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影如同流星,在天空中划過一道筆直的線,幾乎是眨眼間就從一個小黑點迅速變大、面容清晰,跨過謝家族地和整個陳郡郡城,來到了漕運碼頭的上空。
過來的中年男子面容清朗成熟,寬袍大袖,身姿飄逸,正是謝奕。
他一下飛過玉佛背後,一把將謝淵抄起,然後帶著他落到大玉佛頭頂,再拉著謝靈韻上下打量,見她沒有什麼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謝奕又看向謝淵,見他衣服雖然有些破爛狼狽,但是眼神清亮,氣息穩定,除了肩膀等受了一些輕傷之外倒也還好,這才點了點頭,沉聲道:
「沒想到陳郡城郊,我謝家眼皮子底下還有人作亂,是我察覺晚了。」
謝淵搖搖頭,雖然他和神秘女子過了數十招,但以他們的速度動作如同幻影,在佛像上下翻飛幾個回合也不過半炷香不到的功夫。
從謝靈韻恢復自由能通知他算起,也就是一小會兒。少女顯然十分了解這些世家的手段或者說秘寶,對謝靈韻只擒不動,什麼被動的護身寶貝都沒有觸發。
謝奕還待細問,忽然微微低頭,看到大玉佛像下面,碼頭到城牆邊上的廣大棚戶區中,密密麻麻的貧民見這裡動靜稍息,都湊近了佛像,視作神跡,雙手合十,跪地祈禱許願起來。
謝靈韻低聲道:
「爹,這怎麼辦?佛像被那人丟到這裡來了……」
她心中有些震動,能做到這種事的法寶,肯定不是一般的東西,反正她謝家雖然也有許多流傳下來的神奇玩意兒,但像這類型的據她所知倒還真沒有。
謝奕沉吟一下,道:
「放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我先將它帶回玉佛寺。」
帶?
謝淵有些不明所以,好奇的看向謝奕,說得這麼輕鬆,莫非他也有袖裡乾坤之類的手段?
謝奕吩咐兩人站穩,然後突然往下跳去,落到了地上。
謝淵和謝靈韻正往下看,忽然感覺大玉佛開始顫抖起來,不由身子一晃,連忙馬步站穩。
巨大的佛像陡然拔地而起,從土丘的龐大凹坑裡升上天空,而後慢慢的飛向玉佛寺。
謝淵一臉震顫的看著腳下似在移動的大地,看著河邊密密麻麻呆滯的人群,坐在飛天佛像的頂端,一路飄遠。
這……就是頂尖宗師的實力嗎?
只手擎天,飛天遁地!
謝靈韻也一臉興奮,不過沒有謝淵那般震驚,在她眼中,自家父親本來就是頂天立地的。
不一會兒,謝奕托著大玉佛飛到了玉佛寺,將其緩緩放在大雄寶殿前同樣寬廣的空地中。
轟的一聲,煙塵飛濺,饒是謝奕動作已經夠輕,整座玉佛寺所在的高地都震了一下。好在當初建這玉佛時大雄寶殿周圍就專門夯實,門口倒也不虞塌陷。
謝奕又閃身上了玉佛頭頂,一手一個將兩人帶了下來,活像兩人的保母。
謝淵和謝靈韻落到地上,這才發現佛像巨足旁邊還有一大團金箔一樣的東西,有些眼熟。
謝奕沉聲道:
「佛像腳底還是家裡的那尊金佛,不過已經被壓得沒型了。」
謝淵眉頭微挑,感覺這少女做事似有深意。
他望著這巨大的佛像和下面的金箔,回想起整個一場突如其來的爭論與打鬥,心中隱隱有所觸動。
【佛韻:(8/9)】
「佛韻……真來了。」
謝淵心中默念,喜而不驚,有所預料。
這女子,好生神秘,難不成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謝奕和旁邊聚過來的和尚們交代了一二,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客氣,然後又看向謝淵兩人,問道:
「偷佛像的神秘人是誰?謝淵,你和他動手感覺如何?可摸得出他的根腳?」
謝淵沉吟一下,和謝靈韻對視一眼,道:
「是一個很年輕的神秘女子,手段強大,修為遠在我之上。我覺得……可能是灶教的人。」
「舉火使。」
謝靈韻補充道。
謝奕聞言,微微恍然,又有些驚訝。
若是灶教的高手,還是四尊使之一,那的確可能拿著什麼神奇的法寶就做到如此異舉,畢竟哪怕是普通的宗師,想要挪走這佛像都得抓耳撓腮。
但既然是四尊使,那其強大就不可以普通的氣血三變境來度量,基本上可以當作宗師看待。
一個燃火使在萬妖山造成的損失,讓幾大世家現在都仍然感覺太痛。如果不是謝淵,說不定就要全軍覆沒。
不過那時的謝淵尚還需要幾大高手聯手,自己在旁邊游擊尋覓機會。
現在一對一,竟然在這玉佛之上將舉火使攔住了?
短短時間內,進步這麼大麼?
謝奕眼中光芒微閃,看向謝淵:
「謝淵,你敵得那舉火使麼?」
「我且打不過她,她也奈何不了我。」
謝淵搖搖頭道。
他不是謙遜,而是他感覺舉火使並沒有展開全部實力,至少沒有像燃火使那般爆發之後直接突破宗師一般,肯定是留有後手的。
而自己基本上已經用了所有手段,可以和那女子糾纏一二,一時平分秋色。
不過真要動真格的,謝淵估計自己仍然不能力敵,但是靠著天隱術與天幻術這等神技,自保無虞,可以說是賴皮。
然而這樣的表現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不管是謝奕還是謝靈韻心中都有些震動。
謝淵顯然不是誇海口的人,既然如此說,就說明在戰鬥的過程中他對雙方的實力已經有所評估,十分篤定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
成為傳火使需要什麼級別的天賦?在天下第一大教中能角逐聖女之位的最後幾人,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聖女,毫無疑問是同時代的天才中最耀眼的人之一。
只憑燃火使的恐怖戰力便可以窺得這位傳火使的實力一二,同境界的武者都不說力敵了,幾乎少有人能在其手中逃生。
真要能過招的,便已經是王啟文、崔壘這等宗師下最為頂尖的世家子弟,並且還盡落下風。
他們也是下風,謝淵也是下風,難道說明他們的水平已經差不多?
謝奕微微點頭,似高興似嘆息:
「不錯不錯,很不錯。」
他連贊謝淵幾句,讓謝淵都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然後才道:
「不過,這魔教妖女如此行事,卻是為了哪般?」
謝淵和謝靈韻都是搖頭,謝淵雖然有些猜測,但是卻不好和他們討論,只得默默思索。
謝奕見狀,只是點點頭,然後對玉佛寺的大和尚道:
「大玉佛是尋回來了,但是損壞頗多,恐怕要重新補它玉身;另外若要搬回這大雄寶殿,大概得拆了屋頂。」
法智大師雙手合十,一臉感激:
「阿彌陀佛!謝施主高義,已經幫我們許多,剩下的自不敢再勞煩謝施主。等補足佛像,貧僧便去般若寺請智靈大師,智靈大師法旨精深,或可為我等指點迷津。」
謝奕聞言,點了點頭:
「若是智靈大師出馬,那便沒問題了。」
法智又轉頭對這謝淵和謝靈韻道:
「阿彌陀佛,還要感謝兩位小謝施主,不到半天就幫敝寺尋回佛像,貧僧感激之至。」
謝淵和謝靈韻各自謙遜,說到底最後還是靠謝奕才弄得回來這大佛。
但那神秘女子似乎是衝著他倆、或者準確說就是衝著謝淵來的,謝淵一時也拿不準她的目的,難道因為殺了燃火使被盯上了?
「貧僧觀小謝施主似與佛門有緣,還修煉我佛門的外功。正好這裡有一串佛珠,是歷代玉佛寺高僧所藏,代代傳承,佛意深厚,或可助小謝施主修行佛功。小小贈禮,遠比不上尋回大佛,不成敬意。」
法智大師從寬大的袈裟袖口取出一串金閃閃的佛珠,給人祥和古樸之感,看上去便讓人心神寧靜。
謝淵有些驚訝,心中一動,見謝奕微微點頭,示意道:
「既然是法智大師的心意,謝淵你便收下吧。」
他明白這是法智大師給謝奕的表示與謝禮,也不推辭,有所期待的接過佛珠:
「如此便卻之不恭了,晚輩謝過法智大師。」
「善哉善哉。」
法智雙手合十,露出微笑,顯然略鬆一口氣。
謝淵拿著佛珠,微一感受,讓他有些遺憾的是那佛牌並沒有任何反應,但體內的血氣微微加速,顯然金鐘罩和這佛珠有相輔相成之效,不由也感滿意。
有這佛寶相助,想必他修鍊金鐘罩事半功倍。
不過金鐘罩早晚得換,看來自己還是跟佛門功夫結緣了。
此間事了,謝淵仰望著那有些殘破的大佛,這才想起自己本是來瞻仰奇觀,第一次好好欣賞起來。
和前世的著名大佛有些像,高得如同山丘,堪稱神跡,但如此宏偉的巨像,竟然還披了一層玉衣。這樣的花費,便是古代的王朝都難說承擔,或許這就是此世擁有個人偉力所造成的不同。
謝淵仰望著那高遠宏大的佛像,縱然身軀有些破損,無礙其威嚴莊重,在其面前,謝淵感覺自己如同一隻小小的螞蟻。
佛像之上,微微低垂的佛面神色慈祥,似在與如蟻眾生對視,透出憐憫。
「奇觀才有佛韻?」
謝淵默默思索:
「或許佛韻也不是從那上面而來……」
他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雖然過程有些讓人意想不到,但結果卻很好。
大佛也看了,佛韻也得了,就是不知道算不算被魔教的妖女盯上了,如果是的話,恐怕不見得是好事。
謝淵和謝奕以及謝靈韻回到了謝家的族地,謝奕囑咐他們好好休息,便邁動腳步離開,似乎要和長老們商議什麼。
一個燃火使出現或許只是開始,但是不久之後便再出現一名聖女候選人,其中的信號恐怕不由得他們不重視。
謝淵和神秘少女大戰一場,有些疲累,正要和謝靈韻告別回去休息,就見她拉著自己的手臂。
謝淵不解的看向她,卻見謝靈韻動人的大眼睛眨了兩下,道:
「哥哥~謝謝你救了我!」
謝淵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把甩開謝靈韻的手,道:
「別這樣說話!」
謝靈韻頓時柳眉倒豎,道:
「怎麼?不喜歡我叫你哥哥嗎?」
「不喜歡你發癲。」
謝淵有些嫌棄道,甩了甩手:
「走了!我要回去休養一下。」
謝靈韻背著手,看著謝淵邁步,忽然道:
「我又欠你一命了!」
謝淵看了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頭,無所謂的笑道:
「救妹妹不是應該的嗎?哪有什麼欠不欠的。」
他揮揮手,再次告別,往自己的大院走去。
謝靈韻看著他慢慢走遠,雙手在背後絞在一起,幽幽嘆了口氣。
謝淵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家院裡,在侍劍和雲竹爭先恐後的服侍下換了衣服,然後自己洗了個澡,在她們期待的眼神中走入了臥室,又在她們失望的眼神中將兩人關在了門外。
兩名嬌俏清麗的侍女在門外面面相覷,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少爺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有可能,不然他怎麼看不上我?」
「……或許因為你除了練功太木了。」
「可你連練功都不會。」
「……你說,少爺會不會,不喜歡女子?這也不算少見。」
「這,有可能。」
兩名侍女對視一眼,齊齊發起了愁。
這要少爺不喜歡他們,以後恐怕就要換成貼身童子來伺候,哪還有她們的事?
謝淵不知門外人的心思,只是默默想著:
「那一劍若是再快一分,或許能逼她不得不回守……
「若等她跳起再揮斧,應該也沒那麼容易躲——不過她經驗老到,都是隨機應變,等我揮斧——這樣說起來,或許我該先騙她起跳?」
謝淵事後總結,想到了許多戰鬥時另外的處理方案,或許能有更好的效果。
每一次戰鬥就是這樣,臨場應變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事後想起也許換個招式換個角度,早就結束戰鬥。
但每一次這樣的遺憾都總結出來,然後默默記住,下一次戰鬥的表現便更好一點,出手也越來越是最佳的選擇。
時至今日,謝淵的戰技已經沒有太大的瑕疵,也就是碰到神秘少女這樣的強悍對手,才又暴露出許多問題;然而正是這樣的對手,才能讓他進步更快。
謝淵目光閃爍,一直在總結著今天的得失,連連點頭,大有所得,直到實在扛不住精神與體力的消耗,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天。
謝淵無夢而起,難得的睡了個通透,但還是習慣性的早起做早課來。
將基礎功法練了幾遍,謝淵想了想,拿出清單,然後對雲竹說道:
「去取這幾樣丹藥來,用的差不多了。」
「是,少爺。」
等雲竹走後,謝淵又開始在院中練功,玄兵一會兒變成長劍一會兒又變成斧頭。
他將昨夜總結的東西趕忙拿來實踐,邊練邊做調整,很快感覺心有所得,招式都變得更為順暢了,不由連連點頭。
看著向來進展緩慢的雲龍九式的進度迅速的長了幾點,謝淵微微一笑,心道:
「和高手下棋,進步才快。」
而謝家的許多年輕人,雖然在外面便是一等一的天才,在謝淵這兒又只能起個臭棋簍子的效果。
不是他們不好,而是他們不夠好。
關山難越關山越,被謝淵超過的人,從未能讓他回頭。
既然瞄著最高峰,那就要一直往前走。
下一步,便是謝惇謝維,是王啟文崔壘,是灶教四尊使。
謝淵感覺高手還不少,心中雀躍,練功的動力更足。
正沉浸在進步之中,感覺還沒一會兒,雲竹回來,靜靜的站在一邊。
謝淵收勢,點頭道:
「辛苦了。」
雲竹連忙搖頭,上前來遞上幾個瓷瓶:
「少爺,您是現在用還是我給你放到房裡去?」
「放過去吧。」
謝淵感覺這嬌俏侍女實在是十分貼心,讓人舒服。
雲竹應了一聲,猶豫一下,低聲道:
「少爺,剛剛我在路上老有人問我,說您昨天出去與人斗過啦?」
「老有人問?」
謝淵疑惑道。
「對啊,幾乎是一路上都有人在問,有相熟的下人也有主家。」
雲竹一五一十道。
謝淵聽了才知道,原來昨天的事情連夜已經傳開了。
不知是不是謝奕和長老們開過會傳出來,又或者好事閒人們從城中大佛異像聽說,總之謝淵一人斗退魔教尊使的事情,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
傳聞往往會慢慢離譜,而且說什麼版本的都有。
謝淵明明只是機緣巧合下將將和舉火使相抗,轉眼間就變成了他覺得家族的年輕人太弱,主動找上門去和灶教的高人鬥法;
明明是使勁渾身解數,與其斗得難解難分,是謝奕來才驚走了她,又變成他輕鬆碾壓對手,差一點就將其留下。
這些都不算什麼,雲竹轉述了一個最離譜的版本——謝淵一手攬著謝靈韻、一手托著巨佛,談笑間鎮壓舉火使,只是心有佛意不忍殺生,只將其逐出陳郡百里之外。
謝淵哭笑不得,自然告訴好奇的雲竹這些都是假的。
但謝家除了傳謠言的,自然也有許多人掌握真相,知道謝淵真就和舉火使鬥了一場,全身而退。
「惇哥,這謝淵當真有如此厲害?」
一群年輕人聚在一個屋子裡驚嘆道。
相貌俊朗但神情淡漠的謝惇緩緩道:
「他若沒有幾把刷子,怎會取得十二連勝的佳績,甚至勝過了謝淳?」
謝淳在一旁點點頭道:
「他厲害是厲害的,但之前沒想到這麼厲害。哥,你有把握嗎?」
即使是他也有些為謝惇擔心起來。畢竟謝惇再厲害,不見得厲害得過魔教的聖女候選人吧?
謝惇只是神色平靜道:
「到底怎麼樣,還得斗過才知道。然而到底是四使厲害,還是其他人太無能,誰又說得明白?一個謝淵便能擊退舉火使,足以說明那燃火使也不過如此。萬妖山之中,不過她占著地利罷了,若是我去了,該不會讓她放肆。」
「還得是惇哥啊!」
周圍的人們見謝惇隱隱透著自信,心中都有些期待,紛紛拍起馬屁來。不過也有人心中不以為然,但此時自然不會多說。
謝淳暗暗有些擔憂兄長托大,本想勸兩句,卻見謝惇嘴上雖然不以為意,拳頭卻暗暗捏緊,身為親兄弟的他頓時明白大哥心中並不是看起來那般輕鬆,不由默然不語。
回歸家族的雛龍和久負盛名的年輕一代的領頭羊之間的碰撞吸引了許多人的眼球,眾人正在期待著這一場龍爭虎鬥,或許會改變家族年輕一代、乃至上一代的格局。
不過在眾人猜測這最後一戰什麼時候打響的時候,另外一件沒有聲張但同樣吸引許多人關注的事情終於到來。
謝氏家主居所之內。
原本佛堂的位置已經被清空挖開,一尊大氣無比、花紋繁複的紫金棺槨被緩緩沉了進去。
謝淵站在旁邊,看著尚未合攏的棺蓋里只有幾件破衣裳,棺材就算再豪奢,也不過是空蕩蕩的棺材,不由心中有些酸楚。
謝奕和崔萍君都立在旁邊,默默注視。謝奕神色沉鬱,默然不語,崔萍君則是神情有些恍惚,面上沒有太多其他的表情。
棺槨已經沉好,滿地紙錢之中,有穿著喪服的人過來請示:
「家主,封棺嗎?」
謝奕還沒有說話,崔萍君似乎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
「等等,我差點忘了……」
她取出幾件小兒衣物與洗得發白的襁褓,雖然十分陳舊,但看起來乾乾淨淨,顯然時常是拿出來清理的。
崔萍君一臉恍惚,手上緊緊攥著又松、鬆了又攥,最後還是看向了棺材裡,低聲道:
「我還道等尋回倫兒,給他看他小時候穿過的衣物,現在也再沒機會了……」
謝奕長嘆一聲,輕輕撫摸著崔萍君的背;謝靈韻本來只是肅穆,聞言忍不住鼻子一酸,拉著母親的手。
崔萍君搖了搖頭,從他們身邊掙脫開來,伏在大坑邊上,親手將幾件衣服放進了棺材,和那些又破又舊的布衣迭在一起。
她又定定看了許久,然後才道:
「封棺吧。」
謝淵沉默的立在旁邊,看著眾人來回忙碌,然後將這片土重新填好,立起了一塊和印象中的大哥不甚相稱的豪華墓碑。
上香燒紙,鳴炮送行,一應儀式過後,謝倫的新墳便立好了。
「以後祭拜倒是方便。」
謝淵默默想著。
以往都是還在雲州時趕回去過幾次,現在自己來了這邊,大哥也跟過來了。
總覺得沒什麼意義,只是方便活人。
謝淵吐了一口濁氣,看著崔萍君木然轉身,謝奕和自己微微點頭,然後就陪她進屋。
謝靈韻朝自己招了招手,悄聲道:
「進去吃飯吧,雖然娘說上不得台面,但我還是讓廚房做了紅燒豬蹄……」
「大哥也喜歡吃,但是一輩子沒吃過兩次。」
謝淵不明所以道。
謝靈韻微微點頭:
「等會給咱哥也端上來,讓他吃飽。」
謝淵沉默一下,突然發笑,拍了拍謝靈韻的頭。
謝靈韻捂著腦袋,不滿的看了謝淵一眼;見他自顧自往裡走去,哼了一聲,跺腳追上。
宴席後,謝奕將謝淵喚到一邊,低聲道:
「你的養父母也遷回他們那一支在的族地了,就在虞州,離陳郡不遠。於情於理,你該去好生祭拜。」
謝淵點點頭:
「正該如此,不知在哪裡?我這幾天就動身。」
「威縣北山村……」
謝奕將地址說給他聽,然後卻搖搖頭:
「但近日你就不要去了,在弄清魔教下一步的動向前,你呆在陳郡為好。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謝淵見謝奕也如此慎重,微微有些嚴肅。若是大世家的家主都對四尊使重現如此重視的話,那也許魔教真會有什麼動作了。
另一場八門之亂?
還是他們更想要的天下大亂?
雲州府。
司徒琴那大的誇張、占據了半條長街的府邸里。
書房之中。
司徒琴穿著簡單的裙裝,沒有過多的紋飾,然而用料華貴,細節精美。
配上她絕色明麗,不需粉黛已是傾城色。
相比謝淵和她分別時,她看起來又成熟了些,身軀微微拔高豐潤,氣質正好介於少女與女子之間,正是最美的年華。
不過如此絕代佳人,此時手上輕輕捧著一封信,一言不發,黛眉微皺,望之讓人揪心。
李泰和紅姨一左一右的站在牆邊,默默注視著安靜的司徒琴,大氣都不敢喘。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共事多年的默契讓他們用特有的方式交流了一會兒,還是李泰先輕咳一聲,沉聲道:
「小姐,你沒事吧?這信你都看了許久了。」
「嗯。」
司徒琴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又沒了聲息。
李泰和紅姨對視了一眼,一下又沒了轍。
這封信自然是謝淵寄來的。
他們之前就通過平西王府的渠道知道了謝淵的身世,府上的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司徒琴魂不守舍了幾天,正讓李泰和紅姨兩人擔憂無比,然後這封信就來了。
看到信的瞬間,不只是司徒琴露出驚喜之色,李泰和紅姨更是如釋重負,感覺事情好像沒那麼遭。
然而司徒琴拿著這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這麼久,一言不發,頓時讓兩人心頭忐忑起來。
不會是訣別信吧?
兩人暗自嘀咕,心都懸吊吊的。
若真是這樣,定要讓那謝淵好看——
李泰這樣想著,可是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似乎自己還真沒辦法拿他如何,頓時皺眉。
他想了想,沉聲道:
「小姐,罷了,誰叫他是世家的呢?強扭的瓜不甜,他不要你,有的是人對你死心塌地。」
紅姨頓時眉頭一豎,胳膊肘狠狠捅了李泰一下。
李泰皮糙肉厚,只是疑惑的看了紅姨細嫩的胳膊一眼,然後繼續道:
「雖然你們經歷了許多,可他畢竟是個世家子,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李泰擋開紅姨的手,再道:
「甚至哪怕普通的世家子就算了,還是謝家的……是謝家的就算了,還恰好是那謝玄的兒子。這就叫沒緣分……你掐我幹什麼?」
李泰有些不耐煩,啪的一下拍開紅姨的手:
「快刀斬亂麻,現在小姐和謝淵已經成了殺父仇人,這事絕不可能,早斷早好。」
紅姨嘆了口氣,爆粗口道:
「你他媽能閉嘴嗎?」
「我哪裡說的不對?」
「你知道為什麼你討不到老婆嗎?」
「不是你不同意嗎?」
「你……」
紅姨被他噎住,恨不得給他邦邦兩拳。
司徒琴回過神來,道:
「泰叔,你剛剛說什麼?」
李泰和紅姨同時轉頭,看司徒琴懵懵懂懂的樣子,同時心生憐憫,亦同時有了殺上陳郡、手刃謝負心漢淵的衝動。
能和小姐這樣的謫凡仙子結緣,他謝淵都是燒了八輩子高香才求來的!竟然還敢發訣別信?
謝家的嫡系怎麼了?大宗師的兒子怎麼了?這身份有什麼了不得的……嗯,還是可以。
但不管!別說是個死了的大宗師,就算是還活著,他能得小姐垂青,亦該叛族棄父,改換門庭,直接入贅平西王府,成為天潢貴胄,不亦樂乎?
他這身份,小姐都還沒說嫌棄呢,他倒先趾高氣昂起來了……
司徒琴的親友團心中打抱不平,就聽司徒琴嘆了口氣,道:
「真沒想到呀……」
「誰說不是呢?」
李泰也嘆了口氣。
司徒琴有些奇怪,道:
「泰叔,你難道知道我想說什麼?」
「不就是他的身份嗎?確實是孽緣。」
李泰理所應當道。
司徒琴聞言搖搖頭:
「不,我不是說這個,我早就猜到了。」
「什麼?」
這下李泰和紅姨同時驚訝,面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司徒琴歪歪頭,眼睛望著書房的樑柱,似在回憶:
「我第一次碰到他時,就冒出了這個猜測——別不是個流落在外的陳郡謝氏子弟吧?
「那時候見他雖然出身鄉野,但是長得一副好皮相,細皮嫩肉的,當時就覺得不該是土生土長的山村少年。
「聯想到他的姓氏,還有俊雅的外貌,就和謝氏崇尚的一般,正好當年謝家流落在外的子弟最多,許多都沒找回去,我就想這說不定是個謝氏子弟。」
李泰眉頭緊皺:
「那小姐你還和他……」
「誰知道後面的事呢?一開始雖然這樣猜測,畢竟沒有根據,而且覺得他長得順眼,看著高興,人說話也有趣,一來二去就慢慢熟絡起來了。後面交往越來越多,漸漸便到了今天。」
司徒琴有些感慨:
「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他卻是那位謝玄的兒子。
「我本以為他一開始看起來並不出眾,先入為主,想著最多是個旁支;
「但後來他越來越出挑,越來越厲害,我早該想到的,以他天賦,來歷必定不凡。但或許是下意識不想去這樣想,直到最後成了真。」
紅姨目光幽幽,道:
「所以小姐,就算你早就有所猜測,你並不在乎他的身份?」
「不在乎呀,就算是謝家的人,當年的事情,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司徒琴搖頭道:
「管他究竟是陳郡謝氏還是小石村謝氏,他是謝淵就行了。」
李泰聽得心頭震動,站直身體,手扶長劍,抱拳道:
「既然如此,小姐且等著,我這就去陳郡把他綁過來。」
司徒琴呆呆的眨了眨眼,哭笑不得道:
「這沒必要吧?」
「有必要。小姐如此痴心一片,他竟然還敢發訣別信。我就算拼卻這一條性命,也要去討個說法!」
李泰振振有詞。
「訣別信?什麼訣別信?」
司徒琴一頭霧水,手上拿著信抖了抖,露出笑容:
「他這是來信給我解釋呀!」
紅姨愣了一下,而李泰面色更沉,搖頭道:
「小姐,你不要出現幻覺了,訣別就是訣別,什麼解釋,都是好聽的說法。」
司徒琴哭笑不得:
「真的啊,他甚至還在擔心我會嫌棄他呢!」
「啊?」
李泰愣住了。
司徒琴將髮絲別到耳後,悠悠道:
「所以我才說沒想到。我在擔心他因父仇不再理我,他卻擔心我因當年的事遷怒於他,專程來信解釋呢!」
李泰和紅姨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還有這事?」
李泰愣愣道。
紅姨則點了點頭:
「我早就看出來,他是個重情義的。」
「當然!我就知道他值得託付!」
司徒琴露出燦爛的笑容。
李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但也是個不孝子……嗚嗚。」
他的嘴被紅姨一把捂住,紅姨徹底忍不了他,怒道:
「你懂個什麼?你懂個什麼?你要有他一點本事,也不會娶不到老婆!」
司徒琴沒管兩人,拿著信紙靜思一會兒,忽然起身。
李泰和紅姨頓時停住,看著司徒琴,見她微笑道:
「既然他如此重情義,我也當有所回應。」
「小姐,你是說?」
紅姨試探道。
司徒琴眼神亮晶晶的:
「我去見他!」
……
陳郡。
謝氏族地。
大院裡,謝淵正拿著長劍,不斷舞動。
耀眼的劍光編製成一片白茫茫的雲霧,目力根本透不進去,既看不見他的人,也看不見他手中劍。
雲霧中仿佛有一道巨大的陰影不斷遊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總感覺隨時就會撲來,卻又一直隱在雲霧中,讓人愈發戰慄。
侍劍在旁邊看了會兒,突然渾身出汗,浸濕了衣衫,不敢再看,心中驚疑不定。
就算和謝淵的實力差距巨大,但她心智堅定,不至於看他練習便兩股戰戰,幾乎站立不住——至少前幾日沒有這般感覺。
難道少爺又有精進嗎……
侍劍心中無比佩服。
謝淵雖然暫時沒有教她練武,但是不禁她旁觀。
這段時間以來每次謝淵練習,她就在旁邊伺候,眼睛一瞬不瞬,生怕錯過。
而在她哪怕並不算十分高明的眼力下,謝淵也每天都有她能察覺的進步。
而且昨天生澀處,今天必定更流暢;今天改正後,錯漏絕不再犯。
這般練武方式,侍劍簡直聞所未聞,難道這些氣血三變境的高手們都是這般厲害嗎?
她心中熱切,生出無限的嚮往。
謝淵揮劍一遍,緩緩收起,微微點了點頭。
身周熱血涌動,而借著之前和那神秘女子的大戰,他對雲龍九式乃至劍道的理解又有長足進步了。
這段時日來他消化過那一戰的收穫,日夜苦修,各項功法招式都有進益。
天天在院中揮劍練拳,扎馬運功,幾乎從早到晚,下人們都已經見怪不怪。
而除了招式,金鐘罩在那串佛珠的助力下進步也十分之大。
法智大師看在謝奕給他抬回大佛的份上,出手自然不會寒酸,佛珠的確擔得起佛寶之稱,對修行佛門功法的助力極有成效。
謝淵這段時日靠著這佛珠,金鐘罩愈發凝實,無形中跨過了三變境一個小節點。
謝淵知道,他的修為算是有所進步,穩在三變境前期,金鐘罩更為堅實,氣血更為磅礴。
一般而言,從突破到三變境,到積蓄滿血氣,可以嘗試突破宗師,至少要五年甚至以十年計的時光——
這還是本就能成就氣血三變境的小宗師們,在古時已經是武道宗師的天之驕子,尚且需要這許多水磨功夫。
畢竟真正要填滿人體極限的血氣,所需巨大,難以想像。
謝淵突破不過數月,修為就小有進展,這進度已是極快。按這進度,真要到後期、到感悟宗師,肯定要不了五年,三年都要不了。
佛珠助力與上品世家提供的鼎力支持,配上謝淵自己的天賦,組合達成了難以想像的效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現在工具已經拉滿,就是原石得更換了。」
謝淵沉思:
「能不能給二叔說一聲,申請去謝氏武庫看看呢?」
謝奕對他那麼好,但一直沒給他提功法的事,那就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也沒多問。
但現在他想了想,事不宜遲,或許還是主動問一下需要什麼條件,自己也好努力。
謝淵正在思索,忽然見到門房快步奔來,臉色有些緊張道:
「少爺,少爺!有給您的戰書——」
「戰書?」
謝淵若有所悟,還沒問,門房就快速說道:
「是謝惇少爺給您的!
「三日之後,他要上門挑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