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直到臨死的時候,還有件事情沒弄明白。
他已經放出了訊號,援軍必定會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圍獵,在這樣的情況下,刺客們又將如何逃脫?
可惜他看不見了。
「砰砰砰……」
馬胖子剛跳到外面,城裡的東、西、南、北各個方向,都有「同款」火箭飛上半空。
和律香川施放的一模一樣。
這就是陳盛的對策!
花園裡有他的內應,弄來幾根訊號箭並不困難。
用大量的假信息故作疑兵,那些援軍看到之後,自然會茫然無措,甚至會顧此失彼,不知道究竟該往哪個方向去。
在這樣的混亂中,撤退就變得容易了。
某些時候,破解複雜的難題,用簡單的方法反而最有效、最快捷。
今晚的行動堪稱完美。
……
陳盛慢悠悠地向花廳走去,忽然間,一道黑影落在了他的面前。
來者是個壯碩的男人,雙眉如刀,眼神犀利,看上去約摸三十五六歲,手裡還提著杆長槍。
比起刀劍之類的兵刃,長槍在江湖上其實並不多見。
——因為它的尺寸太大了,不便於攜帶,你隨時都得提著,難免對行動會造成影響。
嗯?
用槍的高手?
陳盛的反應可謂神速。
記得高慕雲說過,律香川真正的親信,是一名叫做「廖百川」的人,此人精於槍法,是萬鵬王派過來的,目前在花園擔任副堂主。
能夠準確地找到這裡,不被外面的混亂所蒙蔽,說明他非常冷靜,倒是個聰明的。
廖百川急忙道:「公子,屬下來遲了,刺客何在?」
陳盛道:「哦,兄弟辛苦,那些刺客被我擊潰,方才已經散去。」
廖百川又問道:「公子可知來的是什麼人?」
陳盛笑了。
笑得很溫柔。
他翹起三根手指,用一種極為女性的動作,捋了捋鬢角的長髮。
「自然是我的老朋友,小武。」
「……」
看著陳盛的樣子,廖百川突然渾身發冷,趕緊轉開視線。
「小武?此人滿手血腥,正是咱們的心腹大患,下面要不要展開全城搜索?」
「別麻煩了。」
陳盛嫣然道:「他熟悉蘇州的地形,這回又是有備而來的,你如何能夠搜得到?」
廖百川思索片刻:「公子說得有道理。」
陳盛道:「你先退下吧,我還要陪夫人吃飯,今晚就不回去了。」
廖百川躊躇道:「請公子謹慎些,如果……」
陳盛道:「如果什麼?」
廖百川道:「萬一小武趁著咱們防備鬆懈,再去而復返,第二次殺過來呢?」
陳盛道:「回馬槍?」
廖百川道:「嗯。」
嘖嘖!
這個人的反應何等敏銳,還真不能小看。
陳盛道:「可今天是回門的日子,我總要照顧夫人的情緒,貿然離開的話,會令她傷心的。」
廖百川想了想:「那屬下就留下來,親自為公子守夜。」
陳盛道:「這樣的辦法倒也穩妥,但會不會太麻煩廖兄?」
廖百川正色道:「公子莫要客氣,此乃屬下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好,多謝。」
陳盛拍著他的肩膀,然後便走開了。
等到陳老爺消失後,廖百川盯著自己的肩膀,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扭曲。
好像是有點犯噁心。
……
花廳中。
這裡瀰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所有人全是戰戰兢兢的,其中以林中煙最為不堪。
林中煙雖然也是個江湖人,可他畢竟過慣了太平日子,遭遇如此可怕的變故,他的兩條腿都在顫抖。
「吱呀。」
陳盛推門進來,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中煙慌忙道:「賢,賢婿,外面究竟發生了何事?」
陳盛道:「岳父莫慌,幾個小毛賊而已,都被我打發了。」
「那就好,那就好。」
林中煙終於將心臟放回肚子裡,擦著腦門上的冷汗。
至於所謂的小毛賊都是些什麼人,他可不敢多問。
在他的身邊,林秀卻不見畏懼之色,反而關切地迎上來:「夫君可曾受傷?」
陳盛展顏道:「娘子別怕,我沒事的。」
林秀也終於鬆了口氣。
夫妻本是一體的,兩個人就是一個人。
不管他們的結合出於什麼原因,被逼無奈也好,身不由己也罷,可現實已經如此,她就只能學會認命。
而女人的命運,一向都與夫婿休戚相關。
陳盛走回去落座:「咱們繼續吧?剛才說到哪了……」
這頓飯吃得一言難盡,只有他好像鎮定自若,眉目間還透著些亢奮。
吃飯完,又閒話片刻,夫妻二人便回房了。
回的是林秀出嫁前的閨房。
林秀的房間被打掃得十分整潔,大部分的擺設都是對稱的,從顏色、款式,再到尺寸、角度,幾乎都像印出來的那麼雷同,強迫症可見一斑。
成親這幾天,林秀習慣了與夫君的相處模式,本以為這又是個「平靜」的夜晚。
然而……
她忽然發現,陳盛正緊緊地盯住自己,眼神頗為奇特。
那是痛苦和糾結的眼神。
林秀咽著口水,小心地問道:「夫君,你怎麼了?」
陳盛思慮良久:「娘子,我有件秘密要對你坦白,希望待會兒你能冷靜些,不要害怕。」
林秀怔住:「夫君但說無妨,我的膽子也沒那么小。」
「哦。」
陳盛的動作快極了,褲叉一聲,竟從臉上把面具揭了下來。
!!!
大變活人?
就像被雷劈了似的,一瞬間,林秀驚得魂飛魄散,她很想放聲喊叫,可身體卻連動都不能動彈。
熟悉的律香川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更英俊、更好看的男人。
可無論多麼好看,也無法緩解她的恐懼。
「……」
陳盛嘆道:「娘子,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表情。」
說話間,他居然連聲音都變了!
林秀好容易才緩過來,她顫抖著,蹬著雪白的小腳,拼命向床尾蜷縮。
因為父親出身於江湖,林秀倒也聽說過易容術,但萬萬沒想到如此可怕。
「你究竟是誰?律公子呢?」
陳盛道:「蘇州人必知蘇州事,花園孫家的遭遇,想必你應該清楚。」
林秀道:「我知道,孫家的主人是老伯,他已經遇害了。」
陳盛道:「嗯,老伯的身邊一直有兩名親信,一個是律香川,一個是我。」
林秀道:「你莫非就是小武?」
陳盛點點頭。
林秀道:「你既是小武,那麼律公子何在?」
陳盛停頓幾秒,直視著她的眼睛:「他早已被我所殺,這些天與你成親,並陪在你身邊的人,都是我。」
這個消息未免太驚悚,林秀的頭腦嗡嗡的。
陳盛道:「請娘子想想,律香川背叛父兄,滅絕人性,如果他真的娶了你,你的清白還能保得住麼?」
「……」
她想想都後怕。
這的確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比起律香川,小武的行徑堪稱君子,從成親的當天起,就沒有動過她一根頭髮。
林秀道:「你為何要冒充他?」
陳盛道:「問得好,因為我要報復。毀掉花園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十二飛鵬幫,我只有想辦法變成律香川,才能混入敵人內部,並見機行事。」
他的臉上發散著光芒。
那是堅決的光,正義的光,令人肅然起敬!
小武明明可以順勢占有自己的,自己也阻止不了,可他卻忍到現在,而且坦白了一切,充分證明他是個誠實而純粹的好人。
而且還那麼斯文、知禮、溫柔……
林秀頗為感動。
她忽然變得不再畏懼,心裡反而暖暖的。
陳盛道:「抱歉娘子,我騙了你。」
林秀道:「無妨,小武哥重情重義,為了老伯甘願冒此奇險,倒是令人敬佩。」
「娘子能理解就好。」
下面,陳盛又露出了那種痛苦的表情。
他居然在流淚。
林秀非常吃驚,還有點心疼,畢竟朝夕相伴的這些日子,永遠也無法磨滅。
她湊了過來:「你為何如此?」
陳盛道:「讓娘子見笑了,我既然變成律香川,就要承受他的罵名和風險,剛才刺殺我的那些人,就是我曾經的兄弟。被兄弟們無情刺殺,你知道這是什麼滋味麼?心裡有苦不能說,嘴裡有話不能言,我只能默默承受……」
沒有比男人的眼淚更能打動女人了。
想起最近的點點滴滴,林秀的心臟都為之輕顫。
陳盛道:「娘子,我能借你的肩膀靠靠麼?」
「能。」
林秀的臉紅了,說話像蚊子咬。
小武可是個真正的君子,此時的他如此無助,就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當真讓人憐憫。
陳盛靠過去,緊緊地環住她。
「娘子,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你莫要離開我,好嗎?咱們已經拜過天地,我的每一句誓言都是真的……」
林秀終於也抱住陳盛,輕輕的。
「好。」
在林姑娘難以察覺的角度,陳盛卻咧著嘴。
——碰上正經的姑娘,一定要用正確的打開方式,千萬不能來硬的,道路千萬條,誠實第一條。
如果騙人的目的是好的,那就不叫騙……
好吧,我真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