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人都在太空里飄著了，還要看著說明書現學維修安裝。
這著實有點離譜。
但徐升瀚別無他法，只能用穿著太空衣、跟蘿蔔一樣粗的手指，艱難翻動說明書，尋找安裝教學。
說明書是經過簡化的，已經從原本的幾十頁壓縮到了薄薄的九頁。
可即便如此，太空衣也給徐升瀚造成了極大不便。
他不得不艱難翻頁，從目錄中找到[安裝]，再翻到安裝所在的第四頁，看看圖紙，再看看眼前的設備，尋找圖紙上標記的[A點]、[B點]、[C點]都在哪裡。
確定得差不多後，又在工具袋裡尋找電動螺絲刀。
這會兒他需要同時兼顧通信卡備件、說明書、電動螺絲刀，還要進行拆卸工作，還得盯緊自己擰下的螺絲，免得一不小心飛走——這讓他感覺兩隻手有點不夠用了。
費了一番功夫後，徐升瀚才終於把斷裂的通信卡換成新的。
作為代價，斷裂的舊通信卡一個沒抓牢，從他手裡飛了出去……
看著漸行漸遠的通信卡，徐升瀚一開始有點緊張——林游可是差點在太空中被太空垃圾搞死，不過很快他就又放鬆了下來：問題不大，反正是虛擬世界。
他把通信卡塞回去，準備合上面板，擰回螺絲時，下意識抬起胳膊想擦一下不存在的汗，卻咚一下磕在了面罩上。
「唉。」徐升瀚又嘆了口氣。
遊戲才剛剛開始，他就發現：《地心引力》跟自己想像中的「浪漫太空冒險」，好像不太一樣。
誰能想到，來了太空還得打螺絲呢？
兩個隊友，一個人發神經拽著自己的安全繩在跳舞，另一個穿著載人機動裝置繞著太空梭飛來飛去，想打破一個傳說中的太空行走記錄。
只有他在苦逼的打螺絲。
嘆氣歸嘆氣，螺絲還是要打的。
徐升瀚從袋子中取出螺絲，小心翼翼地對準位置，剛要上電動螺絲刀，耳邊就突然響起指揮中心的聲音：
「九天號，這裡是夏京。」
「夏京請講。」一個徐升瀚有點耳熟的聲音回答道。
「大夏防空司令部稱，一顆阿美莉卡衛星遭到飛彈攻擊，爆炸造成了大量殘片，正以3200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移動，目前殘片與你們的軌道無重迭，有情況會及時通知。」
「九天號收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平靜地答覆。
「啊？」
隊友很淡定，但徐升瀚卻有點不淡定。
軌道不重迭？
不重迭就有鬼了！
百分之百要撞上好嗎？！
「我們真的不需要避一避嗎？」他試圖提醒隊友。
但隊友十分淡定：「沒事，讓指揮中心去擔心吧。」
當然，說歸說，那個開著載人機動裝置飛來飛去的隊友，還是向指揮中心申請了一下，然後飛過來給徐升瀚幫忙，想儘快完成艙外作業。
直到此刻面對面，徐升瀚才終於看到第一位隊友的臉，他的名字也同時出現在腦袋邊上：
【莊旭】
這位老哥，倒是很有徐升瀚之前想像中的「太空浪漫」氣息，他淡定地一邊擰螺絲，一邊跟徐升瀚閒聊。
吐槽一下隊友，再講個關於重力的段子，聊聊這台正在維修的[巡天空間望遠鏡]，又引導著徐升瀚注意太空的環境——那靜謐的星辰，和美輪美輪的地球。
詩意拉滿。
但徐升瀚現在一點都沒有這個心情——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急速飛來的破片！
「我們真的不能提前避一避嗎？」擰好螺絲後徐升瀚再次提議，「我有一股非常不詳的預感！」
「九天，請將機械臂伸向酬載艙。」莊旭先是發出移動機械臂的申請，然後才回答說，「老兄，跟你傳授個經驗：在太空里，最好聽指揮中心的安排，跟他們鬧彆扭可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
「機械臂已就緒。」
電子聲響起，身下的機械臂開始勻速移動。
「看這兒！」
耳機里再次響起另一名隊友的聲音。
兩人同時仰頭，看到另一位隊友突然在太空飛行器上蹬了一腳，然後整個人轉著圈飛了出去，又被安全繩拽住，在太空中飄飄蕩蕩。
他的名字也被系統標示出來——
【聶東】
「哈哈。」徐升瀚耳邊響起莊旭和聶東的笑聲。
但徐升瀚卻完全笑不出來。
——高處的隊友綁著安全繩，身子脫離太空飛行器在太空中飄蕩，自己則被機械臂拖著移動。
這個場景的既視感也太強了！
這特麼不就是預告片中意外發生時的場景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徐升瀚的耳邊就響起了指揮中心不再淡定的聲音——
「天宮，這裡是夏京，九天，這裡是夏京。」
「請講。」
「請講。」
[天宮空間站]和[九天航空飛機]同時應答。
「任務中止！重複，任務中止！」
「九天，立刻撤離[巡天空間望遠鏡]，開始返航！」
「天宮，啟動緊急撤離程序！」
「收到，馬上行動。」聶東的聲音嚴肅起來，「莊旭，徐博士，立即返回九天號，重複，立即回艙！」
氣氛瞬間變得緊張。
但莊旭仍舊十分冷靜：「收到，九天，準備開啟氣閘。」
「氣閘就緒，可以進入。」
徐升瀚等這個消息等很久了，一秒都沒耽誤，立刻關閉載酬倉，機械臂也開始向著氣閘移動。
「夏京，請說明具體情況。」天宮空間站的聲音再次響起。
夏京地面指揮中心立刻解釋道：「飛彈擊中的殘片引起連鎖反應，撞擊到其他衛星形成了更多殘片，正以超過子彈的速度，向著你們的軌道飛去。」
徐升瀚當即大聲吐槽：「這特麼就是你們說的不用擔心？」
「還有指揮中心！我都知道要早點避開，你們隔了這麼久才說撤離？能不能專業一點？！」
「我都比你們專業！！」
「行不行啊？不行就換一撥人！！」
這波強而有力的吐槽，頓時讓整個通訊頻道都安靜了下來。
邊上的隊友一臉驚異地看著徐升瀚。
「徐博士，請冷靜一些。」指揮中心的聲音依舊穩定，「保持平穩的心態，才能更好地應對緊急事件。」
「冷靜你媽！」徐升瀚放飛自我。
「不要慌張！」莊旭趕忙介入，並轉移話題，「夏京，現在情況如何？」
「已引起強烈連鎖反應，經證實：阿美莉卡擊毀了一枚己方衛星，引發了這次意外後果。」
「他們打了自己的衛星？？」徐升瀚吃驚。
「他們自己的衛星，我們也管不到，可能是棄用的間諜衛星——現在變成開花彈了。」
「九天號，準備脫離巡天望遠鏡，解鎖倒計時：3、2、1！」
倒計時結束，巨大的桶狀空間望遠鏡，和流線型的太空梭緩緩分離。
「九天，這裡有新情況！」
「夏京，什麼情況？」
「壞消息：大部分系統已經癱瘓，殘片連鎖反應失控並飛速擴散，多顆衛星受到波及墜毀。」
「多顆是指多少顆？」徐升瀚沒忍住插了句嘴。
「絕大多數，更確切地說：基本已經全數毀滅！通信系統近乎癱瘓，信號隨時可能中斷！」
「所以我特麼剛才為什麼要浪費時間換通信卡？！！」
徐升瀚再次大聲吐槽。
通訊頻道的對話突然變得密集，但始終有條不紊，讓徐升瀚很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都是誰在說話。
所以一點都沒妨礙他吐槽。
只是很可惜，在如此緊急的時刻，幾乎所有人都無視了他的吐槽。
只有莊旭很配合的講了個段子：「所以，半個大夏的自動駕駛汽車都要癱瘓了吧？」
徐升瀚很想捧場的笑幾聲，但一個突發事件打斷了他：「殘片！我看到殘片了！」
「匯報位置！」
「就在……」徐升瀚突然卡住了。
在宇宙中應該如何描述方向？
東南西北？還是前後左右？
時間緊迫，懵逼的徐升瀚只能伸長胳膊，指著殘片出現的位置高聲喊道：「就在那邊！！」
「啊？」
「啊？」
「啊？」
通訊頻道傳來一片驚詫的聲音。
「那邊是哪邊？」聶東吐槽道，「你就不能說幾點鐘——」
「咚。」
一個輕微而短促的碰撞，打斷了聶東的聲音。
徐升瀚清楚的看到：這個正在下梯子的隊友，像是被隱形的炮彈擊中，整個人突然橫飛出去！身上的安全繩瞬間崩得筆直！
遭受重擊的聶東四肢只抽搐了一下，就不再有任何反應。
他被安全繩拉著，像一個風箏那樣，無力地在太空中飄動。
「臥槽！」徐升瀚立刻急了。
也不等機械臂慢慢移動了，他開始解自己腰上纏著的臍帶，想要自己回去。
——「臍帶」，是不同於安全繩的另一條繩，將太空人直接與航天艙相連。
莊旭也放棄了直接回艙，改而驅動著機動裝置飛向聶東，同時在通訊中不斷呼叫：
「有人員傷亡！重複，有人員傷亡！」
「夏京，這裡是九天！有人員傷亡！」
……
但他的呼叫，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不僅是莊旭，九天和天宮也在不斷呼叫著地面指揮中心，但指揮中心已經陷入了沉默。
——聯絡徹底中斷了。
更糟糕的是：大量衛星殘片已經抵達！
有些細小的殘片，肉眼根本無法看清，只能看到太空梭和空間望遠鏡無聲地炸出一個個窟窿，激起大量破片。
還有些被波及的大塊衛星殘片，可以被肉眼捕捉。
也是因此，徐升瀚可以看到：這些殘片輕而易舉地將堅固的太空飛行器擊穿、打碎的場面！
剛剛分離的[巡天空間望遠鏡]，在殘片的攻擊下失去平衡，一邊「噴射」殘片，一邊向著他砸來！
任何一枚殘片，都能輕而易舉地送他上西天！
徐升瀚直到這一刻，才深刻地明白，什麼叫這款遊戲的標籤是「太空災難」！
下一刻，整架太空梭突然遭受重擊！
九天號姿態瞬間失控，開始瘋狂自傳，連帶著機械臂也拽著徐升瀚一起瘋狂旋轉。
——他已經解開了臍帶，但搭扣還未解開，只能「啊啊啊」地慘叫個沒完。
更糟糕的是：他胃裡本來就不怎麼聽話的食物，被這個單人·無重力·超級大擺錘狂甩，現在更是翻江倒海。
徐升瀚完全是靠著海員久經鍛鍊的神經，才撐住了沒有吐出來。
但其他倒霉蛋就不一樣了——
林游的黑粉頭子唐明躍，被甩得頭暈目眩，五臟移位，只能拼命給自己打氣：
「忍住！忍住！！」
「忍住啊！」
「絕對不能吐在頭盔里！」
「忍忍忍忍嘔~~~~~~~」
彩虹噴射而出！
為他的面罩換了個炫彩皮膚。
特納的直播間裡，直播鏡頭也在跟著他的視角飛轉，觀眾們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聽到特納絕望的哀嚎聲——
「沃~~~德~~~~發~~~~！！！」
哪怕是內測過一次的夏怡，現在也同樣在直播間哀嚎，「啊啊啊」的叫個沒完。
——她試過了提前脫離機械臂，但破片襲來的時候，整個太空飛行器都會被致命的破片波及，一不小心就會暴斃當場。
連續暴斃三次後，她果斷放棄了尋找其他安全位置，而是老老實實坐起了「死亡大擺錘」。
而且太空梭的自轉還只是個開始，完成1080°大迴旋後，機械臂被另一塊破片撞上，在爆炸般的視覺效果下瞬間斷裂。
在離心力作用下，這節機械臂帶著玩家繼續死亡迴旋！
而且因為機械臂本身的不規則，它旋轉的方向也不再固定，而是開始了無規則亂轉，轉速也再上層樓！
之前沒有被轉吐的玩家，腸胃再次迎來嚴峻的挑戰！
哪怕是徐升瀚這個老海員，也沒能扛過這一關，彩虹從嘴裡噴射而出，均勻地塗滿了一整個面罩。
耳機里再次傳來莊旭的聲音：
「太空人和機體脫離！徐博士脫離！」
「博士！快解開搭扣！」
「再不解開你會被機械臂帶走！」
「聽著！集中精神！我快看不到你了！再過一會兒我就找不到你了！快解開搭扣！」
徐升瀚一邊用力掙脫搭扣，一邊怒罵道：
「好他媽噁心啊啊啊啊啊！」
搭扣一拉開，徐升瀚瞬間被甩飛出去！
在他的眼前，圓柱狀的[巡天空間望遠鏡]在破碎、綻放，化作大團大團的垃圾。
線條柔和優美的九天號航空飛機，一邊旋轉，一邊緩緩解體。
沒有其他遊戲中災難發生時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甚至也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以碩大的地球為背景，一切都在無聲中瓦解，靜謐中死亡。
徐升瀚仍在旋轉。
向著無盡的深空，無止境地旋轉。
他耳邊聽到最後的聲音，是一句「徐博士脫離視野範圍。」
之後連通訊都完全丟失。
唯一的好消息是：雲夢顯然做過精心的微調，眩暈中沒忍住噴出的嘔吐物，只是塗在面罩上噁心了玩家一下，之後不到2秒就消失一空。
連玩家的皮膚都沒有碰到。
顯然，雲夢也不想讓這種「小意外」，影響到玩家們觀賞這場壯闊的死亡。
但這點慶幸，很快就在絕對的寂靜中消散一空。
哪怕知道這是遊戲，徐升瀚也無法遏制的呼吸加速，心跳加快。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運動，看不到任何參照物，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通信頻道幾乎是一眨眼，就從嘈雜變得寂靜。
而且是絕對的寂靜。
耳邊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除此之外，便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和死寂。
——他徹底迷失在太空里。
今天去參加白事了，時間不太夠用，兩章合一起了。
明天還要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