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賓園後廚里，這段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主廚的心情非常不好。
後廚里幾乎是沒有人敢隨便跟程國勝說話了。
大家都怕觸了他的霉頭，惹得程國勝拿自己當成宣洩口。
即便是作為師弟的林國富，和程國勝很得意的徒弟朱旭，大多數時候也都儘可能不和程國勝有過多的交流。
這種狀態下，使得聚賓園後廚氣氛變得相當壓抑。
一些聚賓園後廚里幹了多年的學徒，心裡甚至萌生離開的想法。
這些學徒實際上已經拿到了證書，算是正式的廚子。
偶爾在聚賓園忙不過來，或者是主廚和廚師們不想上灶時，也會給他們一些上灶機會。
後廚里經驗上，他們可以說絲毫不比廚師們差多少。
他們很清楚後廚全部的流程。
對聚賓園這樣大酒樓而言，他們這批廚子才是真正幹活的主力。
比如要做一道糖醋鯉魚，最關鍵的炸魚，幾乎多數時候都是這批廚子中間的熟手去做。
可是在聚賓園這樣大酒樓里，不能獨立上灶的廚子，後廚地位始終是不高的。
後廚大部分的髒活累活都會交給他們去做。
而且很多時候，但凡出一點差錯，責任都會被怪到他們身上。
他們在大酒樓里所能享受待遇也並不會很高。
這段時間，程國勝的心情糟糕，後廚里遭殃的首先也是這批廚子。
連那些剛分來後廚實習學徒，遭受到的苛責都比他們少。
程國勝這種糟糕的心情，非但不能給後廚帶來什麼好處，反倒是會讓後廚在壓抑氣氛下更容易出現失誤。
聚賓園的出菜頻繁出現問題，甚至退菜的情況都比以前要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馮正明匯泉樓喜宴後聲名鵲起。
讓現在無論是到泉城哪一家餐館和酒樓吃飯的人，都喜歡把菜拿來跟匯泉樓比較。
很多時候，就怕是這樣去比較。
本來或許是沒有多大差距。
或者說，本來每道菜是沒有一個標準去比較。
現在匯泉樓聲名鵲起，大家通過報紙上的報導，和電視上的採訪，潛意識裡把匯泉樓當成是一個標杆了。
有了標準後，就很容易比較出優劣。
仿佛泉城的食客一下子都成了美食家。
大家去任何一家餐館或是酒樓吃飯，都能對菜進行一番指點江山。
在面臨這樣情況下，不同餐館和酒樓應對辦法也各不相同。
聚豐德是蘇老師傅親自出面去找了馮正明，讓他去聚豐德跟大家進行一番交流。
蘇老師傅是擺出一種低姿態，願意讓聚豐德的廚師們，和馮正明進行平等交流學習，可以找出聚豐德不足，通過相互交流學習提升。
同樣一些餐館的廚師，也主動上門向馮正明請教，試圖要提升自己。
另一些則是自信堅持自己，不過也在想辦法提升自己手藝。
遇到顧客提出問題，他們會認真去面對解決。
想辦法儘可能避免再犯被顧客點出的問題。
這樣也是另一種提升進步的辦法。
當然，有人願意改變，有人願意自我提升，也就有不想做出改變的。
更有一些自怨自艾，甚至在背後抱怨大罵馮正明和匯泉樓的。
聚賓園裡，王老師傅也是提醒過程國勝。
「要虛心一些，馮正明年齡上比你小很多，但他在能力上現在表現的比你強，你就應該多請教學習，不能一直端著架子。」
儘管被王老師傅這麼提醒過，但程國勝依然還是心有不服。
所以眼見說服不了程國勝，王老師傅索性這段時間不再參與聚賓園後廚的事情。
這樣一來，程國勝面臨的壓力更大，自然他脾氣也變得暴躁。
可是即便是這樣，程國勝依舊在心裡把責任推卸給馮正明。
他始終覺得，馮正明是不懂得尊重前輩。
自從他開始經營那家乾飯鋪起，就一直在針對聚賓園和他程國勝。
明明以前聚賓園在爆這個技法上是絕對權威。
泉城乃至整個齊魯全省，也沒有哪一家的廚師敢質疑聚賓園的「爆」。
馮正明一開始經營幹飯鋪，就挑戰聚賓園的「爆」，還沒有放低姿態向聚賓園和他打招呼，分明是故意沒有把聚賓園和他放在眼裡。
所以無論馮正明取得多大的成就，名氣多麼的大。
程國勝心底始終咽不下這口氣，覺得他不是正宗的傳統魯菜，不過是用新潮的噱頭吸引人。
現在不少的食客，拿著匯泉樓的標準來對比聚賓園的菜。
這就讓程國勝更加是難以接受了。
在壓抑氣氛下，聚賓園後廚如同一個隨時可能會爆發的炸藥桶。
只是缺少一個契機，還沒有等到那個引燃的火柴。
今天王老師傅因為家中有事，沒有來聚賓園。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師父不在，又或者是這些天憋著一口氣終於有點憋不住了。
程國勝從早上備料的時候，就一直有點壓不住火氣，時不時會對一些廚子發火。
對一些廚子備料工作不到位，更是完全不容忍，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中午一條糖醋鯉魚被退單，算是徹底引爆了後廚里壓抑多天的氣氛。
被退回來的糖醋鯉魚，已經是被服務人員給拆碎了。
退菜那桌客人是直接表示，魚壓根沒有被炸酥，而且魚也沒有處理好，吃起來裡面還會有一些腥味。
最關鍵的是，聚賓園服務生是上桌前給直接拆碎了，沒有給客人看到完整的魚。
所以客人就懷疑，糖醋鯉魚出菜時候造型是不是符合要求？
「我們在匯泉樓吃過，那邊的要求是，兩翹四張開，頭尾都是翹起，刀口、兩腮、魚口、魚腹都是張開的，你們這都拆碎了，我們怎麼能看到是不是符合要求？」
客人這樣退菜要求，也讓服務生感到非常委屈。
畢竟糖醋鯉魚大部分都是要上桌後拆碎。
因為不把糖醋鯉魚拆碎的話，客人根本就不容易去吃的。
雖然按照要求，應該是上桌後，當著客人的面拆。
但如果不是非常較真的客人，一般也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要退菜。
事實上，一開始那桌客人也沒有想要退菜。
覺得反正都是要拆碎吃，提前拆碎了上桌也沒事。
但是吃的時候，發現魚完全沒有一點酥脆，更關鍵的是裡面的魚肉甚至還帶有腥味，這讓顧客徹底接受不了，一定要退菜。
因為是午餐時間，一桌客人這樣鬧起來，很快引起了聚賓園其他顧客圍觀。
無奈之下，老闆出面把這道菜給那桌客人退掉，而且還給對方那一桌免了單。
這盤糖醋鯉魚被退回後廚。
當服務生把客人的原話向程國勝複述一遍。
尤其是提到了，客人說是在匯泉樓見識到的標準是什麼樣子。
程國勝真就像是被點到了他心中憋悶的爆發點。
「又是匯泉樓，他們要是覺得匯泉樓做的好，那就去匯泉樓吃，來我們聚賓園幹什麼？」
這麼喊了一嗓子過後，程國勝又自己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嘗了嘗。
一吃之下，程國勝更加感到惱火了。
魚肉不但是腥，而且根本沒有炸到火候。
裡面的魚肉像是沒有炸到一樣。
程國勝丟下筷子問：「今天處理鯉魚醃製、上糊、炸魚的是誰？」
被這麼一問，後廚里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沒多久，兩個負責處理鯉魚，從醃製到上糊再到油炸的廚子站出來。
看到兩人站出來，程國勝幾乎是問也不問，直接說：「你們兩個立刻捲鋪蓋滾蛋。」
這話把所有人都給說得一愣。
大家都猜到，程國勝是一定會發火的。
甚至站出來的兩個人，也都是做好了要被臭罵一頓準備。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程國勝竟然直接讓兩人滾蛋。
後廚的空氣都仿佛瞬間凝固住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不敢吭聲。
誰也不知道程國勝這是氣頭上隨口一說？
還是真的要把兩個廚子趕走？
直到程國勝非常認真對兩個廚子再說：「沒聽到嗎？我讓你們捲鋪蓋滾蛋。」
這一次，所有人都確認了，程國勝是真的要趕走兩個人。
後廚瞬間就如同是炸開了鍋。
每個人都不可思議地看向程國勝和兩個要被趕走的廚子。
還是林國富首先站出來，把兩人推到一邊去，然後上前走到程國勝的面前低聲說：「你能不能冷靜點？這種情況又不是第一次，不用把他們兩個趕走吧？」
程國勝聽了看向林國富反問：「你也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這話把林國富給問住了。
接著程國勝推開林國富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一個禮拜，我們遇到過多少次退菜、換菜？被多少的客人拿著去跟匯泉樓作比較了？」
一句話把後廚所有人問得是啞口無言。
程國勝則徹底爆發，把憋在心裡的話一下子說出來。
「我是真的不明白，一次一次跟你們強調的東西，你們一個個什麼時候能記在腦子裡？就算是一群豬腦子，這麼多次是不是也該記住了？
我看你們確實是一群豬啊，永遠都是記吃不記打，犯過的錯誤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犯。」
說到這裡，看向那兩個要被直接趕走的廚子。
程國勝質問：「你們是第一天處理鯉魚嗎？是第一次醃製、上糊、炸魚嗎？」
面對程國勝的質問，兩個廚子終於還是輕聲回應。
「不是。」
程國勝臉色瞬間變得極差：「不是第一次，你們自己也知道不是第一次，你們自己應該很清楚工序吧？結果出現這麼大的紕漏？
所以你們覺得自己還有資格繼續留在後廚嗎？」
兩個廚子沉默不語，他們雖然這些天對程國勝動不動發火不滿，萌生過要離開聚賓園的想法。
但真要是這樣被辭退，兩個人多少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因為這樣離開，對兩人的名聲會有不小的影響。
可能他們離開聚賓園後，再想要找到合適的工作就不容易了。
短暫一陣僵持，其中一個人繃不住開口：「程師傅是我們不好，您就原諒我們這次。」
這話讓程國勝的脾氣徹底被點燃了。
「原諒你們這次？那你們這次對聚賓園，對我名聲造成的損失怎麼辦？」
程國勝的聲音再次提高了一些。
「聚賓園是什麼地方？過去和現在都是泉城最有名的大酒樓，結果今年竟然是在一些人口中，淪為了要去跟匯泉樓比較的位置。
匯泉樓是什麼檔次？一家本來都快要倒閉的酒樓，根本沒有資格跟我們聚賓園齊名。
經營它的還是一群年輕廚師，人家主廚的年齡都還沒有你們大。
結果現在人家成了標杆，我們都必須要跟人家去比較，你們不覺得丟臉嗎？」
然後程國勝幾乎是向所有人喊出來。
「我告訴你們，我年齡資歷都要比他馮正明高，聚賓園就必須要在名氣上壓過匯泉樓，以後你們誰出錯，就自己自覺滾蛋。」
眼見程國勝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沒有人再敢勸說他了。
兩個廚子即便是不甘心，也只能是去更衣室換衣服準備離開。
在兩個廚子走之前去找到老闆後。
聚賓園現在的老闆進後廚來找了一下程國勝。
只是即便面對老闆，程國勝的態度依舊堅決。
「犯了那麼大的錯，難道不該滾蛋嗎？你就不怕留著那兩個小子，明天又讓你賠別人一桌菜吧？」
這話直接把老闆也給說的是啞口無言。
後面勸說的話也只能全都咽回去。
不過老闆還是勸了勸程國勝：「老程你的手藝我是相信的，但是現在大家都在向匯泉樓學，我覺得你也要放下身架，可以主動和匯泉樓那邊交流交流。」
程國勝瞬間跟老闆翻臉：「那要不你把我開掉，把馮正明請過來當主廚。」
聽這麼說了，聚賓園老闆也只能是一臉苦笑無話可說。
遲疑了一下，老闆安撫說：「好好，老程你控制一下情緒，後廚的事情你處理好。」
離開後廚，聚賓園老闆覺得勸說不了程國勝，決定還是去找一下王老師傅。
老闆買下聚賓園這塊老字號，可不想步了燕喜樓的後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