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遺言
何闐看著夏雉蒼白的臉，明明怕她拒絕，卻又像是被什麼指引，將她抱在了懷中。他撫摸著她的長髮，柔聲說：「丫頭，對不起。想哭就哭出來吧。」
話音剛落，何闐就感覺到了由肩膀傳來的濕意，他又將夏雉抱緊了些，輕輕地拍打著她不斷起伏的背，試圖給她安危。
可夏雉卻推開何闐，迅速擦掉臉上的淚，用冰冷又毫無感情的聲音說：「你走吧！」
何闐根本就放心不下夏雉，正想解釋，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他以為是夏振明回來了，趕忙跑出了房間，打開了門。
源楓看到何闐一點都不驚訝，冷冷地瞥一眼，急急忙忙地直衝夏雉的房間。看到夏雉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總算舒了口氣。他蹲在她面前，握著她冰冷的手說：「叔叔還需要你來照顧，你一定要堅強！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遇到了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打起精神來，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叔叔，好不好？」
夏雉迎著源楓焦急又擔憂的目光，哭出了聲。源楓半跪著直起身，抱住了她。
夏雉從最初壓抑的抽泣變成嗚咽，然後開始嚎啕大哭。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久到源楓的肩膀全部被打濕，久到夏雉哭得沒有了力氣，由慟哭重新變回抽泣。源楓輕輕地放開她，伸出手，擦去了她臉上的淚。
何闐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他不應該自私，可是他卻無法抑制的嫉妒源楓，而那一刻，他明白，能讓夏雉毫不顧忌地去哭去發泄的，竟然不是他。這一點讓他很難接受。
何闐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男人可以令夏雉變得不一樣。他突然感到了一絲恐懼，害怕或許會真的從此失去夏雉。
何闐衝出了夏雉家，神經質地搖著頭，他絕對不允許，絕對不！
這幾天夏雉幾乎流盡了一生的眼淚，當從小徹口中得知父親病情的那一刻，她已經再也哭不出來了。
夏振明暈倒入院，除了悲傷過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肺癌晚期。夏雉在拿到診斷結果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悲傷時間，因為醫生告訴她，癌細胞已經擴散，再加上連日來的打擊，夏振明的生命最多不超過兩個月。
那一刻，夏雉覺得，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
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親，夏雉這才想起，原來自己已經忽略他很久了。
記不起父親咳嗽了多長時間，好像自入秋以來，他就一直反反覆覆，每次問他，他總說是感冒，小病，吃點藥就好了。夏振明本來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是個典型的山東漢子，平日裡一身力氣，對感冒頭疼一些小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總覺得感個冒還去醫院，未免太過矯情。直到前段時間發現痰中帶血，他仍舊以為是自己牙齒不好，沾染上的。若不是這次梁雯出事，估計他仍然不會踏進醫院。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兩個月，轉瞬即逝，如今夏雉能做的，只有拿出自己所有的時間，能多陪他一天，算一天。
而在此之前，夏雉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深夜，空蕩蕩的走廊上，夏雉看著窗外斑駁的樹影，終於下定決心撥通了源楓的電話。
婦產門診在另一棟樓，夏雉把一些注意事項交代給小徹，便和源楓離開了病房。
「你想好了？」源楓不無擔心地看著夏雉，「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真的很擔心。」
夏雉一直低著頭，聲音越發地飄忽：「我以為我可以留下他的，縱使他沒有爸爸，我也會好好撫養他長大。可現在的情況，我要不起。」
源楓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夏雉，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夏雉，嫁給我吧，我會好好愛你，也會對孩子負責的。」
夏雉猛地抬起頭，怔怔地回望著源楓，沉默。短短的幾秒鐘，仿佛過了幾個世紀，源楓的眼中一片真誠，沒有勉強，更沒有同情。夏雉看懂了，由衷地感激他，可她仍搖搖頭，說：「源楓，你的生活才剛剛開始，我不能這麼自私。況且……」夏雉停頓片刻，又說，「我不讓要你為另一個男人的錯誤負責，你不欠他的，更不欠我的。」
源楓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夏雉的眼睛：「你知道，我喜歡你，跟你求婚，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夏雉呆住了，等她確定源楓並不是在開玩笑時，她的眼眶濕潤了，或許這是這幾日來唯一讓自己感覺到溫暖的話，讓她明白，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了什麼，總還有一個人在自己的身後，默默地陪她渡過所有的難關。而正是如此，夏雉更不能讓自己牽絆住他。夏雉慢慢靠近源楓，輕輕地抱住了他。她說：「源楓，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源楓似乎仍不死心，問：「就算你不想嫁給我，那何闐呢？他是孩子的父親，或許，他會……」
「不！」夏雉迅速打斷，仿佛非常不想提起他的名字，「從我媽倒下的那一刻起，我和他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沒有了這個孩子，從此以後我和他只是陌路！」夏雉越說越焦躁，轉身向前走去。
源楓呆立片刻，或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嘆息一聲，苦笑著搖搖頭，追了上去。
在夏振明住院期間，何闐只要是下班的時間，幾乎天天都來。每次來，他話都不多，看看夏振明，默默地陪一會夏雉，留下些生活必需品就離開。夏雉對與他已沒有太多的恨意，當然，對於他的到來也不會再期待。她倒寧可不要見他，因為只要一看到他，她就會想起母親倒下的那一瞬和他拋下自己離去的背影，那會讓她忍不住要失控想要發瘋。
夏振明終於還是沒能挺過兩個月，在挨過二十三天之後，撒手人寰，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連續送走兩位至親的人，夏雉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鐵石心腸。
殯儀館的告別儀式大廳，夏雉再一次站在了家屬區，只不過，前段時間還站在自己身旁的父親，卻靜靜地躺在了鮮花叢中，再也沒有了一絲生的氣息。夏雉沒有哭，在一片悲鳴聲中安靜得就像個局外人。
夏雉看著父親安詳的面容，腦海里就像幻燈片一樣盤桓父親去世前的情形。
那天，夏雉仍舊像往常一樣在病床前陪著父親。夏振明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因為胸悶憋氣每次都要喘好長時間才能吐出隻字片語。見他睜開眼睛，夏雉趕忙握住了他的手，希望能多和他說說話。二十多天的時間，夏振明的體重急劇下降，疾病和過度的悲傷將他折磨得形容枯槁，而他伸出的手已與骷髏僅差了一層皮。
夏振明已經很長時間說不出話，連呼吸都要依靠機器來維持。夏雉見他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便湊到他的嘴邊，屏住呼吸仔細地聽著。
喉嚨中發出一陣「咕嚕」的聲音，夏振明嘗試了幾次卻沒有吐出一個字。夏雉唯恐他累了，將呼吸罩又替他戴了回去，安慰著他：「別急，先歇一會兒。」
夏振明搖頭，淚水滑落，眼睛瞪得極大，似乎很迫切。夏雉再次湊到了他的耳邊，暫時將呼吸罩移到了一旁。夏振明幾乎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斷斷續續吐出了幾個字。夏雉將這些片段拼湊在一起，在父親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終於拼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不要和何闐在一起！」
夏雉呆呆地看著醫生和護士蜂擁而至，在醫生宣布夏振明死亡的那一刻，她像個木偶一樣走出了病房。
腳下是散落一地的水果、營養品。夏雉順著黑色的皮鞋，緩緩地抬頭，看到的是何闐充滿悲傷和痛苦的臉。他似乎也瘦了不少，眼睛裡全是血絲，看上去有些憔悴。夏雉沒有說話，低下頭，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何闐拉住了她的手。
何闐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夏雉的手仍舊像冰一樣涼，讓他心疼無比。他想說些什麼，譬如安慰的話，或者道歉的話，可所有的語言全都哽在了喉嚨，怎麼都說不出來。
夏雉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她一動不動，任由何闐握著，直到梁雯出現在走廊上，她抽出了手，向前走去。
梁朵顯然是得到了消息，一路小跑，路過夏雉的時候，輕輕地抱了抱她，說：「好孩子，不怕，你還有姨媽。」
夏雉點點頭，鼻子一酸，抱緊了梁朵：「幸虧還有姨媽。」
梁朵嘆口氣，放開了她，目送著她走向了住院部。她走到何闐面前，看著他，眼神卻是異樣得陌生：「現在，我們所有人都會反對你和小雉在一起，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只要看到你，我們就會想到死去的親人，這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懲罰，尤其是小雉。」停頓片刻，梁朵又說，「你要知道，我們之前有多喜歡你，現在就有多失望，就有多恨你。我姐軟弱了一輩子，善良了一輩子，最終卻是這樣離開。你知道她和姐夫對你有多喜歡多滿意吧？她曾經親口說過，你父母不在了，她要拿你當親生兒子來對待，事實上，她的確是這樣做的。可你呢？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很久了，原本我準備了更難聽更惡毒的話，可我又不想說了，因為你根本就不值得。對了，還有你那個好姐姐和外甥女，我會詛咒她們，就算是下地獄我也要詛咒她們，不得善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