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
水聲潺潺,地下的環境陰冷而潮濕。
陳盛坐在一條獨木舟上,連槳都不用劃,湍急的流水便載著他漂向遠方。
這是孫玉伯留的後路。
居安必思危,無論花園的防線有多麼可靠,像他這麼謹慎的人,當然會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陳盛佩服極了。
不過萬鵬王既然沒死,他們的戰鬥就要接著進行,陳盛只希望,以孫玉伯的頭腦和武功,或許能夠躲過下面的危機。
——但可能性應該很小。
他早就有不詳的預感了。
也不知漂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個轉折,那裡垂著一枚鐵環,似乎是用來拉手的,旁邊還有幾級人工挖掘的階梯。
陳盛果斷拽住鐵環,跳到階梯上。
整個階梯呈螺旋形,繼續向高處蔓延著,如果沒猜錯的話,頂部應該就是地道的出口。
剛走了幾步,他又看見牆上掛著件東西。
那是個黑色的包袱,鼓鼓囊囊的,個頭還不小。
陳盛隨手打開來檢查,發現裡面放著金瘡藥、火摺子、乾淨的衣裳,還有一把短刀、一個水囊、一疊銀票和部分乾糧等等。
嗯。
孫玉伯思慮周全,這些物資正是求生的必需品。
地下的濕氣頗為嚴重,東西不易保存,銀票已經用油紙提前裹了起來,而乾糧什麼的聞著竟沒有異味,質量也都不錯,說明老伯很注重定期更新。
接著陳盛又發現,包袱的底部還藏著個小箱子。
裡面是些微型的剪刀、鏡子、刷子和各種瓶瓶罐罐。
「易容工具?嘖嘖。」
陳盛感慨著,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出口藏在一所廢棄的打獵小屋,周圍是一片荒林,遠遠的,蘇州城就矗立在他的背後。
陳盛用老伯留下來的工具簡單易容,又重新潛回去,潛入某個人的家中。
然後開始等待。
……
天光亮了又黑,轉眼已是初九的深夜。
在黎明之前,高慕雲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住宅。
他慢慢走進臥室,用火摺子點燃蠟燭,猝然間,他的頭皮為之一麻。
高慕雲急忙按住刀柄,用最快的速度轉身。
床前竟坐著一名陌生的男子,年齡大約在四十歲左右,相貌長得很普通,自己從來也沒有見過。
他厲聲喝道:「閣下何人?」
那人拿出一面腰牌晃了晃:「是我。」
聽見對方的聲音後,高慕雲吃驚道:「你……小武哥?」
陳盛道:「嗯。」
高慕雲平復著情緒,猜到他應該做了某些偽裝:「小武哥是來清理門戶的?」
陳盛道:「為什麼這麼問?」
高慕雲沉默片刻:「因為我已經背叛老伯,投靠了律香川,現在身居大總管一職!」
「大總管?」
本該憤怒的陳盛卻樂了:「哦?幹得不錯,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
高慕雲一呆:「小武哥的反應當真出乎意料,我原本以為,你會立刻動手的。」
陳盛道:「你對老伯忠心耿耿,怎麼可能背叛他?所謂的投靠,應該只是詐降罷了。」
高慕雲點點頭:「不錯,我的確是詐降。在初八當日,你說過一段奇怪的話,當時我還聽不懂,後面我就明白了。」
陳盛很欣賞他的表現,讚許道:「嗯。」
高慕雲道:「敵人的勢力太過龐大,盲目拼命並不可取,唯有順應和忍耐,才有扭轉局面的可能。」
陳盛道:「說的對。不過律香川性情多疑,你是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的?」
高慕雲又在沉默,沉默了良久。
他淡淡道:「我做了律香川手上的刀,替他殺了老伯的朋友,殺了很多很多。現在的我沾滿血腥,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個人,還是個畜生。」
陳盛:「……」
親手對著自己人揮起屠刀,雖然目的是為了報仇,但他的心裡一定充滿痛苦。
要命的痛苦。
這種負罪感可能會跟著他一輩子,連死亡都無法磨滅。
陳盛也默然無語,更不知如何安慰。
他就馬上換了個話題:「老伯呢,老伯的情況如何?」
高慕雲咬緊牙關,哽咽著:「老伯……已經離世,他死了。」
陳盛驚道:「怎麼死的?」
於是,高慕雲就把打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他現在跟著律香川,而律香川是飛鵬幫的人,消息自然非常靈通。
「……」
陳盛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萬鵬王的心機太可怕了。
從詐死蟄伏、到容忍屠城篡位、再用整個飛鵬堡利誘孫玉伯,直到最後一刻才出手,他的陰謀可謂一環接著一環,刀刀致命。
一個人在即將成功、或者在剛剛獲得成功的時候,最容易喪失警惕,從而遭到致命的打擊。
孫玉伯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陳盛在腦海中推演著當天的情形,發現局面無比惡劣。
就算是自己過去,可能也保不住性命。
他還沒死心,又繼續追問道:「可有人親眼見過老伯的屍體?」
高慕雲道:「有很多人見過,老伯的屍體被毒液腐蝕,已經面目全非了,不過他的靴子和短劍都在,可以證明身份。」
那麼強悍的人,居然也真的會死?
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陳盛嘆道:「生死無常,禍福難料,這就是江湖。孫劍與老伯一起進攻飛鵬堡,他又在哪裡?」
高慕雲難得露出幾分欣慰:「孫少爺命大,他順利突圍了,目前已不知所蹤,但應該沒有落到萬鵬王的手上。」
陳盛道:「哦,那還好。」
高慕雲道:「小武哥,下面咱們該怎麼辦?」
陳盛道:「兩件事,第一,你要秘密地打聽孫劍的消息,儘量把他找回來,我也會同時聯絡上鴿組,助你一臂之力的。」
高慕雲喜道:「鴿組也保全了?」
陳盛展開笑顏:「對。」
高慕雲道:「搜尋孫少爺是應該的,那麼第二件呢?」
陳盛道:「飛鵬堡既然不復存在,萬鵬王就一定會重新選址,再次建立總舵的,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在江湖上隨便漂著。」
高慕雲目光閃動:「不錯,他必定要紮根的。」
陳盛道:「所以說,咱們只要摸清位置在哪裡,後期才方便行動。」
高慕雲點頭。
報仇當然是必須的,有萬鵬王在,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安生,也永遠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
他又問道:「律香川就像老伯的兒子,此人竟敢背叛父兄,實在罪無可赦,咱們該怎麼處置他?」
陳盛道:「他未必會真的信任你,你慢慢來,先留意著,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再拿他開刀。」
高慕雲冷哼一聲,眼睛裡的殺機無比陰寒。
看到他的樣子,陳盛接著叮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律香川並不可怕,貿然動手只會引起萬鵬王的警覺。」
「是,屬下明白的。」
高慕雲說完話,表情卻變得非常複雜,又像是驚疑,又像是噁心,甚至還有點想笑。
以他現在的情況,本應笑不出來的。
陳盛也難免奇怪:「你怎麼了?」
高慕雲道:「律香川最近好像不太對勁。」
陳盛道:「哦?哪裡不對勁?」
高慕雲道:「他仿佛換了個人,相貌還是原來的相貌,不過眼神、舉止、步態,都和從前不大一樣,就像個小姐似的。」
說著,高慕雲便比了個嫵媚的蘭花指。
「……」
臥槽!!
對對對,就是這種造型。
陳盛突然想起來了,那天他在和萬鵬王交戰的時候,律香川便用過類似的手勢,真特麼離譜!
太監也不一定非得向娘炮發展啊?
律香川當然是個死變態。
難道說……
經過不ju的刺激後,他的變態又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