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身世與家世 (下)
「不是嗎?」
謝淵心神一動。
至少在明面上,以及說書人的故事裡,都是皇帝英明神武,對平西王信任有加,並不因為他功高而猜忌;但平西王平民出身,貪得無厭,狼子野心,最終謀反事發,被皇帝派人捉拿,含淚斬殺。
雖然眾人都覺得一直是忠勇形象的平西王最後謀逆,有些突兀,但這不是故事,而是事實。
看來背後還有陰謀?
慕朝雲輕輕搖頭:
「平民百姓,都道那次差點席捲全國的事變稱作『平西王謀逆』,但在知情人的眼中,那應當叫作『八門之亂』。」
「八門之亂……」
謝淵低聲重複。
「還是先說說司徒琴的母親吧,那也是位大人物。」
慕朝雲轉過來,道:
「司徒琴的母親,是灶教聖女。」
「灶教?」
謝淵聽著這有點古怪的名字,十分不解。
「灶教是西域傳過來的,在那邊,叫聖教,在中原,叫魔教。」
慕朝雲平靜說道:
「就是一教二宗四派八家裡最前面那個,還在『二宗』般若寺與玄真宗前面的魔教,其正名當為灶教。」
謝淵再次震驚,司徒琴的母親,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魔教聖女?
父親是家喻戶曉的傳奇平西王,母親是天下第一大宗門的聖女?
不是,這什麼家庭啊?
而且,平西王妃是魔教聖女?
這也從沒聽說過,倒只是聽故事裡講,昔年她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足可禍亂天下。
而灶教,又是個什麼奇怪名字……
他一下起了許多疑問,感覺思緒紛亂,忍不住先從最簡單的問起:
「竟然是魔教……但這個名字怎麼這麼奇怪?魔教都知道,灶教從沒聽過。」
「灶教是個翻譯名兒,西域那邊原文大概是光明教、神火教,許多年前傳到這邊時,中原人為了貶低,便稱作灶火教,當人燒飯的。誰知灶教的水平果然不低,將計就計,直接取名灶教,寓意民生灶火,百姓食物之源,在民間迅速傳播開來。
「灶教紮根百姓,就如野草,燒之不盡,春風又生,千百年中原王朝、儒釋道三家拼盡全力,也沒能將其斷絕,反而每次王朝更迭、天下大亂,背後都有灶教的影子。雖然這麼多年下來,中原灶教漸漸和西域的聖教有所分別,但實力卻是諸派之首。時局平穩,灶教就隱於暗處,但規模到底有多龐大,無人能知。
「司徒琴的母親、平西王妃,就是中原灶教聖女。據說平西王在征服西域的過程中,順道重創了西域聖教,恰好捉到了去西域聯絡的中原灶教聖女,一來二去,也不知怎麼,兩人生了情愫,那聖女直接不管教務,安心跟著平西王左右。
「等薛明河封了王,兩人在京城成婚,安定下來,誕下一女,貴比公主,就是司徒琴。
「不過其後不久,便是薛明河謀逆事發——然而彼時他早已厭倦兵爭,才有家室,又生嬌女,享清福還來不及,怎會謀逆?」
「是魔教聖女的蠱惑?也許她本就是帶著任務去平西王身邊……又或者是皇帝的猜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謝淵猜測道。
慕朝雲淡淡道:
「你說的猜測都有道理,但都不是。因為那是八大世家聯手逼宮,逼皇帝找個由頭,殺了薛明河。彼時距離天下大亂只差一絲,八大世家毫不遮掩。」
「八大世家,為何?難道是因為薛明河太有威脅了?」
謝淵皺眉道。
「你說對了。薛明河不止兵法高絕,一舉蕩平外敵,讓朝廷和皇室的聲望達到頂峰,自身武力又是頂尖的。不到四十的飛龍榜第一,成為大宗師指日可待。並且,他是出了名的無心名利,與皇帝兄弟情深,忠心耿耿。
「八大世家不只是武道世家,更是紮根於各地千百年的大勢力,與朝廷向來關係微妙。他們怎麼可能容忍皇室出一個無敵的將軍、再出一個無敵的大宗師?那時的皇權,只差一步就達到頂峰。下一步會做什麼,不言而喻。
「於是,那一次,八大世家聯名上書,揭發平西王勾結魔教聖女,意圖謀逆,請求將其處死。」
「皇帝……竟然同意了?」
「不同意,能如何?那時八大世家皆蠢蠢欲動,大離朝距離全面內亂僅僅一線之隔,而西域番邦早得消息,陳兵西漠,虎視眈眈。皇帝若不答應,那大離朝恐怕就沒了。說到底,皇室也就是大點的世家。
「而後皇帝以大局為重,薛明河也以大局為重,引頸就戮,天下才得太平。
「平西王妃發瘋,回歸灶教,始讓人知道魔教聖女之凶焰,原來一直是被平西王壓制住了。
「她先殺了一批質疑聖女不忠的灶教高層,徹底掌權,再全面發動教徒,殺得八大世家血流成河,人人自危,許多分支一夜勾銷族譜,主家有名有姓之人不敢出祖屋,整個大離朝修行界籠罩在一人魔威之下,甚至四處都有起義事變的苗頭。
「直至數年之後,她突然銷聲匿跡,八門之亂徹底結束。有人說她殉情而亡,有人說她走火入魔而死,有人說她死於灶教內部鬥爭,反正是再也查無此人。
「而皇室再記恨世家,平西王在時也不敢如何,平西王死了就更忍氣吞聲——雖然明眼人都知道,灶教屠戮世家中人,是與皇室合作,但終究沒傷到世家根本,這口氣也就讓皇室出了。而皇室沒了平西王,失去了一除世家門閥之患的機會,後面也只能如往日一般,和世家共治天下。
「薛琴改姓母姓,明面上離開皇室,實際上地位尊崇,在所有帝姬之上。皇宮內傳出聖意,若司徒琴出事,那皇帝就會徹底清理舊帳。
「不過司徒琴身邊有宗師守護,想要出事也不易。
「最出名的,便是飛龍榜宗師李泰,昔年平西王手下先鋒大將,縱橫西漠,將混亂西漠治成綠洲樂土,曾一日夜轉戰西域三國,千里追蹤,擒回三國王室,號『飛將軍』。不過平西王死後,李泰對朝廷徹底失望,退隱朝堂江湖,只守在司徒琴左右。」
謝淵聽得愣神許久,才表情複雜的眨了眨眼。
原來飛將軍李泰,就是說書人故事裡的那個飛將軍……
原來司徒琴的背景,竟然這麼大……
怪不得那些二代在司徒琴面前近乎唯唯諾諾,又充滿著野望。要是追逐到司徒琴,便能繼承平西王留下的強大武力、皇帝給予的特殊待遇,一舉升級成為大離朝最頂尖的家族。
自己還拐了這樣的姑娘去翻大官兒的牆……感覺倒是還不錯。
司徒琴的身世之複雜,只怕身周一直都有風暴環繞。
謝淵泛起一絲同情心疼,更為她感到惱怒。怪不得她對八大世家不屑一顧,謝淵現在則完全理解,甚至都要同仇敵愾了。
「她這樣的孤女,還是會遭到刺殺,只是刺殺的力量卻弱的奇怪。」
謝淵搖頭道。
慕朝雲好像什麼都知道,分析著:
「可能只是隨手試探,甚至是栽贓嫁禍、禍水東引。一個世家內部之複雜,便難以想像,更不用說八個了。逼殺平西王那次,大概是千年來他們頭一遭聯手。」
謝淵默默點頭,感嘆道:
「慕姑娘,這些秘辛你都如數家珍,你知道的可真多。」
慕朝雲淡淡道:
「北都山慕家傳承不比八大世家短,只是隱於世外,不紮根世俗罷了。」
謝淵又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怪異。
這話說的,怎麼感覺她的潛台詞是「我的背景也很大的」?
他聽了隱秘故事的沉重心情稍微放鬆,還有些好笑。
但他旋即又有些遲疑起來,心情微凝。
到了如今這步關係,也不是不能問。
「慕姑娘,你家……」
謝淵輕聲問道。
慕朝雲正捧茶的手微微一顫,將熱茶盪出來一點,打濕了裙擺。
她若無其事的放下茶杯,輕輕將裙擺擦了擦,過了一會兒才道:
「北都山,已經沒有慕家了。」
謝淵張了張嘴,正不知如何往下去說,就聽她繼續道:
「我族隱於世外,甚少人知,向來不與人紛爭,外人也找不進來。但那一日,來了一個陌生人,討要黑天書不成,然後,然後……」
慕朝雲微微閉眼,聲音嘶啞:
「父親,大伯,所有人……全死了。
「我慕家以卜算為基,向來趨利避害,傳承千年,卻沒人算到這一劫,甚至沒人知道這人到底是誰。除我之外,慕家還有三名宗師,卻無一人是他對手,在家族的大陣中,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樣的人,不可能無名無姓。然而不知道,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會聽聞我族有黑天書……」
慕朝雲的聲音有些痛苦,微微哽咽,半晌之後,才稍微平靜,睜開了眼睛。
她望著窗外的花圃,低聲道:
「我以前除了看書練功,就喜歡養花。我院裡也有這樣一個花圃,開得比你這裡好多了……如今也沒了。
「若不是父親他們拼死阻攔敵人,讓我攜著黑天書逃走,而我也臨時突破成宗師,恐怕慕家便徹底覆滅,悄無聲息的被埋葬在北都山深處,一個活口也沒有。」
慕朝雲講著滅族慘事,臉色卻一片平靜,只有眼神迷濛,如同澄澈的湖面起了濃霧。
謝淵暗嘆一聲,默默給慕朝雲續了杯熱茶,靜靜陪她出神。
慕朝雲望著窗外,輕抬雲袖,抹了抹眼角,然後平靜道:
「我傷勢養好,過幾天就該走了。我要追查,我一定要知道那人到底是誰,然後報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