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1166祭品

  第1173章 1166.祭品

  他保持著和愛麗斯菲爾說話的樣子,無所畏懼地說出了侮辱Saber的話。Saber當然不會置之不理。

  「不准在我面前侮辱騎士道,畜牲!」

  就算是面對騎士王柳眉倒豎的怒喝,切嗣依舊不動如山。他仍然不把Saber放在眼裡,目光還是只看著妻子。不過這時,他終於像竹筒倒豆子般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騎士道無法拯救世界。過去的歷史是這樣,今後也會是這樣。那些傢伙們,主張戰鬥的手段有正邪之分,在戰場上表演的好像有尊嚴似的。因為歷代的英雄們都被籠罩上了那種幻想,你認為到底有多少年輕人被英勇的名譽所蒙蔽,最終流血而亡呢?」

  「那不是幻想!就算事關性命,只要是人類的行為,就一定要有決不容侵犯的法則和理念。決不能失去大義!否則的話,無盡的戰火最終會將這個世界再次化為地獄!」

  Saber大義凜然地反駁道。不過,切嗣對此嗤之以鼻。

  「你瞧,就像這樣——就像你說的,愛麗。這位英靈大人居然認為戰場會比地獄好。

  開什麼玩笑!無論在哪個時代,戰場都是如假包換的地獄。戰場上沒有希望,有的只是毫無價值的絕望。有的只是構築在失敗者的絕望之上,名為勝利的罪孽罷了。

  在那裡相遇的所有人,都無辯駁餘地地承認名為『戰爭』這種行為的惡意與愚蠢。只要人們不懺悔、不將其看作最邪惡的禁忌,地獄就將會無數次在人間重現。」

  對於只知道冷酷無比、鐵石心腸的切嗣的Saber來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衛宮切嗣的另一面——被無盡的悲憤、哀嘆幾乎壓垮的男人,他那哀怨般的獨白。

  「可是無論人類堆起了多麼高的屍骨之山,都沒有察覺到那真相。因為不管在哪個時代,勇敢無畏的英雄大人都以華麗的英勇傳說迷惑了眾人的眼睛。因為蠢貨們的意氣用事,而不願意承認流血犧牲本身就是邪惡,人類的本質從石器時代開始就一直裹足不前!」

  那雙眼中飽含的憤怒到底是針對誰呢——那已經是不言自明的了。

  大概自從在這冬木的土地上挑起戰火之日起,切嗣就滿懷無法忍耐的憤怒,注視著眼前以果敢英勇為榮的英靈們光輝的身姿吧。

  留下英明之人,憧憬英明之人,對這兩者飽含的無處發泄的怒火……那是對於由人們的祈禱產生出「英靈」這一整體概念的憎惡。

  「——那麼切嗣,你讓Saber蒙受屈辱……是因為對英靈的憎惡嗎?」

  「怎麼可能。我才沒有夾帶那種私情。我要贏得聖杯拯救世界。我只是在為此而戰的過程中,採取最合適的手段罷了。」

  如果按照預定進行戰鬥的話,如果不是捕獲而是立即殺死索拉的話,徹底斷絕魔力供給的Lancer應該會自然被消滅。但切嗣所採取的,是徹底排除失去主人的Servant再與其他人簽訂契約而捲土重來的可能性的方針。他根據對Caster一戰的結果,預想到被冬木教會保護的凱奈斯可能會再次得到令咒。於是,準備了如此周折繁複的陷阱。

  藉助敵對Master的令咒消滅Servant,之後在抹殺Master。完全徹底的排除障礙……期間要求Saber的不是戰勝Lancer,而只是在切嗣說服凱奈斯時分散Lancer的注意力,單純的充當徉兵而已。

  「當今世界、當今人們的生存方式,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戰爭。最後一定會需要作為邪惡的殺戮。那麼以最大的效率和最小的犧牲,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一切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要將其誣衊為卑劣、貶低為惡毒的話,那就隨你們好了。正義是無法拯救世界的。我對那種東西毫無興趣。」

  「……」

  Saber回想起消失的Lancer最後的怨怒目光。接著,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倒在血泊之中那對男女的悲慘屍骸,以及刻在其面孔上的痛苦表情說道。

  「就算是那樣,你——」

  Saber正要說出自己的想法之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想像中要低沉平靜。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對切嗣的複雜感情已經不是剛才的憤怒,而已經轉變為某種憐憫。

  沒錯,他也許是一個應該被憐憫的男人。

  需要拯救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他本身不是麼?

  「——衛宮切嗣。我不知道你過去受到過什麼樣的背叛,因為什麼而絕望。可是那憤怒、那哀嘆,毫無疑問是追求正義之人所擁有的東西。切嗣,年輕時真正的你應該想成為『正義的夥伴』才對。你應該比任何人都堅信、都想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難道不是嗎?」

  至今為止,切嗣對Saber的態度不是完全無視,就是冰冷的蔑視。但是此刻,聽到Saber靜靜質問的切嗣——他看著自己Servant的眼神,這時才第一次流露出除此之外的感情。

  好像極度沸騰的憤怒。

  汽車的排氣聲擾亂了黎明的靜寂。隨後,久宇舞彌駕駛的輕型貨車閃著明亮的車燈開進了廢棄工廠的空地。她應該是在結束作為狙擊手的任務之後,來接切嗣回新都的。

  切嗣從Saber身上移開視線,頭也不回地走向輕型貨車,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Saber仍然在向那背影述說。她還有最後一句無論如何都要說出的話。

  「切嗣……你明白嗎?為了憎恨惡而作惡的話,最後剩下的將只有惡。在那裡發芽的憤怒與憎恨,會再次引起新的戰爭的。」

  切嗣面對Saber沉重的話語,似乎第一次有了回應的意思而想要轉過身來——但是,他最後還是改變了主意,注視著虛空說道。

  「我會讓永無止境的循環結束。為此我才需要聖杯。」

  沒錯,他自言自語似的大聲說道。

  「以奇蹟來完成世界的變革、人類靈魂的變革。我會讓在這冬木市所流的血,成為人類最後的流血。

  為此,就算要我背負『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惡』——都沒有關係。如果那樣能夠拯救世界的話,我會非常願意接受的。」

  「……」

  切嗣極其平靜和平淡地說出了心中的決意。Saber找不到任何話語去回應他。

  就算其手段和道路是無法容忍的邪惡——追求聖杯的信念卻是純潔無私的。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場戰爭中有值得獲得聖杯的Master,那就絕對應該是衛宮切嗣。

  Saber無言地目送切嗣乘坐的輕型貨車離開。第一束晨光照耀在她身邊。將冬木化為魔境的暗夜離去了,街道在陽光下再次披上了名為「日常」的面具。

  「切嗣……已經走了吧?」

  「——愛麗斯菲爾?」

  正因為Saber有時間去思考問話中的奇怪之處,她才能馬上察覺到愛麗斯菲爾的異常。

  空虛游移的視線、蒼白的臉色、還有額頭上瀑布般流下的汗珠……

  她剛才大概只是在丈夫身邊強打精神裝作毫無異樣。精神一放鬆,愛麗絲菲爾便站著昏倒過去,好像斷線的人偶般癱倒了。

  雖然Saber立刻上前抱住了她,但臂彎中的纖細身體異常發熱,使她明白愛麗斯菲爾的狀況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愛麗斯菲爾!?振作一點!」

  ············

  那天早上,衛宮切嗣高聲表達的決意,從那毅然豪邁的樣子可以看出,那是他毫無虛偽、真正的肺腑之言。

  但那不可思議的隱喻般的話語到底意味著什麼——切嗣在幾天之後,才終於清楚地理解到。

  在比絕望更深的絕望之中。

  在比後悔更深的悔恨之中。

  ············

  間桐雁夜陷入了漆黑的夢中。

  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都聽不見。

  只有皮膚能感覺到黑暗那密度驚人的重壓。

  這裡,是哪裡——這裡好像是什麼人的體內。

  所以,雁夜向黑暗發問——你是誰。

  仿佛帶著令人窒息的壓力,黑暗低沉地轟鳴起來。如狂風般怒號,如天崩地裂。

  「我乃——

  被疏遠之人——

  被嘲笑之人——

  被輕蔑之人——」

  黑暗中涌動的濃密黑影,就像一個蠢蠢欲動的人形。

  沉浸在漆黑中的甲冑與頭盔。

  比黑暗更令人驚恐的炯炯雙眸。

  Berserker——間桐雁夜詛咒的具現,不,是他的憤恨從時空盡頭所呼喚而來的Servant。

  「毋需贊我之名——

  毋需羨我之身——

  我乃英靈光輝下的陰影——

  誕生自耀眼傳說中的黑暗——」

  如同從地底升起的瘴氣一般,怨恨的嘆息聲從四面八方向雁夜包圍過來。

  雁夜不安起來,他剛想轉過目光,鋼鐵護手冰冷的觸感逐漸靠近,狠狠地揪住了雁夜的衣襟。

  雁夜消瘦的身體就這樣被提到了空中,Berserker的眼前——他被固定在不得不與那瘋狂的目光對視的位置。

  「所以——

  我憎惡——

  我怨恨——

  以沉澱在黑暗中人們的嘆息為食糧,詛咒光輝的人們——」

  「……」

  雁夜反抗著無情地鎖住自己咽喉的護手,痛苦地呻吟起來。他的眼中,卻出現了另一副模糊而迷茫的景象。

  閃爍著璀璨光芒的寶劍,以及手握劍柄、光彩照人的年輕武者。

  雁夜對這個人並不陌生。

  那是艾因茲貝倫的Servant-Saber……

  「這即是我的恥辱——

  因為她不朽的榮耀,我才會被永遠的貶低——」

  黑色騎士的頭盔裂開了。

  暴露出的面容被黑暗覆蓋著,但那雙如炬的眸子,以及因為飢餓而顫抖的牙齒卻清晰可見。

  「你就是、祭品——」

  他冷冷地宣言道,二話不說將雁夜抱在懷中,閃著寒光的利齒刺入了他的頸動脈。

  雁夜因為劇痛而慘叫起來。

  但這慘叫聲卻沒能打動對方。狂暴的黑騎士吸食著從雁夜喉管中溢出的血沫,重重地咽了下去。

  「好了,再多給我一些——

  你的血肉、你的生命——

  讓它們來激發我的憎恨——!!」

  不要……

  住手……

  救救我!

  雁夜用一切自己能想到的語言請求寬恕,希望有人伸出援手,但在這黑暗之中,他是不可能得到救贖的。

  眼前時斷時續地閃著一片血紅,被疼痛與恐懼攪亂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但是他還是擠出了最後僅剩的一絲力氣,用最大的聲音再次叫了出來。

  ············

  ——隨著悲鳴醒來,自己依然置身黑暗。

  但即便如此,冰冷而潮濕的空氣發出的腐臭味,以及數萬隻蟲子爬行時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還是清楚地告訴他——這裡毫無疑問是現實世界。

  「……」

  剛才的噩夢與現實相比,究竟哪個世界對間桐雁夜來說更為慈悲呢——

  至少,從能夠忘卻這具身體即將死亡這一事實來說,或許留在噩夢的世界更加幸福。

  被火燒傷並從大樓樓頂落下的自己,究竟是被怎樣的奇蹟所救,又是怎樣再次活著回到間桐邸的地下蟲倉,憑雁夜的記憶已經不能理解了。

  手腳的感覺很遲鈍,但他知道自己正手戴鐐銬吊在牆邊。他無法憑雙腳站立,承受著整個身體重量的雙肩就像要脫臼似的疼痛。但這份疼痛和布滿全身的蟲子帶來的瘙癢感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蟲子們舔舐著被燒焦的皮膚,而皮膚下面是粉紅色的新皮。看來,燒傷——雖然不知為什麼,正在痊癒。

  恐怕,是刻印蟲想要將雁夜的身體作為苗床使用而維持著他的生命。但這完全沒用。為了使皮膚再生,魔力已經被強行消耗,雁夜體內所剩無幾的生命也就要枯竭了。他能夠清楚地體會到,就連輕輕地吸一口氣然後吐出去這樣的簡單動作,都在消耗著體力。

  很快,自己就要死了——

  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做出反抗的同時,在他腦中不斷閃現的,是葵,以及櫻的面容。

  他曾經發誓要以生命作為代價去拯救她們……但最後,願望還是沒有實現。這份屈辱和慚愧,比起身體的疼痛更加煎熬著雁夜的心。

  回憶起所愛之人的面容,但緊接著,遠坂時臣冷漠的表情和間桐髒硯的嗤笑便襲上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混蛋……」

  從乾渴的喉嚨深處,雁夜用僅存的力氣憤恨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