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昨日的幻影(五)
【1987年11月5日】
【自從百川仁住進來後,生活逐漸變得不同起來。】
【那些煩人的家務,終於不用我再親自動手。】
##
「……給你。」
百川仁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攥著的錢幣放到蘇北洵桌子上。
零零散散,數額不多。
蘇北洵用手指彈著硬幣:「就只有這點?給我能做什麼?」
百川仁表情窘迫:「……我現在只有這麼多,以後一定會還的。」
蘇北洵嗤笑一聲:「算了,就當我做慈善好了。」
將書包摔在百川仁懷裡,他站起身:「走吧,放學了。」
天山小學鼓勵學生在學校住宿,但他絕對不想和一群小鬼住一個房間,理所當然辦了走讀。
連帶著百川仁也被他當做免費勞力強行帶上。
11月的札幌已經偶有飄雪。
黃色的銀杏和紅色的楓葉剛開始凋落,被一層白色的積雪覆蓋後,秋冬美感交集,美的更加異樣。
「要去吃螃蟹嗎?」
蘇北洵扭頭去看商店林立的街道。
百川仁抱著兩個書包跟在後面,結結巴巴道:「我……我有東西吃……就不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哦,你說的是書包里的冷飯糰?」
他扭頭扯住小胖子軟軟的臉頰:「總吃這個難怪會胖。」
百川仁吃痛,但他並不掙扎,只是將腦袋往他用力的方向偏:「我媽媽說……不能總占別人便宜……」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伱自己的想法呢?」
蘇北洵兩指越發用力,直到小胖子呲牙咧嘴,才猛地鬆開。
百川仁捂住發紅的臉頰,痛的淚眼朦朧:「我媽媽是英雄,我不想讓我媽媽失望……所以,我一定要成為她希望我成為的人。」
##
【1988年3月13日】
【冰天雪地,冷風吹的窗戶咣咣作響。】
##
「完蛋。」
蘇北洵頻繁轉著家門把手:「我把鑰匙忘學校了。」
他伸頭下看,樓底大樹的枝椏在風中左右搖擺,神色抗拒道:「還是找人來開吧,我可不想重回一趟。」
「沒關係,我回去拿。」
百川仁很有寄人籬下的自覺,想做更多來回報他的好意。
他將書包在地上放好。
「而且這種天氣,叫開鎖很貴的……媽媽說,節約是一種美德。」
「也行。」
蘇北洵無所謂,只要不是他去就可以。
已經吃過晚飯,現在是九點左右。
天黑的很快,還有顏色更深的烏雲遮住月亮。不過,路上還算明亮。
學校里卻是漆黑一片,只有鋪在地上的白雪看起來還算清楚。
在宿舍八點半熄燈後,會在學校行動的只有門衛一個人。
不過,透過門衛室的玻璃,百川仁看見門衛抱著酒瓶睡倒在桌上。
稍微放心,他放輕腳步,吸著肚子從鐵門間隙中擠過。
在非星期天,教學樓的門窗不會特意鎖好。
他繞了一圈,很容易找到一扇沒鎖的窗戶,踮腳爬進去,他來到蘇北洵教室外面。
並再次找到一扇沒關嚴的窗戶。
——真幸運。
他有些開心,很順利拿到鑰匙,在離開時還半掛在窗戶上,將踩到的桌椅擦好。
但就在他離開教學樓不久,一個人卻突然堵在他前面。
「……明石……同學?」
百川仁想起他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有些膽怯地後退一步。
明石飛鳥逼近,毫不客氣地拽住他衣領:「嚯,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呀!」
他是在老師查寢後溜出來玩雪的,意外看見有人爬進教學樓,好奇地在這裡蹲守。
「你不是辦走讀嗎?怎麼在這?該不會是被你那個高年級主人趕出去了吧?」
明石飛鳥大聲嘲諷。他也不想寄宿在學校,所以對走讀後的百川仁惡意更深。
百川仁不知道該說什麼。
「咦?這是什麼?」
透過白雪反射的光,明石飛鳥看到他脖子上掛著串亮亮的東西。
他伸出手一挑,從百川仁懷裡拽出溫熱的項鍊。
「是這個啊……又不是值錢的東西,你怎麼老帶在身上?」
他猛地用力,在百川仁脖子上留下一道紅痕後,就將項鍊奪到自己手裡。
「等……等等!」
百川仁伸手抓了個空,不安道:「快還給我!」
明石飛鳥後跳一步,看著他焦急的表情,將項鍊拋了拋,壞笑道:「想要?求我啊!」
百川仁沒有任何猶豫:「求求你,把它還給我!」
見他如此輕易妥協,明石飛鳥不依不饒:「跪在地上再說一遍!」
百川仁有些猶豫,但看著他手中的項鍊,還是慢慢跪下:「求求你……它對我真的很重要……」
明石飛鳥很開心。
他認為自己現在一定帥炸了,就像黑道上那些西裝筆挺的頭目一樣,所有人都害怕他。
他打開項鍊的金屬盒,對著遠方暗淡的光湊近看了看,嘀咕道:「就是張照片嘛,還以為是什麼呢……不過既然你那麼想要……」
明石飛鳥將項鍊握在手裡,幻想明天以此逼迫百川仁,讓他當著全班人向自己下跪的場面,心裡越發躁動。
控制欲是刻在人類基因里的東西,無論是通過說教影響他人決定,還是直接支配他人行為,那無與倫比的優越感都會讓人樂此不疲地沉迷其中。
於是,明石飛鳥像上位者教訓下屬般,看著百川仁說道:「你看看你,整天跟在那個高年級身邊當拎包小弟,有什麼用?」
「哪怕我這樣對你,他敢為你出頭嗎?我甚至還故意當著他的面打你,可他不照樣屁話都不敢說?」
他學著電視裡看到的場景,努力繃緊臉:「所以說,認準老大很重要!」
百川仁跪在地上卻忍不住小聲反駁:「他不是廢物……他……對我很好……」
正代入到興頭上的明石飛鳥勃然大怒,他將照片拿出來狠狠一撕。
然後學著電視黑幫老大的口氣,冷漠道:「給你一個警告,我不希望再有這種情況發生,否則我就再卸你一條……咳咳,就將這張照片撕成四半!」
說完他轉身離開,想像自己身後的披風獵獵作響,嘴角還扯出一抹主角式的微笑。
但他沒有看見……
身後的百川仁渾身顫抖,眼神兇狠地抓起身旁的石頭……
##
【等我趕到時,一切都結束了。】
【一個人倒在天馬雕像的底座上,早就沒有生息。】
【血液順著石頭一滴滴滑落,白雪被染的猩紅,偶爾抽搐的屍體更顯悽厲。】
【天地的黑與白彼此對沖,站在中間的百川仁醒目地難以形容!】
【這是如同世界名畫的奇景!】
【連我也會為此微微失神。】
【但……那不是震驚,而是一種醍醐灌頂般的醒悟。】
【在那由極端跌至極端的靈魂之中,我清清楚楚看到了救贖之路!】
【我總是以為,像百川仁這樣從不反抗,性格軟弱的人,不管遭遇什麼都只會一個人默默承受。】
【但這一刻!】
【看著他染上血痕的側臉,我再也無法將軟弱與他對等聯繫。】
【我靜靜地看著他……】
【阻撓我前進的軟弱的過去,悄無聲息地如煙雲般散去!】
【我總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所以,當他改變了我對他的固有認知後,我也明白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向所有人證明我自己的才能!】
【我要做大事,一件史無前例的大事!】
【我不想再躲在陰暗裡做一個清道夫,因為這是命運帶給我的能力。】
【哪怕以神隱成為傳奇,也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
「難怪你拿個鑰匙都要這麼久。」
蘇北洵看著現場——應該是百川仁用石頭砸了他後腦,他倒下後碰巧撞上雕像的底座,因此斃命。
「恭喜你,成長了。」
他走過去拍拍百川仁的肩,用指腹抹掉他側臉上的血液。
「不用擔心,過失殺人而已。」
他蹲下來撥弄還溫熱的屍體:「而且從他的衣服來看,家裡人也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大人物。」
看著百川仁呆愣愣的表情,蘇北洵安慰:「以你的年齡,去少管所待些日子就可以,別太放在心上。」
蘇北洵不準備幫他處理掉這具屍體。
和那些成年人不一樣,他們知道沒有證據,會死撐著不承認。但小孩子一嚇唬什麼都能說出來。
百川仁沒有回神,哪怕看見蘇北洵面對屍體超乎尋常的平淡表情,他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愣愣的看著地面,不停喃喃自語:「我……殺人了……我……我把他殺掉了……」
「都說了問題不大!」
蘇北洵扳住他下巴,將他臉正過來:「不要用側臉對我說話。」
但百川仁的臉讓蘇北洵不由一滯。
那雙漆黑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灰濛濛一片,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吞噬掉所有照耀進來的光明。
「我……給媽媽抹黑了……」
他痛苦的低喃,但流不出眼淚,因為淚水流干只剩下一片死寂。
「好了好了,現在糾結這有什麼用?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蘇北洵打斷他:「在他被人發現前,你還有最後一個晚上自由時光。怎麼樣,我請你去吃點好的?」
百川仁沒有說話,他將屍體的手掌掰開,取出握在掌心的項鍊,對著被撕成兩半的照片怔怔發呆。
「原來是這樣。」
蘇北洵一眼看出了殺人動機。
「這是我媽媽最後一張照片。」
百川仁聲音很低,音色也啞的不成樣子。
蘇北洵無所謂道:「那就粘起來嘛。」
百川仁呆立片刻,最終搖搖頭:「不用了。」
他的表情變的平靜而內斂。
蘇北洵托著下巴說道:「你在想什麼?現在給我的感覺怎麼這麼奇怪?。」
「我只是……突然很累……而已。」
在白茫茫的一片中,蘇北洵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每個人在心裡都有一個支撐,它能讓我們飽受苦難也依舊熱愛生活,可以是情感,可以是目標,但,你總要有一個。
而在今天冷烈的冬風裡,百川仁失去了照片,也沒辦法再完成——成為他母親期望的樣子——的目標。
在慘澹的生活里,他失去了保護自己的殼。
##
【「人與人的情感,是錨定自己與世界的錨點,如果缺失它,就很容易厭惡世界,走向自我毀滅。」】
【我突然想起校長對我說的話。】
【如果我現在上去抱住他,告訴他一切有我,那能不能打消他的死志,成為他在世界上新的錨點?】
【很有可能……】
【但我沒有這麼做。】
【我不想讓他成為我的負擔,不想讓他成為我的束縛,我與他的感情,不足以讓我為他做更多的事情。】
##
櫻花樹的枝椏上……
蘇北洵看著他將繩子系好,踩著從教室搬來的板凳,將腦袋伸入其中。
他手腳不自覺地掙扎,面部因充血變得紅潤,舌頭也被迫吐出半截。
「人與人的情感就是鎖鏈,他人的期許都是牢籠!」
他對百川仁逐漸冷去的身體輕聲說道。
「人們會因為情感回應他人的期待,努力朝著他們希望的方向更改自己,而當自己行為與之不符後,會在內心自我折磨,因此悔恨,痛苦……」
「情感越深,折磨越狠……」
「呵,真是無藥可救的愚蠢!」
天光隱隱而出,學校大門口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尖叫。
他將百川仁僵硬的身體從樹上抱下,一步一步朝著那裡走去。
「我絕對不要被這種東西束縛!」
他一點點審視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要來上小學?因為我的觀念中這個年紀就該上學。
為什麼不接殺人委託?因為殘存的道德感不知不覺讓我迴避。
為什麼總覺得身邊都是幼稚小鬼?因為我的記憶告訴我,我已經是個大人。
無論是社會觀念亦或道德觀,都是社會集合對個人的期許,是束縛一個人的最大牢籠!
想正視自己本心,他就必須掙脫出去!
他要接受殺人委託!
要開始強調自己十歲小孩的身份,努力融入當前的年齡……
他要用這種辦法,將過去的影響一點點抹掉!
##
【1987年3月17日】
【一都在今天塵埃落定……】
【在舊有的軀殼中,正孕育著嶄新的自我……】
工藤有希子有些怔神:「百川仁,死了啊……蘇北洵為什麼不阻止他?果然是個沒有感情的傢伙!」
毛利蘭感慨地嘆口氣:「原來校長說的兩個人死亡,是這麼回事……」
工藤優作還能保持自己的理性:「看來是百川仁的死,讓蘇北洵寄托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絲善意也隨之消失了。」
倒是柯南一直記得此行的重點:「拜託,最關鍵的應該是他說的『大事』吧……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清楚。」
工藤優作搖搖頭,翻開最後一頁日記——
【1988年12月7日】
【在不停思考後,我總算明白自己該做的「大事」是什麼了。】
【但現在時機不到,我也只能繼續去做神隱的工作。】
【或許,在時機到來前,我去找更多與百川仁類似的人……總覺得他們的生命,比普通人更有趣……】
我從昨晚九點開始寫,一直寫到現在。
別看只有4000多字,但我來來回回寫了好幾遍。
我寫這部分其實本來是有兩條線——百川仁與瀨戶達人。
要完成三件事——去掉善意,從軟弱的過去中掙脫,去掉前世的影響。
但因為大家覺得這部分是點無聊,我就砍掉了瀨戶達人的線,還縮減了百川人的線,去掉了部分他母親的內容。
為了讓三件目的能比較合理的全都用一條線完成,我這是卡的欲仙欲死啊。
除了這些,還有劇情設計。
百川仁因為照片殺人,不知道我前面的鋪墊夠不夠?如果夠的話,應該不會覺得。
還有明是飛鳥與百川仁的對話,要讓它更符合小孩子一點。
還有百川仁自殺的點,因為他這條線也縮減了內容,他想要完成媽媽期許的人設多少有點不穩固,為了讓看起來合理一點,那真是改了又改。
比如第一版,百川仁與蘇北洵在雪地里還有一段剖析內心的對話,大致是寫你是家暴或校園暴力後,是他為了完成母親的遺願,成為「仁」才堅持下來。
但因為鋪墊不夠,讀起來想強行煽情,我就全去了。
先這樣吧,兄弟們,睡醒再去摳摳細節,我真的熬不住了,這是昨天的,等我睡醒去寫今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