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上山
原來風逸看出楊過招招制敵機先,全真劍法不論如何騰挪變化,總脫不了玉女劍法的籠罩,若將其中一道刺傷,這「天罡北斗陣」也就破了。可就在關鍵時後繼無力,傷不了人。
而且楊過這樣子也並非留手,所以這種事,落在風逸這種武學大高手眼裡,頗有一種不上不下,讓人心癢難耐之感。
就好比男女之間,到了最後卻突然沒了那一哆嗦,誰不感到抓心撓肝?
其實不僅風逸這樣想,楊過也有如此困惑,他在小龍女口中聽說,玉女心經克制全真教武功,勝過王重陽,可現在他卻勝不了這天罡北斗陣,更加不明白這天罡陣法的奧妙。
這一切只因林朝英與王重陽旨在較藝而非搏鬥,一勝即可,決不傷人。
林朝英和王重陽對戰之時,七分當真,卻有三分乃是戲耍,林朝英的武功與王重陽本來旗鼓相當,其實誰也勝不了誰。
王重陽明知對方好勝心切,又憐她是女流之輩,到緊急關頭每每容讓一招半式,林朝英卻由此而生變化,有時撒嬌喬呆,有時放潑賴皮,不存半點武學大宗師風範,當王重陽哭笑不得之際,林朝英又此獲勝。
這些劍術用在與自己人試招原本極為適合,但當真臨敵,只因花招極多,虛式層出,敵人難辨真假,極易受騙上當,待得發覺,早已為對方所制,後悔莫及了。
李莫愁之所以使拂塵而不使劍,便因古墓派劍招奇幻,變化莫測,似乎平平無奇,突然間幻招忽生,看去極像要拋劍認輸,卻怪事陡起,劍招忽從萬萬不可能之處生出,實令人眼花繚亂,手足無措。
然而劍法雖精,卻不易傷敵,於是以拂塵使劍招,劍法精妙,人所難測,往往一戰便即取勝。
但現在楊過面對的是天罡陣法,招數雖然也能迷惑被攻擊之人,可人家被攻之人,本就不出手格擋躲避,全靠別的方位救援,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效用也就大打折扣。
尤其全真七道再不用劍,楊過長劍無法克制對方拳腳,更是兇險百出。若非其他道士不像趙志敬師徒一般,想要致他於死地,楊過已然斃命。
趙志敬也看出了這一著,喝道:「你這叛逆先叛師門,又處心積慮學來一身克制本派的武功,為了本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這樣說,是想激起其他師兄弟護教之心,與他一起殺了楊過。
楊過已經被逼到困境,又是狂狷性子,喝道:「今日我便拼著一死,也要殺了你這卑鄙小人!」
眼裡凶光一閃,順勢飛起,翻身向前,身在半空,姿態飄逸,風吹柳動,刷刷刷連出三劍,分別擊向趙志敬雙肩、頭頂。
至於天璇與搖光位的道人也是氣勢盈張,長嘯一聲,拳掌飛出,從旁側擊解救。
楊過壓根不管不顧,一股子赴湯蹈火的架勢,這是死也得拉著趙志敬陪葬。
趙志敬看著劍影彌天而下,胸中憋悶之極,恨不得呼天喚地、將楊過與小龍女的醜事狂嘯而出。
風逸眼見趙志敬被罩在一片銳影之中,不禁面露驚容,心想:「這小子也太瘋狂了!」
閃念間,腳下一撐,快如疾箭,拐杖以降尤伏虎之勢向全真七道疾揮而出,同時左掌疾揚,劈出一股剛柔相濟的暗勁。
嗡的一聲,楊過虎口劇震,長劍脫手飛出,他應變神速,揮掌拍出,不料手心一痛,劍柄又給送了回來,他下意識接住,可節奏一亂,後面招式再也使不出來。
忽見風逸再一揚手,長劍化為白光,奪,插在洪凌波桌前,簌簌顫抖。
而風逸的拐杖發出一股無可抗拒的壓力,仿佛翻江倒海一般,趙志敬等人頓感勁風壓體,不由退後數步,各個面色慘白,搖搖欲倒。
風逸拆解開雙方,一撐拐杖,一個筋鬥倒翻而回,據桌而坐。
他進退倏忽,動如流光,仿佛壓根沒有動過。
楊過這時才身形落地,驚容滿面看向風逸,他此時方見到風逸顯露武功,不禁又愧又服,這等手段與當年郭伯伯相比,也是不遑多讓,自己還想給這個殘疾幫忙,真是笑死人了。
全場也是鴉雀無聲。
全真七道都呆了,他們是做什麼來了?
此等高手,本教第一高手長春真人必也難及,他們還跑來找場子來了?
風逸先後從甄志丙以及全真七道的身上,雖不能盡知天罡北斗陣奧妙,卻也不是全無用處,尤其武功招式有虛實之分,賣關子、丟破綻的獲勝之法,可內力卻無花巧可言。
風逸內力之深醇不在當世任何高手之下,掌拐齊出,既是壓對方勁力之不敵,又直指對方招式之破綻,恰如打在毒蛇七寸處,這所謂的古墓劍法、「天罡北北斗」自是一擊而破。
風逸眼見楊過神色尷尬,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輕如鴻毛,比武切磋誠屬我輩本分,楊少俠若一命換一命,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楊過臉色沉重,想到姑姑還是受傷之身,自己在這裡與人拼命,縱然殺了趙志敬,又有何益,當即拱手道:「多謝風兄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言重了。」風逸擺了擺手:「閣下能止人於惡行,救人於危難,此乃俠義之風,正是多少名門大派所不及也,值得佩服。」
風逸喜歡行俠仗義、見義勇為的人,自是不吝讚美之詞
這話一出,不但讓楊過尷尬稍減,登時與有榮焉。
他本就飽受世人輕賤,沒人誇過自己,而他也自覺出頭,是厭惡全真教,故意與之作對,但聽自己的行為還有俠義之風,這可是頭一次。
可趙志敬卻是老臉漲紅,突然間,他兩眼發直,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頹然坐倒,丹田好似油煎,真氣亂躥,不可遏止。
眾人皆不知為何如此,只有風逸清楚,他剛才招式未能出盡,被自己內勁逼了回去,逆氣反衝,致使受了嚴重內傷。
風逸冷冷道:「趙道長,伱今日三番四次要與我一較高低,如今技不如人,怪不得誰!
按道理我該放你一馬,不可趕盡殺絕,然而你剛才說這位楊兄弟是你徒弟,卻一口一個小畜生,小雜種,顯然心胸狹窄,毫無人禮。
我若放你,你回去定然添油加醋,讓全真教與我為難,我也麻煩,只好送你歸西,一了百了!」
楊過突然一個箭步,擋在趙志敬身前,拱手笑道:「還請風兄手下留情!」
旁觀眾人大都摸不著頭腦,簡直莫名其妙,他剛才不還對趙志敬喊打喊殺嗎?
只有風逸明白,這就是驕傲又任性的楊過,嘿笑不語,端起酒壺為自己斟起了酒。
楊過又道:「我好歹給他磕過頭,叫過這人師父,如今他還沒還回來,還不能死,小弟在此謝過。」
楊過昨夜本就想殺了趙志敬,可是小龍女說師父殺不得。
楊過對小龍女之言奉若神明,只好讓他發了個誓。
風逸其實也沒想殺趙志敬,一則自己腿沒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則他就是想看看殺趙志敬,楊過會如何。
果然,是個又傲又倔的性子。
從殺與不殺,就是一剎那。
事實上,世界變化之大,往往出人意料,更何況人心。
楊過皺眉看向趙志敬說道:「我曾拜你為師,磕過你八個頭,現下你已非我師,這八個頭你還沒磕回來。」
趙志敬大怒,張口要罵,可到嘴的污言穢語卻吐不出來。
楊過輕笑道:「你不用心裡罵我,今日你不是敗在我手裡,我是不會讓你還的,可不管你居心如何險惡,你得對這位風少俠有個交代。
人家雖然不怕你們這群雜毛,可若跟瘋狗一樣麻煩人家,那也是不好的!」
趙志敬額頭上青筋凸起,面孔扭曲得不成樣子。
楊過也不理他,回頭看向風逸:「風兄,這樣好不好?」
風逸笑道:「你隨意,不過這位趙道長有些話,你得一個一個的聽!」
楊過看向趙志敬,說道:「你也是武林前輩,對方打輸了,會怎樣,還要我來教你嗎?還是說,讓我在這裡殺了你,成全你這英雄好漢的名聲?」
趙志敬知道楊過有殺自己之心,如果強撐不認,風逸與楊過任何一個人,都非殺了自己不可,名聲與性命一比,倒也不難選擇。
只好看了看風逸,身邊一道將他扶起,趙志敬拱手道:「閣下武功超群,貧道敗得心服口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告辭!」
趙志敬認栽的門面話一放,轉身衝出客棧大門,其他幾名全真道人也跟了出去。
風逸起身向楊過拱了拱手,說道:「辛苦了,我們就此別過。」
楊過拱拱手笑道:「風兄客氣了。」略略一頓:「風兄,我剛才做的不對嗎?」
風逸道:「何出此言?」
楊過說道:「我放了趙志敬,違背了你的意思,他這人小肚雞腸,日後也不知道……」
風逸擺了擺手道:「你多慮了,趙志敬在我眼裡,殺與不殺都是無足輕重。」
說到這兒,頓了一頓:「趙志敬在你我眼裡心術不正,是個卑鄙小人,可在全真教眾人眼裡,卻是三代弟子第一人。我若真的殺了他,反而要與全真教結上仇了,因為他不值得。好在有你出現,做以均衡,堪稱完美!」
楊過甚是開心,拱手道:「多謝!」想了想,又道:「風兄,你的武功真了不起,他們這破陣在你眼裡就跟紙糊的一樣,你看趙志敬剛才嚇的那樣。」
「我其實不值一提,」風逸笑了笑,目光一轉,凝視楊過:「你才是真正了不起。」
楊過一愣,衝口問道:「我了不起?」
他覺得莫名其妙。
風逸淡淡地道:「一個人有殺人的能力,敢於殺人,壓根不值一提,因為是個人都能做到。但一個人有能力殺,而能做到不殺,這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非克己修心大成者,所不能為!」
這番話飽含深意,聽的楊過不禁一震。
風逸道:「楊兄弟,時候不早了,我們有緣再會。」說著與洪凌波起身出門。
楊過一愣,看見洪凌波,這才想起剛才,當即身子一閃,攔住兩人,楊過看著洪凌波不勝好奇,問道:「這位姑娘的身法……又怎麼知道天羅地網?」
洪凌波笑笑不答。
風逸含笑點頭:「她叫洪凌波,也是古墓派的,拜在李莫愁門下,」他稍一遲疑:「現在麼,是我的枕邊人。」
他坦白直率,洪凌波始料未及,一時雙頰如火,幾乎抬不起頭來,心裡卻很甜蜜
楊過卻是又驚又服,說道:「風兄,李莫愁那魔頭,你也敢惹?她可是心狠手辣,談笑聲中,就取人性命,那是殺人不眨眼哪。」
風逸耳朵微顫,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和你細說,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轉身就走。
楊過忙問:「風兄,你要去哪兒?」
風逸道:「山野閒人而已,哪有什麼去處。」
「風兄,」楊過跟了出來,說道:「風兄,你若無事,我們來個夜登終南如何?」
「夜登終南?」風逸回過頭來:「你對我一個殘疾說這話?」。
楊過抬頭看了看天,月正當空,星辰寥落,笑道:「小弟有心請教,只是家中長輩等著我送藥,故而邀請,還請賞個臉。」
楊過如今才十六歲,性子跳脫,天天居住古墓,若非小龍女,豈能忍受?今日見著風逸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就想請他上山一敘。
哪怕聊聊外面的世界,那也很好。
至於風逸的殘疾,對於他這等高手來說自不是事兒。
風逸沉吟未語,忽地看向一處矮牆,幽幽道:「你還是忍不住了!」
楊過一驚,循聲看去,只見數丈外一道黃影一閃,便到了眼前。
月光下看的清楚,卻是一名身穿杏黃道袍,杏眼桃腮的美貌道姑,楊過又看到她手中那支拂塵,眉間流露出詫異之色,驀地身子一震,澀聲道:「李莫愁!」
原來李莫愁知道風逸會去長安南門堵自己,他快,也就成了明。
她躲在暗處,看到他們買了騾子上山,她便直接搶了一匹馬,尾隨而至。
剛才楊過罵她,她才沒忍住,被風逸聽了出來。
李莫愁打量楊過一眼,見他似乎也有些眼熟,似笑非笑道:「你認得我?」
楊過當年親眼見到她大發淫威,殺了大小武的娘,自己更是中了冰魄之毒,怎能不認得!只是李莫愁卻不認識現在的楊過。
忽聽風逸喝道:「李莫愁,你出爾反爾?這就跟我走吧。」
李莫愁淡淡道:「我非得去見我師妹一次不可,屆時別說五毒秘傳,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楊過聽的臉色一變,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師伯的手段,見師父幹什麼?
風逸知道她的心意,幽幽一嘆道:「你們都是姐妹,又何必往她心上插刀?」
「你不懂!」李莫愁冷冷說道:「我古墓派要求絕了七情六慾,一輩子不出古墓,方能得傳衣缽,我沒做到,師父沒傳我。
我認了,可我就想看看小師妹,她究竟有沒有做到。」
風逸見她如此,嘆道:「我以為這世上只有傻子,才跟死人慪氣……」
話沒說完,就見身旁風聲一響,千百銀絲如流光飛雪,撲向楊過。
楊過向後跳出,將她這一手化於無形,盯著李莫愁一臉驚疑,叫道:「你要做什麼?」
李莫愁一看他的身法,淡淡笑道:「你果然是本派中人!」拂塵輕輕一揮:「你還不叫我一聲大師伯?」
楊過呸道:「你算什麼師伯?」
楊過見過李莫愁的手段,來去倏忽,拂塵縱橫,武功之強,世上罕見。
也就只有郭伯伯、義父、風逸比她強,但從現在出手來看,著實令人意外。
也不比自己強了,怕她做甚?
李莫愁卻面色一變,眼中寒光迸出,厲聲道:「難怪全真教罵你小畜生,那是一點不錯。你是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道!」
她右手一抬,還沒揮出拂塵。
「夠了!」
就聽風逸一聲厲喝,三人頭腦都是一暈。李莫愁更是胸口一悶,身不由主向後退了一步,眼神中滿是淒涼,想要說話,可是嗓子乾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風逸目光一轉,掃向楊過,楊過也是不覺後退兩步。
風逸不覺苦笑,這小子也怕我,又看向李莫愁。
李莫愁深吸一口氣,失聲道:「你不要我上山,你就殺了我吧!」語聲中透出一股悲痛。
風逸冷冷道:「你是覺得我不敢?」
李莫愁吃吃笑道:「你有什麼不敢的。
我這輩子,只要想要的,什麼都沒得到。
師父讓我發誓呆在古墓,可我想要出去,在師父眼中忒不成器。
遇上陸展元,我拿他當愛人,他卻說是江湖道義之交。
你仗著武功比我高,就可以肆意欺負我,因為我在你眼中,只不過是個不知好歹的魔頭,你做什麼,都於心無愧!
而在我師妹眼中,我也是個惹是生非的壞師姐,呵呵,今日我就想去看看我師妹是不是真的絕了七情六慾,是不是真的如師父所言,她比我強,不應該嗎?」
她說著一臉淒涼,淚流滿面。
楊過呆望著她,目光茫然,又看著風逸,微感詫異,這都是什麼事?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風逸見李莫愁如此憂傷,歉然道:「是我為人粗疏,有所冒犯,還望見諒。」
風逸停頓一下:「正好,楊少俠也請我上山一唔,我們就一起吧!」
楊過略略點頭。
李莫愁對他看了又看,問道:「你不會幹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