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謝氏族地,正門旁的門房。
腳步聲響起,謝淵緩緩走入了門房之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全身罩著眼熟的兜帽的身影,眼皮抖了抖。
裝都不裝一下啊……
他揮手向著恭敬的守衛和僕役示意,然後讓他們暫且離開,門房內一時就只剩下謝淵和穿著兜帽、裹得嚴嚴實實的舉火使雲星。
「你們這樣子,止空山的人不會有意見嗎?」
謝淵看著雲星自在的將兜帽摘下,仍然露出了濃厚妖異的紫色眼影和姣好白皙的俏臉,不由問道。
雲星眨了眨眼,笑道:
「他們敢嗎?」
謝淵沉默,無言以對。
「謝——家主,呵呵,小段時日不見,你搖身一變就成大人物了呢,本使見你是不是還得給你見禮?」
雲星背著手,繞著謝淵轉了一圈,眼神中饒有興致。
謝淵平靜道:
「尊使客氣了,下跪倒也不必。」
雲星愣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齜了齜牙:
「你可真會開玩笑……既然不用行禮,就在門房用粗茶招待,就是你謝家主的會客之道嗎?」
她指了指門房給她泡的那杯清茶,笑盈盈道。
謝淵瞥了眼那杯香茶,雖然只是門房所用,但謝氏待客,便是這裡也是上佳的茗茶。
而且雖是門房暫歇之所,但卻是陳郡族地的正門門房、客人候室,實際上已經比大多數人家的會客廳都要寬廣且精緻,自有大族氣象,絕不敷衍。
「我看這裡挺好。」
謝淵坐在一旁,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悠閒的品了起來。
雲星雙手叉腰,眼睛一瞪:
「我說謝家主,怎麼也該請我進去坐一坐吧?就在門房說話,未免小氣。本使還辛辛苦苦給你帶東西來著。」
謝淵見雲星拿著一個盒子晃了晃,心頭一動。
之前雲竹通報說,這傢伙說的是幫「師長」帶了東西過來。
而他自己知道,這哪裡是什麼止空山的高徒,明明就是魔教妖女、四尊使之一。
她的師長,還能是誰?
而那位給自己送的東西,又會是什麼?
謝淵心中十分好奇,但見雲星拿著盒子有意無意的晃著,卻是堅決的搖搖頭:
「尊使,對不住了,但領你進族地裡面去……呵呵,等哪天你帶我去你們總壇看看再說吧。」
剛成家主就帶家族死敵進族地晃悠,他怕把謝奕氣醒,謝玄氣活。
「真是沒禮貌。」
雲星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眼珠一轉:
「但去總壇麼,你只要想去我就能帶你去,就看你敢不敢了。」
見雲星笑眯眯的,謝淵低眉,沒有接話。
雖然不知道灶教的總壇到底在哪裡,但他就是胡吹而已,真給他再多幾個膽子也不敢去。
他轉過話題:
「話說那日在京城,為何出來之後沒有見你?」
雲星瞥他一眼,戲謔道:
「主人都告訴過你要離開京城了。明知有亂子,我不趕緊跑還幹嘛?還是說……
「你捨不得我,在埋怨我沒有陪你呢?」
雲星嗓音變得柔媚沙啞,紫色的眼影中明眸含情,魅惑十足。
謝淵看得心頭一跳,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又抿了一口茶。
雖然身邊常有慕朝雲、司徒琴這等絕色,而終日在自己身邊打轉的謝靈韻也是傾城少女,但是像雲星這種充斥著魅惑感的女子卻是頭一回碰到。
不能被壞女人給忽悠了。
謝淵正暗自警惕,雲星盯著他,忽然掩口輕笑,眼中流露出誇張的神色:
「喂,謝家主,看你樣子,不會……還沒體會過女子的滋味吧?」
謝淵頓時嗆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微微蹙眉:
「雲尊使,你們灶教未免太奔放了一些。」
「惱羞成怒啦?不會吧不會吧?堂堂陳郡謝氏的公子哥兒,現在都是家主了,身邊沒個暖床丫鬟什麼的嗎?還是你不會?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啦?」
雲星仿佛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興致勃勃的連聲問道。
謝淵本來不想理她,奈何她一直盤問,語氣表情滿是輕佻。他不由哼了一聲,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他以前的資源也很多的。
「怎麼,雲尊使年紀看著也不大,就已經識人無數、身經百戰了嗎?就來瞧不起他人。」
若是普通女子聽了這話,指定著惱。
但云星卻不會,她聽了只是笑眯眯的,嘴角微翹,慢聲道:
「謝家主要是對這個問題感興趣,自來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呵呵,反正你也揮退了下人,這裡也沒旁人……」
她說著說著,將罩袍的衣領扯了扯,雖然沒有露出什麼,但是罩袍驟緊,妖嬈的身段頓時被鉤勒了個完完整整,曲線畢露。
?
這麼有?真是小瞧她了。
謝淵又開始咳嗽起來,紙上談兵的終究比不過魔教的大狠人,不由再捧茶杯掩飾一下:
「雲尊使,這裡是謝氏的門房,不是臥房。」
「門房怎麼啦?我聽說你們有錢人就喜歡玩些花活,恐怕還嫌臥房沒意思呢。嘻嘻,瞧你那樣子!其實你讓下人離開,他們指不定都在想家主喜歡什麼調調呢……」
眼見雲星越說越沒譜,謝淵招架不住,趕忙制止:
「行了雲尊使,還是說說你的來意吧。」
雲星嘻嘻一笑,這才慢悠悠的把那個盒子放在桌子上,嘆息道:
「沒良心的,枉我千里迢迢來給你送東西,連門都不讓我進。」
見雲星把匣子推過來,謝淵好奇道:
「這是什麼?」
「打開不就知道了。」
謝淵沉吟一下,在雲星略帶譏嘲的眼神中仔細檢查過後,然後慢慢將匣子打開。
剛剛推開蓋子,一股玄奧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古樸,高遠,混亂,鋒銳……
熟悉的氣息散發出來,謝淵愣了一下,眼神一凝。
一根通體黑色、宛如扭曲樹枝的蠟燭靜靜的躺在襯布里。
黑天書?
謝淵隔著盒子一點沒感受到這裡面裝的竟然是黑天書。
雖然聽到雲星來替司徒婉送東西時,謝淵幻想過那麼一息,但他可沒真的想過會將這東西送給自己。
眼中流露出一絲喜意,謝淵正要伸手去拿,卻見一隻白嫩的手忽然將盒子按住。
謝淵抬頭,見雲星似笑非笑,道:
「這麼猴急幹什麼?」
謝淵默默收回手,問道:
「還有條件?」
雲星眉眼彎彎,笑眯眯的:
「哪裡話,主人送你東西,怎麼會還給條件呢?」
「那……」
謝淵有些不解。
「但她沒設條件,我這麼辛苦,要點辛苦費不過分吧?」
雲星眨巴著紫意包裹的大眼睛。
吃回扣吃得可真理直氣壯吶。
謝淵腹誹一句,但看著她縴手按住的黑天書,耐著性子問道:
「尊使想要什麼?」
雲星盯著他,嘴角一勾:
「要你。」
謝淵嘴角扯了扯:
「抱歉,你是一個好人……」
這下輪到雲星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竟然說自己是好人?
雲星露出些微異樣的目光,這個評價倒是稀奇,他不會當家主當傻了?
魅惑少女搖搖頭,道:
「我沒與你開玩笑。若你想要這黑天書,過段時間便需答應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謝淵頓時皺起眉頭。
「幫我對付一個人。呵呵,不難,也不會違反你那假仁假義的原則。」
雲星笑道。
謝淵見她不願意多說,不由沉吟。這種人情債最是麻煩,她又不說清楚,萬一牽扯大了可讓人左右為難。
雲星卻把匣子直接推了過來,悠悠道:
「咱也不是強迫你,到時候你若不願意,也就罷了,我就當識人不明,錯付了負心漢好了。」
「……我好像也還沒答應,更沒把你怎麼樣吧?」
「嘻嘻,就這麼定了!反正不可能不給你,不然萬一主人知道了,怪罪下來我可受不起。」
雲星自顧自的決定了,拍拍掌露出滿意的神情。
謝淵看著手邊的黑天書,猶豫一下,難以遏制的還是將其拿下。
罷了,這東西不能不收。
至於「回扣」,到時候看具體情況好了。
反正這傢伙也是私下吃拿卡要,自己本也沒答應,到時候若是不對便不幫她忙,她也沒法告狀。
謝淵小心翼翼的收下黑天書,看向完成任務、悠閒品茶的雲星,斟酌片刻,慢慢問道:
「那位為何要給我如此珍貴的奇物?」
雲星打量他一眼,笑盈盈的說道:
「丈母娘疼女婿,自古皆然。」
「………………」
謝淵沉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好像沒什麼毛病。
「但是,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你堂堂尊使費了好大力氣、差點出事才拿到的,這才沒多久,怎麼又給我了?」
要給怎麼不當初直接給……謝淵這句沒有說出口。
就算這樣,未免也太大方了,哪怕是看在司徒琴的面子上照顧自己。
若只是司徒婉私人的行為,倒也罷了;但若算下來是灶教所給,那謝淵又覺得東西有點燙手。
剛剛看到黑天書就挪不開眼,沒想那麼多。
現下再回想起來,謝淵頓時猶豫,哪怕他對黑天書再覬覦,此時身份、司徒婉身份,讓他不敢擅接。
眼見謝淵又要掏出黑天書來,雲星搖搖頭:
「都說了是她老人家給你的,她拿著把玩了幾天,或許是該解答的疑惑便解答了,對她來說也沒什麼用,就賞給你了。
「沒有非要讓你入教或怎麼樣。這東西你難不成還要大肆宣揚麼?這種等級的奇物,你要說出去,那麻煩就會不斷的找上門。若你如此沒有腦子,到時候你們謝家這個狀況,恐怕要雪上加霜……嗯,倒也不錯。」
謝淵聽她這樣說,這才緩緩點頭,將黑天書小心收好。
雲星以為他沒經手過這等寶貝,還告誡了他兩句。
她卻不知謝淵算下來,接觸過的黑天書都有四頁了,將近總數的一半。
這麼說起來,頻率還挺高。
不過謝淵見怪不怪,寶物有德者居之。
他覺得自己德行就挺好的。
雲星又和謝淵閒扯幾句,話里話外不無挑逗調侃,讓謝淵直呼妖女囂張,灶教里風氣真不知多麼奔放。
謝淵也旁敲側擊問了她到底需要幫什麼忙,還有什麼難得了堂堂聖女候選人、灶教四尊使的?
不過雲星只是賣關子不答,只說到時候就知道,還得過段時間,至少也得過了新年。
反正年關也就在眼前了。
謝淵心中隱有猜測,或許能讓四尊使為難的,恐怕只有另一個四尊使了。
將雲星送走,看著那個兜帽身影幾步便變得模糊,消失在大路上,謝淵這才摸了摸胸口揣著的東西,往自家趕去。
怎麼就跟魔教拉上關係了?
謝淵微微皺著眉頭,也不知事情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親手格殺了燃火使,這雲星暗地裡估計還拍手叫好、感謝他倒是可以想像,聖女似乎也毫不在意。
聖女還實打實的送了如此寶物,謝淵對這未來丈母娘也拿不準心思,也的確捨不得拒絕。
有了這蘊含兵器之道的黑天書在身,謝淵的修行速度肯定突飛猛進,正是他現在亟需的幫助。
難不成真是丈母娘心疼女婿?
可是這位丈母娘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和謝家,或者說和自己,實際上是有大仇的……
謝淵微微嘆了口氣,突然感覺自己的身份也微妙了起來。
罷了。他搖了搖頭,債多人不愁,多想無益。
回到府中,謝淵屏退所有人,將自己關到密室裡面,然後緩緩取出那個匣子打開。
黑天書,萬兵燭影。
謝淵隱約間仿佛又看到了無數演示兵器功法的燭影,微微一怔神間,才恢復了清醒。
【黑天書:(3/2000)】
就這一下,又增加了兩點進度。
謝淵呼了口氣,雖然沒有初次接觸時那樣的大進度大領悟,但是揣在身上,長此以往肯定比一錘子買賣的收穫要大得多。
正好現在修煉焚天滅道槍頗為緩慢——當然是他自己覺得的,若是相對他人而言,他的進度已經讓謝伏震驚到麻木。
謝淵不是一眼頓悟、朝夕破境的快,但他的進步仿佛永不停止的車輪,以穩定高效的速度一直往前碾去。
任何關隘難處都擋不住他前進的路途,無數攔住其他人的關竅高峰,很快便會在謝淵的後面化作一條平整的車轍,看不出其他區別。
無可阻擋。
謝伏觀察謝淵許久,最終只有這一句評價。
但絕世槍法修煉起來還是多了許多水磨工夫,謝淵倒不是沒有耐心,但時局不等人。
現在好了,有了萬兵燭影,謝淵已經隱隱感覺到對兵刃的掌控加強,領悟加深。
他修行中對兵器一道、除開劍法的感悟定會倍增。
隔一段時間若打破進度,還能得到一次大進益!
而之前已經證明,這對焚天滅道槍也是有用的。
或許,伏長老很快又要吹鬍子瞪眼了。
謝淵拿著萬兵燭影,露出笑容。
得到了丈母娘的關愛後,謝淵更是沉浸在修行中不可自拔。
不過謝家的潛流並沒有因此減少。
年關將至,在崔萍君的主持下族地已經開始布置起來,年味漸漸濃了。
然而眾人皆知今年一定不是個尋常年。
家主大院中。
謝淵、崔萍君還有面貌沉穩、看起來便內斂細緻的謝鈞聚在一起。
謝鈞望著謝淵和崔萍君,呼了口氣:
「近日已有好幾房都不再上報日常細表、帳目了。」
「都有哪些?」
崔萍君靜靜問道。
謝鈞微微皺眉,扳著指頭道:
「神農堂,龍武院,興隆閣下一半的堂口……他們都說本該給家主匯報,不該給我匯報。」
謝淵抬眉道:
「可沒人找過我。」
「他們說你太年輕,也不懂,不必來煩你練武。」
謝鈞搖頭:
「都是族裡的老資格,好多還是奕哥兒甚至玄哥兒當家主之前就在那位置上了。他們自視甚高,或者說……呵,反正覺得自己就能做主。」
崔萍君凝聲道:
「他們這等同於是要分裂家族了。就沒想過等靈韻她爹醒來,他們如何交代麼?」
謝鈞和謝淵沉默,恐怕許多人都想著謝奕醒不過來了,或者就算醒過來也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情,自然不會去管。但這話自然沒法和崔萍君去說。
崔萍君搖搖頭:
「罷了,只要沒有出大岔子,便先如此吧。謝淵,你近日修行如何?」
崔萍君向來是不管謝淵的修行進度的,今日發問,看來也是感到些許壓力。
謝淵點點頭:
「伏長老說我的進度,是他生平僅見。」
瘦老頭的原話其實是「非人哉」,謝淵還對他發現自己進度更快之後眼睛瞪大的樣子印象很深刻。
崔萍君和謝鈞臉色都是緩和,微笑道:
「既然鎮武長老都對你讚譽有加,那你肯定是真的讓他覺得了不得了。呵呵,當初你父親、二叔可都沒得到過這樣的誇獎。」
謝淵倒覺得謝伏還挺愛誇人的,或者說挺愛夸自己的,看起來沒那麼嚴厲的樣子。
「就這樣吧,這些事情你明個心便好,具體不用管,我和你七堂叔會幫你處理好的,你自修行就好。」
謝淵感覺得到兩人的壓力,不過他也只能繼續修行,畢竟根源還在他這。
年關就在眼前,謝淵正在和跑來的謝靈韻一齊練武,兄妹同心互相監督,忽然得人通傳:
「家主,龍武院秉長老請您前去,有要事需要您決斷。」
「謝秉長老?」
謝淵微微皺眉。
龍武院是謝家族裡最高等級的演武堂,是精英弟子練功之地,如之前謝淳、謝維等人都是屬於龍武院的學生。
但龍武院也是最近不理睬他這個家主的頭號部門之一了。
謝秉身為龍武院的管事長老,個人修為也是天地雙橋皆通,當有飛龍榜宗師的實力,在家族中也是極有地位的。
不過一直不鳥自己,現在他找自己去,能有什麼好事麼?
謝淵沉吟片刻,便直接道:
「告訴秉長老,我隨後就到。」
他稍作收拾,便帶上了湊熱鬧的謝靈韻,一齊趕到了龍武院。
進入這寬大如演武場的院落,謝淵就看到身影如同標槍般挺立、面容一絲不苟的謝秉站在場中,靜靜的注視著子弟們練武。
而有他親自監督,哪怕這裡許多子弟都是謝家的天之驕子、各支的寵兒,也一絲一毫都不敢放鬆,大氣都不敢喘。
謝淵見狀,微微點頭。謝家的人才不曾斷絕,便有龍武院的功勞。
他漫步上前,對著謝秉微笑道:
「龍武院人才輩出,秉長老勞苦功高。」
練功的子弟們都注意到了這個新任家主的到來,一邊練功,一邊悄然挪過目光。
見謝淵如此說話,他們都是有些瞪眼睛。
他這家主當的還真像模像樣,真來視察啊?
這麼年輕敢跟秉長老如此說話,他們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
謝秉看到謝淵過來,剛毅的面容掃了他一眼,然後竟然理都不理,直接轉頭對著面前一名子弟大喝道:
「分什麼神?沒見過人麼?」
那名弟子一個激靈,趕忙全心全意的練功。
謝淵見謝秉似乎沒有理他的意思,自顧自站了過去,也不見外:
「秉長老,難得找我,不知有何事啊?」
謝秉這次看著他,慢慢道:
「不著急,等我帶完這批學生。」
說罷,他就不再理謝淵。
練功的子弟們都是眼珠亂轉,感覺新任家主不能服眾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只是這種事情,向來都是在背地裡,結果謝秉當著眾人都如此明顯,讓他們這些年輕子弟都看得分明,恐怕問題已經不簡單。
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熱鬧?說起來謝淵比他們許多人年齡都要小,坐這個位置本也是難為他了。
眾人一邊練功,一邊起了看熱鬧的心思。
謝淵見謝秉有意要晾著他的模樣,微微一笑,也不發作。若是當著如此多的人面前紅臉失態,那才是遂了有些人的心愿。
謝秉不急,他也不急,他就在旁邊看著。
不過一會兒,謝淵忽然對著前面一個練劍的子弟:
「你這劍留力多了,明明是攻式,力留多便讓了先機。不妨再加一分半的力道試試。」
那子弟聽了,微微一愣,下意識看了謝秉一眼。
謝秉眼睛一眯,掃了謝淵一眼,而後又看著子弟,沒有說話。
那人見狀,猶猶豫豫的將剛才的劍招又使了一遍。
結果他這下劍招順暢且犀利,感覺果然和剛剛大不一樣,不由眼睛一亮,將一套劍招完整的使了出來,然後頗為高興的叫了一聲:
「我明白了!謝過……家……額,謝謝指教了!」
他拱了拱手,在謝秉的目光下將有些彆扭的稱呼斂去。
謝淵呵呵一笑,擺了擺手:
「客氣了,身為家主,指點子弟練功也是分內之事。」
眾人見他老氣橫秋、言之鑿鑿,皆露出怪異的神色。
他才多大?才多少修為?真把自己當能指點人的家主?
但要說他說的有問題,好像也沒有……要說沒問題,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眾人默默練功,謝淵在場中漫步,又站到另一名練槍子弟的不遠處,看了一會兒,連連搖頭:
「槍是破陣兵,這麼多守勢,倒不如直接拿兩面盾牌。」
那人聞言,略有不服:
「以家主之見,在下這槍該怎麼使?」
他在家主二字上下了重音,全場都聽得到,不少人頓時抿起來嘴。
謝淵看得出他的不服,微微一笑,將佩劍抽出:
「你若覺得剛剛那一招使得好,就試試看能不能讓我退一步。」
那人聞言,目中精光一閃。
他可不是普通的子弟,同樣是三變境的精英武者,和謝淵同處一境。
見謝淵單手持劍,另一隻手背在背後,腳下隨意站著,顯然沒把他放在眼裡的模樣,他哼了一聲,道:
「那便得罪了。」
「不用留手。」
謝淵囑咐一句。
那人本也沒打算留手。他眼神冷淡,舉起長槍,微一運氣,然後槍上起舞,梨花朵朵,猛地刺向謝淵。
槍尖無影,旁人都看不真切槍頭在何處,不由驚呼:
「駿哥兒的槍法又有進境了!」
「是啊,明明這麼厲害,真不知道……額。」
他們驚呼聲才響,就見謝淵的長劍豎起輕輕一撥,就將看不清的槍頭從面前的槍影中直接撥出。
謝駿長槍陡然一歪,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觀眾為謝駿而起的讚嘆聲戛然而止。
謝駿目光中有些難以置信,看著謝淵手中沒怎麼用力的劍,再看看自己的槍,一咬牙:
「再來!」
「好!」
鐺——
同樣的方式,謝駿又是一個踉蹌。
「再來!」
「行。」
「這次不算。」
「沒問題。」
「……」
「我剛沒使力。」
「嗯。」
連續數次,謝駿逐漸發狠,甚至已經使出渾身解數。
然而謝淵就是不丁不八的站在那裡,一手背在背後,一手拿劍隨便擋著,就將謝駿的槍全部擋下,毫不費力。
旁觀的子弟都已經張大了嘴,他們聽說這家主明明也就是才入的三變境不久吧?
同境界對陣,還是用劍對槍,怎麼可能跟大人打小孩、宗師指點後輩一樣,如此輕鬆寫意?
這,他們真是一個境界嗎?就是謝維、謝淳他們,碰見謝駿迅猛的槍招,也不可能這樣隨便的接下!
他是勝過謝淳,實力極強。但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就不是實力的問題,完全像不在一個境界。
謝淵看謝駿已經雙目發紅、開始懷疑自己了,便不再繼續,而是趁他再度出槍時,喝道:
「長槍破陣,一往無前,當是這般使的!」
謝淵長劍陡然變了發力的姿勢,突得往前戳去,如同一條破陣的長龍!
叮的一聲,槍劍相對,謝駿握不住長槍,一下鬆手。
長槍向後飛落地面,謝駿望著謝淵的這一劍,面目震顫,雙手微抖。
他感覺得到,謝淵沒怎麼用力,但那一劍、不,那一槍的槍勢,讓他完全抵擋不了。
「看明白了嗎?」
謝淵微笑著問。
謝駿回過神來,回味著兩人出槍的不同,頓時神色變化。
他用力一拱手:
「謝謝指教。」
謝淵擺擺手,掃視了周圍一眼,笑道:
「接著練啊,看我幹什麼?你們不練完,我都得等秉長老。」
旁邊靜默圍觀的子弟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在複雜的心情中繼續練功。
謝淵就在子弟中遊蕩,時不時的指點這個,點評那個,而被他講評過的都感覺受益不小,一時又驚又喜,不亞於被師長單獨指導。
很快的,眾人便發現,這個小家主,好像指點他人真有一套?他們不敢小瞧,反倒期待起謝淵走到自己身邊。
謝淵看著九成九都是用劍使槍的謝家子弟,以他劍道上的造詣、以及焚天滅道槍熟練的見解,不要說這些最多就剛到三變境的子弟,就是謝維等人,他也可以和他們講解一二。
謝秉在後面一直看著,眼睛眯起,精光內蘊。
「自由練習。」
他突然喝了一聲,然後不再在場邊指點,望著走過來的謝淵,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覺得,自己練得很好?」
「我覺得一般,但伏長老說還成。他還說,我的年齡、我的進境,是他生平僅見。」
謝淵微笑著說。
謝秉頓時沉默。
鎮武長老的地位,在族中向來僅次於族長。而如今謝奕沉睡,謝淵不能服眾,謝伏既是家族中輩分極高、地位最高之人,又是武道修為最強之人。但凡他發過話,無人敢造次。
謝秉移過目光,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招過來三個人。
謝淵見這三人,沒什麼印象,正有些奇怪謝秉叫他們來幹嘛,便聽他說道:
「此三人是金陵姚氏派來習武的,本該由謝奕教導。現下謝奕教不了他們,進度耽擱。年關將至,他們又該回去金陵,你說該怎麼辦?」
謝淵看著三名姚氏子弟,這才想起來這三個人的來歷。
當初謝奕帶他出姚家,曾經應諾要親自教三名姚氏子弟練功三年,以彌補他殺了姚天川的損失。
看來這三人就是留學生了。
謝淵微微蹙眉,掃過三人,淡淡道:
「你們要找我二叔練武?」
「誒,這個,不是……是。」
三人看到謝淵不太友善的目光,都是後背微微發緊。
謝淵的目光,對姚氏的年輕人仿佛自帶壓迫感。
特別是姚天川都被他無聲無息的整死,而他還在姚家大搖大擺呆了那麼久,姚氏眾人都恨得牙痒痒,私下沒少發狠話,見面定要食其肉啖其血。
然而真見面了,感受著謝淵不加掩飾的煞氣,聯想到他的名聲、實力和表現,聯想到他對姚家的敵意和破壞,三人都有些犯怵。
謝奕教不了他們後,他們雖然惋惜,但是能在龍武院練武、用度又是不缺,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跟謝秉說了一聲,其實不過是為了要點更好的條件,想要他多親自教導而已。
結果不知道謝秉怎麼想的,直接就把謝淵叫了過來,三人頓時有些後悔。
他現在都是謝氏的家主了,真要把他們三人怎麼樣,又能如何……
見三人有些緊張的模樣,謝淵平靜道:
「二叔身體有恙,暫時教不了你們。你們還非要他教導的話——」
他聲音拖長,慢慢道:
「那只有我來教你們了。」
「誒?不用不用。」
為首的人雙手連擺。
「沒事。反正你們只是要當謝氏家主的徒弟,誰是家主你們又不在乎。是不是?」
「不……」
「來嘛。都是使劍的,是麼?」
謝淵笑眯眯的:
「拔劍,快點。」
三人臉色發白,十分不利索的拔起劍來。
家族裡同一代中最耀眼的劍道天才姚天川都是謝淵的劍下亡魂,他們能怎麼辦?他們也很絕望。
見三人吞吞吐吐的將劍握好,謝秉皺了皺眉頭,這三人太不成氣候了,見到謝淵竟然如此怕。
他沒想到謝淵的名字對姚家子弟來說實在是有些陰影,一時只是大搖其頭,覺得姚家的沒落果然是有原因的。
但無妨,這三人本身不能給謝淵造成麻煩,謝淵若帶著私怨整治了他們,同樣是可以參一本家主失儀的。
然而謝淵的表現出乎了四個人的意料。
他等三人拔出劍來,沒有要教訓他們的意思,竟然真的一板一眼的教起他們劍法。
姚家的劍法,他還真知道一二,甚至秋風樓的秋風落葉劍造詣不低;而不是姚家的劍法,他更是造詣非同一般,盡可以指點他們。
當然,其他的劍法就免了,幫他們姚家劍法進益,教他們點劍理自無問題。
三人愣愣的看著謝淵演示,而後漸漸目光灼灼,用心起來。
他們不是修為極高的,但是姚家專門選的年輕悟性高的好苗子,一看謝淵演示講解,便知道不一般。
謝淵演示完,又讓他們練,然後一招一式的給他們改進,真如師傅帶徒弟一般。
等劍法練了兩套,三人皆是有所收穫,謝淵又問:
「你們練的小金河功?大金河功?有什麼問題,我可與你們解答。」
姚家的留學生頓時面色微妙,大金河功流落出來就算了,還要謝家的人來教?
但以姚家現在的狀況,謝淵九層的大金河功,實際上都排在上遊了。
三人心情複雜,然後爭先恐後的開始請教。
謝秉早就避嫌的離開,謝淵和他們講了約莫半個時辰內功,然後看看天光,道:
「你們回金陵之前,每日我教你們半個時辰劍法,半個時辰內功。等年關過後,你們再來,皆是一樣。」
劍法且不論,大金河功上的收穫,卻是謝奕都沒法教給他們的。三人對視一眼,感覺今天需要消化的極多,謝淵是真沒怠慢他們。
目光複雜中,三人行了一禮:
「謝過謝家主。」
等打發了三人,謝淵正說要走,謝秉忽而又出現了。
他站在謝淵身前,標槍般筆直而高大的身軀頗有壓迫感,剛毅的面孔上眼神深邃,盯著謝淵。
「我以為你會不待見姚家。」
「不待見是不待見的。」
謝淵搖搖頭,平靜道:
「但是二叔給了姚家承諾,他若不能踐行,作為繼任家主、作為侄兒,自然要代他行過,不能令他、令謝家失信。」
謝秉打量他兩眼,慢慢道:
「但你也不用對他們傾囊相授,他們畢竟是姚家的人。若說姚家最為仇視誰……」
他看著謝淵,言下之意無需贅述。
謝淵笑了笑,淡然道:
「劍法、內功,我教給他們又如何呢?
「在我身後的人,我從沒有回頭看過。」
他看著謝秉,笑吟吟的:
「我只看前路。」
望著謝淵離開的背影,謝秉慢慢咀嚼著他的話語,眼神閃爍。
年關已到,陳郡瑞雪紛飛。
謝氏族地張燈結彩,孩童穿著新衣,在雪中四散狂奔,一派熱鬧。
除夕這天中午,按例是家主招待眾位長老吃個團年飯,總結一年家族收穫,展望新年新氣象云云。
謝淵新官上任,自也要辦這宴會。倒不用他操心,這些事情,崔萍君都給他處理好了。
只不過,謝淵作為家主主辦的宴會,有些冷清。
近二十人的座位,竟然有一大半是空著的!
謝鈞坐在上首的謝淵近處,有些皺眉:
「有些難看了啊……」
謝淵倒是笑了笑,都在意料之中罷了。他上任那一次的長老大會,註定會是人來的最多的那次,後恐有來者了。
「沒事,人少了我們多吃菜。」
謝淵半開玩笑道,不過這句玩笑並不能引起鐘鳴鼎食的謝家長老的共鳴。
崔萍君搖了搖頭:
「讓靈韻來好了,她還嚷嚷著憑什麼不能上桌?說要早點成為宗師,吃中午的飯呢。」
「早就說讓她直接來了。」
謝淵笑眯眯的。
說話間,突然有僕役帶著一個白眉白髮的道士打扮老者進來,道:
「羽長老到!」
崔萍君和謝鈞一見,頓時露出喜色。
謝羽便是謝家現在年紀最長的長老,曾遊學求道數十年、晚年回歸家族的輩分極高的人物。他不喜熱鬧,有時並不會參與家族的事情。如這團年宴,前幾年便缺席的多,來的少,謝淵他們也沒想到他會前來。
謝淵趕忙起立迎上,恭敬的一揖到地:
「見過羽長老!」
「呵呵,小家主多禮了。」
謝羽也打了個稽首,慈眉善目,頗為隨和。
崔萍君連忙攙扶著謝羽上座,尚未坐好,又有人通傳:
「雷長老到!」
「謝謙管事代鎮武長老到!」
一名粗豪的漢子和一名中年男子聯袂而至。
前者謝雷不擔職務,卻是謝家有名的武痴,修為極高,通了天地雙橋,飛龍榜上有名。
後者謝謙便是謝伏的兒子,謝伏不能出面,便是謝謙代來。
謝雷龍行虎步的走進來,掃了宴會廳一眼,嘿了一聲:
「都不愛吃飯,我來吃!天天不吃飯就知道蠅營狗苟的,怪不得練功都不成!」
謝淵正要上去見禮,就挨了謝雷一巴掌,重重拍在肩膀上:
「嗯,挺結實的,問好就免了。」
他自顧自坐在謝羽身邊,去給謝羽請安。
謝謙面目隨和,對謝淵極友善,他自然知道父親極為看重這名年輕的家主,溫和道:
「父親專程派我前來,說他不能參加家主第一次新年宴,是為遺憾。」
「伏長老客氣了,我等會就帶食盒去武庫。」
謝淵心中涌過暖流。
謝謙微微一笑:
「父親也說過讓你早點去練功,別浪費時間。」
幾名在意料之外的長老來到,宴會廳便沒那麼空曠。
謝淵見時間差不多,正要宣布開始,忽聽下人提高了聲音:
「龍武院謝秉長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