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時節,靈劍山上再次恢復了往日的人氣——儘管這個人丁凋零的門派往日裡也沒什麼人氣。
不過,歷練一年間,少了那幾十個活蹦亂跳的練氣小修,山上的確冷清了許多,除了築基和虛丹境界的弟子外,常年駐守山門的人並不算多。終日雲遊的長老們不提,那些金丹境界的弟子們也個個都閒不住,總是四處亂跑,一年來靈劍山如同被人滅門了一般。如今新人們歡呼雀躍地回山,山中才有了幾分人氣。
歷練歸來,門派頗人性化地放了幾天假,一方面供弟子們調養生息,從紅塵歷練中回復心境,準備之後的修行;另一方面則是給長老們審閱報告的時間,便於根據報告內容來決定下一步如何因材施教。
審閱報告是項頗麻煩的工作,饒是審閱的長老們個個元嬰飽滿,九彩流轉,幾有化神之能——非但心念轉動快如閃電,而且可以分心九用,玄妙非常——但將幾十分報告仔仔細細通讀一遍,並且更要以這些文字為根基,在腦海中勾勒出撰寫者一年來的經歷全景,細細分析其中得失,也是件極費心神的工作。
這幾天工夫,審閱報告的主力長老劉顯和方鶴簡直心力憔悴。
當然,區區數十份報告,還不至於就難死了兩個元嬰巔峰的長老,雖然會讓他們有些忙碌,卻不至於疲憊,真正造成心力憔悴的另有原因。
「……師兄,恕我無能,這份報告我看不下去了,還是交給掌門師兄定奪吧,再看下去,我怕自己心境不穩。」
「嘿,談什麼有能無能,那份報告我看了也覺得氣悶,只可惜了朱秦那孩子一番心血,本來可稱精品的文章,卻是為人做嫁衣了。」
「終歸是下了功夫的,該是精品就是精品,本也沒指望這些孩子能寫出什麼高深道理,朱秦能有此見識、思路已經頗為不易,終歸……」方鶴頓了頓,有些無奈地說道,「終歸不能用他和王陸去比。」
說到這兒,方鶴也不想再說下去,便換了話題:「師兄,不知琉璃的報告在哪裡,我好像還沒看到……」
劉顯也搖了搖頭:「還在他師父手上,縱然下山前周師弟外出雲遊將小琉璃交給我來指導,但她畢竟是通明峰的弟子,核心功法也是周師弟的劍心通明,報告自然是周師弟先看到。」
說來竟頗有幾分遺憾。 一年前因師弟外出雲遊,他代為指點了琉璃一個月時間,對琉璃的赤子童心及驚人的資質悟性極是喜愛,視為己出,也謀划過日後麻將桌上誘騙師弟以琉璃為賭注,將那孩子騙過來傳承衣缽……可惜門派真傳卻終歸不是節日禮盒,可以隨意交換,劉顯也只能感慨自己沒遇到如此良材美玉,當然,作為門派傳功長老,其實很難單獨再調教一個真傳弟子出來,日後若要傳承縹緲峰衣缽,也要先從長老位置上退下來。
劉顯和方鶴正說著話,就見門前一道劍光閃過,劍光晶瑩,正是四師弟周明,這位四長老臉色三分無奈七分鬱悶,劉顯一見就樂了:「莫非又是小琉璃惹你生氣?」
周明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方鶴則說:「不知師弟帶沒帶琉璃的報告?說來明日就該一同提交掌門,在此之前我和二師兄都要審閱一遍的。」
結果話一出口,方鶴就感覺不對,因為四師弟的臉色刷拉一下陰沉起來,過了很久才聽他輕聲反問:「師兄真想看看?」
話到這個份上,方鶴當然是不想了,不過周明已經唉聲嘆氣地將一份報告丟了過來。方鶴有些好奇地翻開一看,頓時眼前一黑。
沒話說,十足十的琉璃風格。
「歷練第一天:我今天吃了烤肉,好好吃。」
「歷練第十三天:我今天吃了烤魚,好好吃。」
「歷練第七十二天:我今天吃了蟹肉春卷,好好吃。」
「第七十三天:我今天看到了一條裙子好漂亮,可是沒錢買,店家又不肯送給我,怎麼辦?」
「第七十四天:我今天吃了烤玉米,好好吃。」
「第一百二十一天:今天沒吃飯,好餓」
「第三百零六天:今天遇到十二個奇怪的人,說要讓我給他們做鼎爐,我本想問他們有沒有好東西給我吃,但又記起師父說絕對不能給人做鼎爐,只好拒絕啦。他們又要來抓我,我便按照師父的叮囑用劍打他們,他們好厲害,不過我更厲害,他們最後還是沒打贏我。後來有幾個人被打得吐了血丹,看起來好好吃,但師父說不能亂吃不認識的東西,只好放棄啦。」
「第三百一十二天:今天吃了米餅,好好吃。」
……
方鶴花了一會兒工夫才將報告合上,半晌,說道:「倒也不乏童趣。」
周明就沒那麼客氣了,怒拍桌道:「十七八歲的人了,入山修行都超過十年了,還童趣!?下山前就
」」提醒她要認真寫報告,具體要求強調了不下十次,還給她看了範文,回山以後就交給我這麼一本美食日記!?簡直要氣死我了!」
這時候,也是為了安慰周明,也是為了一道訴苦,劉顯同樣愁眉苦臉地丟過去一份報告:「師弟不如看看這篇報告緩解一下心情。」
周明接過報告,雙目一閉一張,已將報告審閱完畢,卻是沉默良久,說不出話來。
「這報告……還是提交掌門吧,我實在沒法評判。」說完,又是一聲笑,「虧得當初是五師妹收留他,這樣的徒弟除了她也沒人能教了。」
——
三天後,星辰峰頂,掌門風吟真人手中持著一份報告,苦笑不已。
「唉,靈劍派這幾個真傳,一個賽一個不讓人省心,這個琉璃啊……真是難怪師弟氣急,劍心通明縱然要心思澄淨,但是到了這個地步,日後如何獨當一面?」
卻聽身旁一個不屑一顧的聲音。
「切,女人家要什麼獨當一面?找個土豪求包養,日後榮華富貴永享萬福就得了唄。」
風吟撇過頭:「那你怎麼不去找?」
女子非常滿不在乎:「師兄,求包養。」
「你先把欠我的錢還上再說吧。」風吟輕描淡寫地擋了過去,又說,「前幾天盛京仙門的人來了,你可知道?」
「騎驢的那個?倒是有點本事,他來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自然是為你那寶貝徒弟惹出的禍事。」
女子聳聳肩:「切,萬仙盟都認了,他還有什麼意見?」
「廢話,你那徒弟如何讓萬仙盟認下來的,你會不知道?若不是看在我靈劍派的面子上,他那兩百萬靈石也送不出去!現在人只當是我靈劍派在幕後指使,這才沒有大動干戈,就連乾元燃血功等事都視若無睹。可是也別忘了一年多前,同樣是因為這乾元燃血功,你令盛京仙門大失顏面,如今靈劍派又來故技重施,你讓盛京那邊怎麼想?」
女子自然懶得想:「總之,他是來找茬的?」
風吟說道:「說是找茬倒也不算,畢竟就算我靈劍派硬要將此事壓下來,他也無話可說。盛京仙門在中州的所為,也沒比你徒弟的智教好到哪兒去,固然沒有乾元燃血功這種有傷天和的功法,可斂聚億萬人之財力,富了不少仙門修士,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而王陸的智教至少在現在來看,並無多少貪腐之事。修仙門派壓榨凡間,這根本是公開的秘密,沒什麼可指責的。他若以此事尋釁,不但要他盛京仙門臉上不好看,整個蒼溪州萬仙盟系統都會被牽累,得不償失。」
「那你還提這個問題幹啥?」
風吟笑了笑:「世間道理總有這麼一條: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修仙門派壓榨凡間,凡間的反抗時時刻刻都存在,只不過千萬年來都沒有打破這個秩序的能力……終歸我們這些修仙的,在殺人方面更擅長一些。但來自下面的反彈,也並不僅僅是來自凡間自身,看看這份報告吧。」
女子接過師兄丟來的報告,一頁頁翻來,花了些時間瀏覽完畢,笑道:「有代筆。」
「……是朱秦那孩子,他是一國太子,請些文人大臣捉刀也不為奇,關鍵是其中內容著實有些意思。」
女子將報告丟開:「有什麼意思?被強姦者的呻吟而已,老生常談嘛,無非是換個說法,委婉一點。」
風吟說道:「報告本身沒什麼出奇,但你再結合這篇看看?」
說著,卻取來一枚玉簡丟過去。女子接來一愣:「萬仙盟大會會議材料?這……這篇是凡間代表中州秦國的提案?要求加強修仙界對凡間政權的監督指導?有意思,不謀而合啊。」
風吟冷笑道:「不謀而合什麼啊,這類提案幾乎每次大會都要提,每次也都能有盟主批示,結果狗屁都貫徹不下去,例行的口號罷了,有盛京仙門這樣的先例擺著,沒人敢在萬仙盟大會上提議徹查修仙界干涉凡間這樣的議案,提了也是白搭,也只有那些中品下品的小門派,犯了事才會被人死整。但這幾年提議的人越來越多,終歸這個勢頭是越發嚴重了。沒看就連咱們靈劍派都遇到這種事,盛京仙門雖然如日中天,但他們的壓力也是百倍於我們。」
女子眨了眨眼:「所以呢,那個騎驢道人就來同病相憐?」
「談不上同病相憐,孔嶂更多是以個人身份前來拜訪,旁敲側擊之下,倒像是來問計的。」
「問計?什麼計?」
「那人遮遮掩掩欲語還休,怎也不肯將話擺明了講,我起初只當他精神病的,但是等他走了幾天,我拿到這份報告,倒明白他想問什麼了,呵,天命之子,名不虛傳啊。」
風吟一聲感嘆,翻開了手中那份被翻閱了最多次的報告。
《為人民服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