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跳樑小丑
聽了這話,眾人心思各異。
喬峰與風逸佩服薛慕華不愧神醫之名,只一搭脈,不但將拳法認知無誤,更是將交手過招時的情形說得一點不錯,喬峰明白,薛神醫只要願意施救,阿朱的命算是保住了。
玄難、玄寂則是將信將疑,均想:「這世上怎麼還會有人會使大金剛拳?」
他們與玄慈乃是一師所授,在這大金剛拳上用功不可謂不勤,用心不可謂不苦,但天資所限,無法練成,卻也不覺遺憾。
只因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餘年,方有一個特出的奇才可練成大金剛拳法。
練功的訣竅等等,上代高僧詳細記入武經,有時全寺數百僧眾竟無一人練成,卻也不致失傳。但要說少林以外,還有此道高手,實在讓人難信。
玄寂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他本來想問薛神醫:「她中的真是大金剛拳?」
卻也知曉這話出口,是對薛神醫的醫道有存疑之意,可說大大不敬。
當即看向喬峰說道:「前晚你偷偷潛入少林寺,害死我玄苦師兄,也曾擋過我方丈師兄的一招大金剛拳。試問,我方丈師兄那一拳,倘若打在這小姑娘身上,她還能活命嗎?」
前晚玄慈、玄難、玄寂合擊喬峰,喬峰擋了玄慈的大金剛拳,他本來已經飛身上屋,結果竟在屋檐上立足不穩,膝間一軟,又摔了下來。
大金剛拳之厲害,玄寂、玄難固然有目共睹,喬峰自行走江湖以來,也從未遇到過如此厲害的對手。但他豈能認這殺死玄苦之罪?
喬峰搖了搖頭,說道:「玄苦大師是我恩師,我對他大恩未報,寧可自己性命不在,也決不能以一指加於恩師。」
玄寂聽得兩眼噴火,怒道:「喬峰,你還想抵賴?那麼你擄去那少林僧呢?這件事難道也不是伱乾的?」
喬峰心想:「我擄去的那『少林僧』,此刻明明便在你眼前。」說道:「大師硬栽在下擄去了一位少林高僧,請問那位高僧是誰?」
玄寂和玄難對望一眼,張口結舌,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的確看到喬峰前晚脫身之時,擒去了一名少林僧,可待他們查點全寺僧眾後,竟然一個不少,此事之古怪,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風逸見兩僧不信旁人會用大金剛拳,卻想不到阿朱就是那個易容和尚。
他也一直凝視阿朱,看了半晌,若非先知,的確看不出她的本來面貌,對其易容術著實佩服。
只見薛神醫插口道:「喬兄孤身一人,前晚進少林、出少林,自身毫髮不傷,居然還擄去一位少林高僧,這可奇了。這中間定有古怪,你說話大是不盡不實。」
少林寺號稱天下武學正宗,高手如雲,他不相信喬峰武功有那麼厲害,然而這話卻讓玄寂玄難臉色蒼白,默然無語。
當夜喬峰在玄苦房中之時,曾有十餘位玄字輩高僧。少林寺不同別處寺院,凡行輩高者,武功亦必高深,各個都是少林寺的一流高手。
少林寺的一流高手,自然也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以他們的武功聲望,每一個在武林中都叫得出響噹噹的字號,結果喬峰吐氣吹滅蠟燭,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們別說殺傷擒拿,連他如何逃走,竟也摸不著半點頭腦。
後來玄慈、玄寂、玄貓在菩提院與喬峰大打出手,人家拎著一個人還是走脫了。
若非喬峰來少林後,大叫大嚷玄苦大師圓寂了,鬧的幾乎全寺都知。
這種丟人之事,他們都想隱瞞下來。
喬峰再次重申道:「玄苦大師是在下恩師,絕非在下所害。我前晚也決計沒從少林寺中擄去一位少林高僧。你們有許多事不明白,我也有許多事不明白。」
「呵呵,」風逸輕笑一聲:「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喬峰一呆道:「還請閣下指教?」
風逸悠悠道:「明顯有人施展陰謀詭計,要讓你身敗名裂,好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又何須指教!」
喬峰喜透眉梢,叫道:「閣下信我不是契丹人,不是殺我父母恩師的大惡人?」
喬峰精明能幹,早就料想這中間定然隱伏著一個重大陰謀。可是玩弄權謀之人策略厲害,將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使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在眾人眼中看出來處處顯得荒唐,他說什麼,都無人相信,這才是讓他最為氣憤的,但風逸這個陌生的高手,卻信自己。
無異於是自己黑暗中的一道光,他極為高興。
風逸笑道:「關於你是不是契丹人,我不是你的父母,這個問題的確很難說。」
喬峰目視於他,眼神忽而凌厲,忽而猶豫,終於嘆道:「這倒也是!」
風逸笑了笑,道:「但是你為了讓這麼一個非親非故的小丫頭活命,不惜冒著殞身之禍,單刀赴會,這種豪傑風範不說比肩關雲長之風采,但也不失為大丈夫,好男兒,可敬可佩!
說你這樣的人能對父母、恩師下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我相信在場一些智慧過人之輩,也不會相信這種謬論!」
這話登時讓群雄聳然,紛紛議論。
那言下之意,他們這些相信之人,就不是智慧過人之輩了?
若非雲中鶴與譚青的血還沒幹,他們真想跟風逸討教一番。
玄寂白眉一軒,忽地說道:「閣下是說,敝寺是在冤枉喬峰了?
敝派服侍玄苦師兄的沙彌在窗口,親眼看到喬峰一掌打在玄苦師兄的胸口。
他將下手之人的穿著形貌看的一清二楚,說他身穿灰布直綴,方臉蛋,眉毛這般上翹,大口大耳朵。讓我師兄打他,那神態舉止,豈是杜撰?」
風逸微微一笑,心想:「誰讓他老爹與喬峰長得一模一樣呢?」
就聽喬峰道:「二位高僧,在下絕對沒有殺害父母與恩師。
當日我趕回少室山,一進門就見到父母遇害,恰好貴派高僧趕到,聽他們說,是受到傳信,這才趕來相救。
他們認為是我下的手。
我只好將他們制住,詢問他們何以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難?
是誰將這音訊告知他們的。
可幾位師父認為在下是要查知報訊之人,又去施毒手加害。喬某深知誤會越弄越深,我不論問什麼話,他們都當是盤問口供,所以我才離開。
後來我想清楚了,那兇手殺我爹娘,並非時刻如此湊巧,怡好在我回家前的半個時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預謀。
此賊下手之後,立即去通知貴派僧人,說我正趕上少室山來,要殺我爹娘滅口。貴派僧眾俠義為懷,一心想救我爹娘,卻撞到了我,造成了誤會。
我深知當世知我身世真相的,還有玄苦師父,須防那兇徒更下毒手,將罪名栽在我身上,便偷偷潛入少林寺想要面見師父。
誰知那兇手果然易容成我的相貌,害了玄苦師父,致使他老人家臨死之時,卻以為是我這徒兒下此毒手,死不瞑目!」
眾人眼見喬峰說著說著,雙目潮潤起來,顯然大為悲傷。
了解他的,無不驚訝。
殊不知喬峰連日來多遭冤屈,鬱悶難伸,他明明知曉有人陷害自己,卻沒有絲毫頭緒。
這番話憋在心裡很久,今日得風逸這等知心人,能將心中猜測全部道出,對他來說,也是一種發泄。
只聽風逸道:「其實這事再清楚不過了,大家想想,喬三槐夫婦不會武功,殺他們卡好時間不難,可玄苦大師何等武功,又身處高手如雲的少林寺,兇手尚且能一掌直中胸口要害。
可見武功之高,可謂登峰造極,既然有人站在窗口,不但看到他的行兇過程,還能看到他的正臉。
呵呵,似那等武學高深之士,感知何等敏感,他小沙彌豈能逃過他的眼力?不覺此點太過蹊蹺了嗎?」
忽聽一個清朗的嗓子道:「風大俠原來是據此推斷得出,卻怎不知這是喬峰與人合謀呢?
本幫馬副幫主不就是喬峰與慕容複合謀所害,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哦,我可不是說風大俠是在妄加推斷,可能是風大俠也是受了喬峰昔日為人之欺了吧。」
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只見丐幫人叢中走出一名中年丐者。
他正是全冠清,外號「十方秀才」,為人足智多謀,武功高強,曾是丐幫中地位僅次於六大長老的八袋舵主。
喬峰斜眼微睨道:「全冠清,我再說一次,我與慕容公子素不相識,更別說我與他一明一暗,殺死馬大哥了!」
「喬爺,您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說這話不覺虧心嗎?」全冠清冷笑道:「諸位,當日在天寧寺喬爺與慕容復一同前來,從西夏一品堂救了我們,我等本來甚為感激。
他卻抵死不認識慕容復,今日當著天下英豪,還是這副說辭。試問,這樣的人,他的話還能信嗎?」
丐幫眾人與譚公譚婆單正等人都是一臉鄙夷看著喬峰,議論紛紛。
你傳我,我傳你,都聽了個清楚。
原來在杏子林一事,喬峰先放了慕容復的手下,說他們都是英雄好漢,後來有了康敏、全冠清、徐沖霄等人揭露喬峰的契丹人身份,以及喬峰的摺扇出現在馬家。
丐幫眾人疑心喬峰假手慕容復,借刀殺人而除去馬大元,喬峰一直否認與慕容復相識。
可當日段譽與阿朱假扮喬峰與慕容復,去救被西夏一品堂擒獲的丐幫眾豪。恰好有人放出「悲酥清風」,粉牆上還有人龍蛇飛舞般寫著四行字,每行四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迷人毒風,原璧歸君。」
這一看就是慕容復的手筆。
丐幫群豪得「喬峰」解救,本來人人感激。喬峰再是聰明,卻怎猜得到竟會有人假扮了他,在片刻之前,來到天寧寺中解救眾人?
所以他來到天寧寺,聽了丐幫詢問,矢口否認他認識慕容復,更別說與其一起救人。
作為丐幫眾人來說,他們明明見「喬峰」與「慕容復」兩人偕來天寧寺,有說有笑,神情親熱,顯然並非初識,聽喬峰不承認,自然大為驚詫。
有人猜想他這幾天中多遭變故,以致神智錯亂;有人以為喬峰另有對付西夏人的秘計密謀,因此不肯在西夏敵人之前直認其事;
有人料想馬大元確是他假手於慕容復所害,生怕奸謀敗露,索性絕口否認識得慕容其人;有人猜想他圖謀重任丐幫幫主,在安排什麼計策;更有人深信他是為契丹出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
各人心中猜測不同,無論是惋惜、崇敬、難過、憤恨、鄙夷、仇視等種種情緒夾雜在一起,所以聽說他殺父母、師父幾乎是深信不疑。
因為喬峰連他們親眼看到的事,都不認,顯然不再是以前那個一言九鼎,光明磊落、大仁大義的丐幫幫主了。
風逸深知這一點,段譽與阿朱雖是出於好心,想幫喬峰與慕容復,誰料真喬峰突然趕到。
陰差陽錯之下,卻也打擊了喬峰的信譽。
江湖人,一旦失去了信譽,很難立足!
四大惡人這種不掩飾自己是壞人的惡人,都講究一言九鼎,可見一斑。
所以喬峰殺父母殺師父的罪名臨身,再怎樣解釋,也沒人信了。
因為當眾一個扯謊面不改色的人,說話怎會有可信度?
故而喬峰一生的確是個悲劇。
被喜歡自己的女人以及自己的親爹爭相陷害,卻也少不了好兄弟、好媳婦無心之下的推波助瀾。
喬峰聽眾人在說自己明明認識慕容復,卻失口否認的事實
他知道丐幫宋、吳兩位長老,不會用陰謀詭計,顯然這是真的。
饒是喬峰定力如山,此刻卻也滿心糊塗,只覺一顆心似是沉向了無底深淵。
阿朱更是猶如當頭挨了一記悶棍,眼中金花亂舞,耳中一片蟬鳴,她聽明白了。
當日她與段譽的行為,給喬峰好處沒有帶來,反而讓眾人對他誤會更深了。
可她想要分辯,卻也不敢。
因為一旦當著眾人說出,是自己易容,那麼自己在少林寺偷經被打,喬峰帶走自己之事,也就瞞不住了。
若是知道自己乃是為了公子爺,進入少林,喬峰更說不清楚了,霎時間心亂如麻,仿如虛脫。
卻聽風逸冷笑一聲道:「關於喬峰之事,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精心策劃,用心良苦!其中籌謀之人,可真都是些人才呀。」
全冠清笑道:「閣下只憑臆測,以及喬峰自述,便想要取信於人,風大俠也是個有心人了。」
風逸連他看都不看一眼,淡然道:「不瞞諸位,我先前就問諸位,大家對付喬峰,是因為他是契丹人,還是因為他的暴行!
若是漢胡之爭,其來有自,大家你殺我,我殺你,從來都是辣手相向,手段殘忍些也無可厚非。
所以大家要說漢胡之爭,跟喬峰說廢話做甚,管他有罪沒罪,亂刀砍死算罷!
可大家都是武林正道豪傑,要講究師出有名,要歷數其罪。
然而論罪方誅,那就得讓人心服口服。
可所謂英雄大會,卻被一些從中作祟之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真叫人窩火!」
薛神醫忍不住道:「你…你怎麼這樣說話?」
全冠清冷笑道:「風大俠既硬栽我等冤枉喬峰,那也由得你,我等無話可說。那麼風大俠是和我們大家一道衛道而戰,還是與這契丹胡虜、兇殘惡魔沆瀣一氣,為虎作倀呢?」
此言一出,用心昭然。
風逸再幫喬峰說話,那就是漢人公敵。
喬峰深自悔恨:「我行事魯莽,死不足惜,這一下累了這好漢子!」
是故到此地步,喬峰嘆道:「風大俠,喬峰今日能得一知己,雖死無憾!
只怪造化弄人,待會倒望你下手不必留情,倘能死於你手,倒是可慰我平生了。」
喬峰眼見自己舉世皆敵,不想連累風逸,直接就讓他對自己出手,表明立場。
然而風逸卻是個拉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犟驢,登時血脈僨張,長身而起,眼神陡厲,大喝道:「姓全的,憑你一個跳樑小丑,也配對我風某人指手畫腳,來來來,咱倆親近親近。」
足不抬,手不動,竟然已經掠過兩丈,欺向全冠清。
風逸的身法,既快且幻,眾人「哎呀」一聲,白光閃動,一刀一鐧分從左右劈落。
乃是丐幫吳、宋兩位長老。他們都是丐幫中人,風逸對全冠清出手,怎能置之不理?
風逸看也不看,只是拂袖一揮,鐺的一聲,吳長老的鬼頭刀挑開了宋長老的鐵鐧。左手抓向全冠清肩頭,他忙伸左臂擋格,右手一掌,猛力擊出。
這時奚陳兩位長老也舉兵刃或削或剁,攻擊而來,風逸左腳反踢,正中奚長老胸口,大叫一聲,登時鮮血狂噴,躺在地上。
全冠清的手掌還未擊到,風逸手掌圈轉,飄然抓落,直接扣住了他的肩頭。
全冠清十分吃驚,他沒想到風逸在幾大長老圍攻之中,自己還能被拿住。心念未己,不由痛叫出聲,渾身無力。
與此同時,喀的一聲響,風逸身子一旋,掌緣劈斷了陳長老胳膊。
徐長老一掌擊向風逸後腦,風逸冷笑一聲,左手扣人,右手揮出。
只聽蓬的一聲,二人間勁氣四濺,徐長老呼地摔回。
譚公譚婆與徐沖霄交好,大驚失色,雙雙搶上攙扶。
「接不得!」
喬峰喝聲入耳,譚公譚婆的手指已經觸到了徐長老後背。
但覺一股大力湧來,跟著一聲大叫:「手下留情!」
風聲颯然,譚婆就覺一股大力將她向左拽出,乃是趙錢孫,兩人貼地滾出老遠。
斜眼看時,徐長老一個踉蹌撲倒在地,譚公也摔倒在地,瞼色煞白如紙。
而風逸一拂袖,已經帶著全冠清急躍回了椅子旁邊。
風逸此等手段,群豪均是看的目眩神搖,撟舌不下,盡皆作聲不得。
要說風逸剛才收拾雲中鶴,固然厲害,可場上武功比他高的隨處可見。就說丐幫陳宋奚吳四大長老就與他在伯仲之間,徐長老、譚公譚婆、趙錢孫,都在他之上。
然而風逸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在丐幫四大長老圍攻之下,擒全冠清、擊徐沖霄、撞翻譚公譚婆,雖說武功只是普普通通的擒拿手法與開山掌,卻變化不窮,尤其出手之快,端如起若驚鴻,落如電閃,令旁觀眾人目不暇接,於平凡處見奇功。
場上高手均想:「這人武功竟然如此高明,若我與其動手,又能擋幾招?」
想到這裡,望著神態安閒,嘴角噙著微笑的風逸,盡皆不寒而慄,人人自危。
但又無不詫異,風逸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來歲,武功何以能臻此等境界?
「好功夫!」
以喬峰武功之高,也不禁聳然動容,出口贊道。
風逸曬道:「三腳貓功夫,豈敢當喬兄謬讚。」
喬峰淡淡一笑,他不覺得風逸是在謙虛。
因為他看到了風逸眼神中滿是蕭索,仿佛這一幕,讓他很不滿意。
感謝「海闊天空調」書友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