聲音幽幽傳出,石室大門緩緩關閉。
兩人朝著石室拜了一拜,再對視一眼,眼神里透出的滿是昂揚的鬥志。
接下來,他們要好好證明一番,誰才是父親最寵愛的兒子!
……
「土地神只,請!」
西苑萬壽宮中,伴隨著悠揚的大樂奏響,嘉靖面帶微笑,對著一位和藹富態的老者舉杯。
這位大明天子,坐在一張明黃色的長桌前,桌上器皿多玉質,數十名穿戴齊整的內侍位於兩側,捧著繪有金龍的朱漆盒,錯落有致地上前撥食。
「陛下請!」
御膳宴請的老者,正是北京土地神。
相比起那驚鴻一現,又很快離去的龍神,這位土地老兒近來倒是多入宮中,陪這位俗世天子閒聊。
嘉靖心情愉悅,當時杭州土地神甦醒時,就曾動過南下的心思,但為了一位土地小神,興師動眾,確實不太值得。🐨🍟 ➅❾ş𝔥Ữⓧ.C𝓞𝕞 🐤🐼
如今京師本地的土地神復甦,成為了座上賓客,能夠宴請神仙,讓他成仙得道的夢想,頓時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
土地神倒也樂意。
換成天地劇變之前,凡間天子,還真的看不上小小的土地,尤其是占據南瞻部洲絕對主宰的中土王朝。
嘉靖盛情邀請,她自是欣然赴會,這一日更是共同用膳,只是看著面前清一色的齋菜,並未動快。
倒不是看不上素席,實際上這些菜餚,絕不似表面那般樸素,而是御廚將各種山珍海味熬出最精華的湯汁,加入到素膳當中。
其中最簡單的一盤豆腐,都要十幾隻山雉來配,看似尋常,實則極為奢靡。
這一桌「素膳」的花費,都是上百兩銀子,達不到慈禧太后一頓要吃掉兩百兩銀子的地步,但也夠三四個縣令一年俸祿了。
嘉靖對自己,從來是不吝嗇的。
不過土地神顯然對這些精緻的佳肴不太感興趣,並未動快,酒水也只是沾了沾嘴唇,就不再多喝。
嘉靖看了後,笑容微微收斂:「這御膳可是不合土地神只的心意?」
土地神沒有否認:「我等乃神道之體,確實不耐凡間酒食。」
嘉靖看向酒水:「這百花仙釀采百種靈花,以茅山秘法釀製而成,也不入神只的口?」
土地神解釋:「茅山所傳,乃玄門正宗,源遠流長,小神品此美酒,本是榮幸,然天地污濁後,此等靈酒也淪為凡品了……」
嘉靖一想到自己這些年所用的,也都是凡俗級別,並無想像中的靈性,頓時有些悻然,又許諾道:「今山神土地多有顯靈,卻終究不出廟宇,神道即便復甦,也處境艱難啊!朕已下旨,令各地官員,領百姓誠心祭祀,護各地平安!」
土地神起身謝禮:「多謝陛下,然吾等神力有限,可盡力顯靈,是否能護得各地平安,實在難以保證!」
「土地神只過謙了……」
嘉靖其實知道土地神不堪大任,故意抬高對方,再安撫幾句後,趁機詢問道:「朕久聞昔日東勝神洲,有三島十洲,仙翁聖老,不知是何等景象?」
土地神道:「小神也不曾親自去那仙家勝地,只是聽聞海外蓬來、方丈、瀛洲三仙島,多有祥雲光滿,瑞靄香浮,彩鸞鳴洞口,玄鶴舞山頭,碧藕水桃為按酒,交梨火棗壽千秋,周天甲子難拘管,大地乾坤只自由……」
嘉靖露出由衷的嚮往之色:「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朕甘願棄了帝王之位,尋此等大逍遙,大自在!」
土地神笑笑不語。
嘉靖同樣也是說說而已,他若不是凡間天子,一道聖旨就能動用天下的民力物力,與神仙只會離得更遠,所以接下來才是正題:「朕的修行之道,土地神只可有指點之法?」
土地神趕忙道:「小神任土地之責,不通金丹大道,不敢指點陛下。」
嘉靖看似漫不經心地道:「那李真人如何?他能將陷入沉寂的神只復甦,是有大能耐的,可通金丹大道?」
土地神露出敬意:「李真人純澈超然,世所罕見,於金丹大道的進境,豈是小神能夠評價?」
嘉靖有些動容,他雖然一再高估,但見到一位正統神只如此認可,依舊感到震驚。
同時又有些吃味,這土地神對於自己只是口頭客氣,對於那位才是真心尊敬,到底誰才是天子?
不過在得道成仙的大誘惑下,嘉靖很快收斂情緒,帶著幾分感慨道:「李真人自從與龍神入宮受封,又不見蹤跡,想來若不是領了真人之位,早就雲遊四海,行醫八方去了,對朕終究是不願盡心啊……」
土地神這話不接了,低下頭,狠狠喝了一口百花釀。
嘉靖有些不習慣這種話頭落到地上,沒有人接的感覺,卻又無法逼迫,只能略帶尷尬地帶過去。
一頓沒滋沒味的御膳結束,土地神告辭離去,嘉靖回到精舍,到了太極八卦床上坐下,打坐片刻,突然開口:「呂芳,你說李真人何時才會再度入宮?莫非要等到龍神廟和真人府完工?」
呂芳伺立旁邊,對於活生生出現在面前的神只,這位一輩子在內廷呼風喚雨的大太監,也是免不了好奇的,但他最為重視的,還是這位萬歲爺的修行之路是否能夠順遂,聞言立刻道:「主子既然想見李真人,何不直接相招呢?」
嘉靖沉聲道:「李真人若是正在照顧龍神,朕這般相催,會不會壞了修行大事?」
呂芳溫吞吞地道:「依老奴之見,土地神只知道輕重,由她傳旨,當不會壞了事情,也能讓李真人清楚主子的關切之心。」
嘉靖臉色舒緩下來:「你說得不錯,朕這就下旨,至不濟也讓他給一個答覆!」
……
「第七次嘗試!」
寶船之內,李彥看了眼土地神的靈訊,理都不理,精力依舊集中到面前的靈鶴身上。
他的十指撫摸著這頭靈寵的脖子,神禁「鎖靈環」的光圈徐徐變形,但無論如何深入探索,總有一點核心堅守。
足足兩刻鐘後,在靈鶴感到某種危機瀰漫,發出膽戰心驚的鳴叫之後,李彥雙手終於離開。
這代表著,突破神禁的嘗試再度失敗。
不過他心境平和,開始總結得失。
「這鎖靈環妙用玄機,博大精深,用在控制門徒和靈寵上,實在有些暴殄天物,卻被使用得頗為呆板,依葫蘆畫瓢,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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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可以確定,此法不是陶仲文的前世今生所創,否則『七針制神』根本遏制不了靈鶴的作為……」
李彥思索片刻後,目光才回到嘉靖的邀請上。
「越是看到活生生的神只,對於長生越是渴望,能忍到現在,倒也不愧是嘉靖了。」
是人都怕死,九五之尊更甚,因為他們的生活實在太好了,怎麼捨得離世?
而三十多年的修道生涯,讓嘉靖對長生的渴望,早已到了極致的地步,卻又能按捺下來,這份忍耐力其實遠非一般人可比。
李彥想著這位歷史上公認的昏君,被後世冠以亡了大明的罪魁禍首之一的生平,其實是有些唏噓的。
嘉靖其實和李隆基有些像,最大的缺點,不是別的,就是執政時間太長,死得太晚。
這個皇帝如果早死個二十年,那留在歷史上的,絕對是明君形象。
嘉靖二字,出自《尚書·無逸》中「嘉靖殷邦」之語,意思是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繁榮昌盛。
前期的嘉靖,很符合這個年號,史書中稱其「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稱治」。
這固然誇張,明朝的弊政到如今這個階段,有些是很難解決的,但可以壓制,嘉靖任用張璁、夏言為首輔,提拔諸多能臣,大力打壓宦官,「嚴以馭官、寬以治民、整頓朝綱、減輕賦役」……
可以說除了明軍太廢,一時間實在糾正不過來外,其他方面都將國家治理得不錯,所以史稱「嘉靖新政」。
底子終究不同,想要像李隆基的治理下開創「開元盛世」,那不現實,但比起前面的正德朝,實在好太多了。
萬曆只看到這位皇爺爺的後半生不理朝政,沒有注意到他的前半生,也是整頓吏治,振興過國家的,當真是好的半點沒學會,壞的學了個十足。
很可惜啊,如果壬寅宮變里的那些宮女,將嘉靖真的給勒死了,這會是一個死得很丟臉,但史書評價很不錯的大明天子,小節有損,大節不虧。
結果沒勒死,嘉靖反倒把轉危為安歸功於事玄之效,更加熱衷於崇道,也漸漸聽不進半點忠言逆耳,提拔了嚴嵩上位,後二十多年把天下弄得民不聊生,這麼好的年號,最終變成了家家皆淨無財用。
所以在李彥看來,嘉靖別說長生了,屬實是活得太長了。
好在現在這個時期,百姓還沒有被弄得家家皆淨,而他也早就有了計劃。
李彥伸手一招,將一隻玉瓶握入手中,與對土地神的回覆一併傳了出去。
……
一個時辰後。
嘉靖欣喜的聲音迴蕩在精舍,說出一件讓身邊宦官和起居郎都兩股戰戰的喜事:「李真人要遠程傳功,指點朕煉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