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迢迢長路(四)
雖然將那對小男女趕走了,但唐小棠的情緒依然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
這幾年,更準確的說,自從過了百歲生日之後,她的情緒便經常會「間歇性的」劇烈波動。
很容易就會被外界一些看似和她無關的種種小事刺激。
她自己也深知這一點,但雖然極力避免平復,卻也只能稍作控制,而不能完全根除。
她也知道,癥結就在自己身上,要想根治這毛病,還得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知道歸知道,做不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拒絕了其他同事的各種邀約,她徑直回了自己的洞府,禁制一閉,世界徹底清靜了,稍作調理之後,她的情緒也開始逐漸回落,直至徹底靜如平湖。
直到心緒徹底平復,她才開始正視自己的問題,心道:「必須做出決定了。」
回顧自身,年紀才剛過百,正式修行滿打滿算也才八十多年光景,回顧個人的修行成長史,真的平平無奇。
因為她本身就不是什麼修行奇才,哪怕放在她那個時代,天賦也只能在普通修行者中稱個「優秀」,一路修行走來,表現算不上糟糕,卻也同樣沒有任何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
可偏偏是這樣無數普通修行者之一的自己,卻清晰的體驗到時代大勢貼臉碾過的感覺。
那種崩騰壯闊,那種渺小無力……親身體驗了這樣的大勢洪流,讓她生出一種感覺,哪怕是將個人的修為一路提升到整個修行體系的頂點,在這樣的大勢面前,依然是無力。
可以說,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層覺悟,她才能在紫府境巔峰卡了這麼多年,本來邁步就能進入的金丹境她卻始終沒有進入……便是早幾年突破到了金丹境又如何呢?
早幾年,晚幾年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
所以,她穩得住。
但是,隨著百歲大關一過,就像是觸發了她內心設置的某個隱秘報警裝置,身體會用「間歇性更年期」來提醒她——別磨蹭了,你已經拖得夠久了。
雖然身體已經在表示抗議,但已經耗進去了這麼多時光,她不可能在即將功成之際因為這種理由便改弦易轍。
若是如此,那才叫「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呢。
最初,剛踏入修行路時,她的表現比大多數同齡人優秀,成為州學學生,更被天行府吸納,專門在校內發展吸納符合天行府需求的人才。
因為表現優秀,她在天行府的發展也很好——其中最突出的成績當然是發掘到了「姜平」這個天才,當然,後來她知道了,姜平不是天才,甚至不是妖孽,他壓根就不是人。
最初,送走「姜平」之後,她以為自己會長期紮根在天行府內。
卻不曾想,在建立之初就肩負重任的天行府並沒有煊赫幾年,地位很快就持續下降。
天行府建立的目的,就是為諸界賭局做準備的。
這也是炎夏為了諸界賭局所設計的第一代戰略級計劃。
天行府的核心便是【天行使】和【天行副使】。
天行使藉助鏡像本我之法和其他種種秘法進入每個初始本源小世界,與源出其他大世界的生靈「同台競技」。
而天行副使則安居於藍星大後方,最大的作用便是充作「外掛電池」,為在本源小世界內行動的天行使們提供「無限續航」。
最開始計劃得很好,都當成試驗局的第一局開始的時候,發現這種模式居然真的成功避開了諸界天道聯合制定的規則篩查,能夠成功運行,更給天行府上下帶來無窮信心。
但當真箇運行下去之後,才發現局面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
首先,最脆弱、也是最容易被切斷的天行使與天行副使之間的「無線連接」,這種跨世界傳輸確實精妙,「無限續航」也能讓他們在與他界生靈對戰時超常爆發。
一開始,猝不及防之下確實給了其他世界勢力不小的「驚喜」,可很快,對於力量的認知遠比藍星經驗豐富的各界勢力很快就紛紛用自己的辦法解決了炎夏冥思苦想開發出來的這種「小伎倆」。
很快,天行使們就不敢在戰鬥中使用「無限續航」,甚至,只要敵人還存在於視野中,貿然使用「無限續航」都會有莫大後患。
只有在完全安全的環境下,天行使們才敢開啟這個能力,快速回氣,快速療傷,哪怕已經枯竭透支的狀態,只要開啟了與藍星內天行副使們的「連線」,便都可以快速恢復。
「無限續航」變成了「隨身補血包」。
然後被針對的是鏡像本我之法。
其他世界可以肆意揮霍,隨便拔一根「毫毛」就可以將這些本源小世界安排的妥妥帖帖,塞得滿滿當當。
可藍星卻不可能這樣搞,若也這樣做,將大量中低階力量者投入這個「血肉磨坊」,藍星的未來將被徹底斷送。
而且,即便這麼安排了,贏面也非常低,大概率會輸,而且輸的很慘。
所以,只有安排最精銳、最頂級的力量者進入,才勉強有與他界生靈一爭之力。
可這些都是藍星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精華碩果,隨便死掉一個都是大損失,所以,天行府期望用鏡像分身代替本體出戰,哪怕是有死亡,有損失,也止步於分身,止步於從天行副使耗費的「能量」。
但結果表明,天行府天真了。
這種擺明了作弊的手段,很容易就被其他世界找到了破解針對之法。
新人當著老人的面出千,還期望不被他們發現?
想得美。
在付出了許多代價之後,天行府愕然發現,這個計劃不說全廢吧,也差不多。
總結起來,天行使偷偷當個探子,不與他界生靈正面交鋒,問題不大,天行使、天行副使這一套在非戰鬥情況下還是有很好的生存能力的,也並非真的一無是處。
但切忌避免戰鬥的發生。
好在第一局對各界來說,都是試手局,天行府雖然付出了一定代價,真正的損失卻也不大。
可也是這第一場賭局之後,天行府的定位就發生了變化,從策劃、安排戰役級行動計劃的總指揮部變成了針對本源小世界內的信息搜集部門。
經過這場試手局的碰撞,藍星很識時務的從本源小世界的爭奪中退出,不妄圖在本源小世界「養蠱」階段獲得哪怕一座本源小世界的擁有權,全部交給其他世界爭奪,藍星只保持針對這些本源小世界的信息情報搜集。
好在天行使、天行副使這一套正面對戰就像個充氣球一戳就破,但若只是信息收集,安全還是有保障的,在弱點不被針對的情況下,這套模式也確實有其強大之處。
來去如風,隱匿無蹤。
只要放棄了主動出擊的念想,便很難被他界生靈針對攻擊。
不過,因為本源小世界的爭奪的特殊性,天行使基本也只能在初始小世界階段活躍,隨著初始小世界的不斷融並升級,天行使就會逐漸淪為邊緣,甚至被徹底從這些本源小世界踢出局。
每一個初始本源小世界能夠容納的各界生靈,無論實力,還是數量,都有其上限。
初始本源小世界兼具各界本源氣息,這是各界生靈能夠在其中生存、成長的基礎,隨著各界生靈以生命為祭殺伐鏖戰,隨著他們形勢的消長,本來駁雜卻均勻的本源氣息也會隨之變化。
有的份額變少,有的份額變多。
隨著某界氣息的份額變少,某界生靈在這個本源小世界生存權就會迅速衰減,直至再無「立錐之地」,被世界徹底排斥。
而很顯然,實力最弱,還占有了最多份額的藍星(因藍星、九州都有下注權,初始權限相當於其他世界的兩倍),自然成為最先被覬覦的目標。
大部分本源小世界在這個階段就會徹底將藍星本源清空,這意味著天行使從這裡就要徹底出局。
還有部分份額殘留,沒有徹底被侵奪的本源小世界,也不是因為天行使做出了什麼有力舉動,最大的原因一般都是爭食的鬣狗因為分食不均發生內鬥所致,反正食物(藍星本源份額)擺在那裡,隨時都可以吃,更重要的是不能讓其他鬣狗吃得比自己多。
因為這種完全不由藍星自主的原因,部分天行使可能一路跟到最後。
這種感覺雖然憋屈,但只要能夠多停留一分一秒,就絕不會提前一秒退場,這沒什麼可說的。
可隨著這種風格的轉變,天行府主動揮刀,給自己來了個史詩級削弱。
對於重新定位的天行府而言,天行使、天行副使的需求量連最初制定的百分之一都用不到。
既如此,那些多出來的當然要「解約」,各回各家,該幹嘛幹嘛。
隨之而來的當然是天行府本身大縮水。
原本唯恐天行使、天行副使數量不足,機構不斷下沉,敞開了吸納合宜的新人,現在卻反過來,主動收縮。
第一步便是從所有學院撤離,還校園以清靜,不再單設天行分局。
原本隸屬於雲萊書院分局的唐小棠又回到了遂州分局,這還是運氣好的,大部分都另謀去路,就地拆散。
可沒過多久,所有州府一級的天行府據點也都撤銷,她運氣不錯,還沒出局,隨部分領導一起被調往洪都某一據點任事,職位卻也在這一路變遷中直線下降。
可這變化依然不是終點,原本在每個副都擁有很多站點的天行府最後精簡到只保留一個,唐小棠運氣好,依然沒有出局。
但她自己卻在這不斷的「顛沛流離」中厭倦了,在時代大勢碾壓下一路狼狽逃竄的她深感在這一步步輾轉中逐漸喪失了修行本心,遂主動提出告辭。
「我想換一種生活。」她對拽著她一路狂奔的領導如此說。
在她離開之後,天行府的變化還沒有停。
隨著大飛升計劃出爐,諸天研管辦的成立,天行府幹脆把獨立的牌子都摘了,直接融併到諸天研管辦之下,成為受其轄制的一個部門。
工作就是搜集、整理本源小世界的種種信息。
然後提交給另外的部門用天機數算、五行八卦、邏輯演繹等不同的方法推演預測這些本源小世界最終融入九州之時的格局形態,包括那些強者、各個族群的信息。
而且,到了這個地步還被一分為二,大部分去了九州——因為強者都去了九州,只有小部分留守在藍星——這還是基於「雞蛋不能留一個籃子裡」的樸素思想。
短短几十年,天行府從誕生到消失,宛如一顆流星,最巔峰時期跺腳整個藍星都要震三震,能和神道司、洞管委等機構並列,甚至猶有過之,到現在寂無聲息,很多新人甚至都不知道曾有過這麼一個強勢部門。
完整的經歷了這一切,唐小棠心中豈能無感。
若說這事的分量還嫌不夠,對她的觸動還不夠深,那麼,算上另一件,就怎麼都夠了。
那就是「姜平」的身世來歷。
至今,有關「姜平」的來歷她都並沒有確切的答案,但大概,也許,隱約……她還是窺見了那個差點沒把她嚇傻的真相。
這對彼時的她而言,內心造成了多大的震動,不問可知。
當時,她的修為就已經到了紫府境巔峰,隨時都可能突破金丹。
她卻覺得,這麼急急忙忙突破金丹,又有多大意義呢。
相比於突破金丹的誘惑,她反倒更有種真幻無常之感,再就是,心中有股濃烈的情緒——找他當面問問。
可怎麼找呢?
如何找呢?
自己什麼資格,什麼立場,憑什麼呢?
她恍惚間意識到,自己似乎魔怔了。
便是那「姜平」真箇就是那一位,那又怎麼樣,和自己有個毛關係啊!
或許兩人在一起的某一個瞬間,自己曾有過某些念頭,可這和人「姜平」有什麼關係?!
「不管了!!」
她狠狠搖頭,拋開了一切理性的分析,她只知道,若不當面求個結果,她這輩子念頭都不通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