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昨日的幻影(三)
「脫衣服吧。」
蘇北洵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臉:「看你髒成什麼樣,去洗澡!」
百川仁將衣服手忙腳亂地脫掉,然後小心取下脖子上的項鍊,輕柔的放在衣堆上面。
蘇北洵有點好奇,直接彎腰拿起。
那個項鍊吊著金屬外殼,打開後是張女人微笑的照片。
「請……請還給我。」
百川仁很著急,但他不敢上手搶奪,只能漲紅臉低聲下氣。
「你這樣子,難怪那麼容易被欺負。」
蘇北洵將照片「啪」地合住:「她是誰?」
「……我媽媽。」
不出所料。
喪失母親的小孩長期活在父親的家暴里,到學校也要被人欺負,會是這種性格也可以理解。
——真是最俗套的故事。
蘇北洵下意識看向他身上紅腫發青,一道一道的傷口。
百川仁被盯的很不自然,他彆扭地用手去遮,像是擋住了,就可以當不存在一樣。
「人的過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蘇北洵將項鍊拋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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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12月3日】
【從那天后,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我特地避開天台,避開任何他有可能出現的地方。】
【但偶爾,看見他被人欺負時那一臉軟弱的表情,我就會發自內心厭惡。】
【是的,我厭惡他。】
【……】
【1986年2月17日】
【今天是學校不知道什麼的紀念日,學校給每個學生都發了一袋糖果。】
【午休結束,我的桌子上卻多出一袋——應該是百川仁給的。】
【是報恩來的嗎?真是廉價。】
【但那橘子味的糖果,出乎預料的甜。】
「真彆扭啊。」
工藤有希子撫過日記上乾涸的筆記:「一邊『垂青』,又一邊『討厭』,一邊想要接近,又一邊忍不住抗拒。」
她低頭去看柯南:「你小時候也有這種階段嗎?」
柯南翻起白眼:「怎麼可能?他只是特例好吧,誰家小孩子想法這麼多?」
「應該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吧。」
小蘭嘆口氣,她總是習慣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蘇北同學一定有段艱難的過去,他厭惡那段時光的自己,卻又忍不住想要拯救。」
「與其說他避開百川仁,不如說他在逃避過去的自己。」
柯南一愣:「他這是……在自卑嗎?」
越是自卑,越是對不堪的過去難以釋懷。
可怎麼會呢?像他這種不把一切放在眼裡的人,竟然會有這種情緒?
但之後的日記真的這樣寫道——
【我厭惡他,因為我一直厭惡著過去的我。】
【哪怕現在收穫了成就與名聲,我也很難完全為自己喜悅。】
【因為我總是會想,如果沒有命運,我究竟會怎麼樣?】
【是隱忍過後一飛沖天,向所有人證明我本身的才能。】
【還是暴露出懦弱的本性,證明我現在的驕傲與自尊只是命運垂青帶來的假象,一切都不是我的能力!】
【我認為是第一種。】
【但又無法否認第二種出現的可能。】
【我勸自己說沒什麼區別,反正一切都是我,既然抵達現在,過去何必追求?】
【但一想到我可能是個廢物,在與如今的輝煌對比之後,那種被噬咬心肝的急躁感就愈發濃烈。】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過去的時候我會表現的那麼懦弱?】
【我一定是在臥薪嘗膽!】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我!絕!對!不!會!是!廢!物!】
這些字力透紙背。
【所以我討厭百川仁,因為他總讓我想起過去。】
【但我也在意百川仁,因為他很像我的過去。】
「真是偏激啊。」
工藤優作嘆口氣。
他不知道對方一直說的命運是什麼東西,但那種執拗與瘋癲已經透出紙面。
【1986年3月17日】
【距離上次落筆過去很久了。】
【我將我的心情整理好,不再去想那些無法證明的事情。】
【……】
【1986年4月3日】
【剛剛結束短暫的春假,再一次開始枯燥的上學。】
【因為放假前最後一次考試,我作為第一名接受表彰,再一次見到了瀨戶達人。】
【「伱還沒有找到朋友嗎?」】
【他突然這樣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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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白色的櫻花飄飄撒下,將地面鋪的綺麗夢幻。
蘇北洵看著面前頭髮花白的老頭:「您在說什麼?找朋友?」
瀨戶達人面色慈祥,他點點頭:「是啊,交朋友。」
他表情十分認真,像是告誡:「人與人的情感,是錨定自己與世界的錨點,如果缺失它,就很容易厭惡世界,走向自我毀滅。」
蘇北洵沒有說話。
瀨戶達人伸手摸向他的腦袋。
「你知道嗎,我很早之前就已經在關注你了。」
蘇北洵不以為意:「猜的到,因為我的長相吧。」
校長笑著搖頭:「你長的確實好看,在所有小孩子裡,可以說鶴立雞群……但真正讓我一眼記住你的,是你的眼睛。」
「您是說我紅色的瞳孔?這有什麼稀奇,周圍藍的綠的不樣樣都有嗎?」
「不對不對,不是顏色,而是內容。」
瀨戶達人輕聲解釋:「我從事教育事業也有幾十年了,能堅持下來,並由衷的喜愛,全是因為小孩子純真無暇的眼睛。」
「可在你的眼睛裡,我只能看到空洞。」
「蘇北洵,你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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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6月12日】
【距離暑假不遠,所有人都很躁動。】
【今天是周六,難得的好天氣,我出門去商店街閒逛,卻意外見到百川仁的身影。】
【這是有什麼羈絆嗎?】
【他握著朵燦爛的白菊花,步履匆匆地從前面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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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去哪裡?」
蘇北洵拍上他的肩膀。
小胖子哆嗦一下,下意識將花護在懷裡,看見是他才鬆一口氣。
「對不起,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見面先道歉,是他的風格。
百川仁想走,但蘇北洵卻牢牢摁住他的肩,嚇得他眼神躲閃。
「白色菊花,你要去追悼亡者嗎?你媽媽?」
小胖子點點頭。
「就你一個?你爸呢?」
他的頭慢慢地下:「我爸爸他……今天很忙,我只能一個人去。」
「你要走著去?」
「沒關係……不遠的。」
這裡墓地全都在郊區,就他這小短腿,沒有三個小時休想離開城市。
蘇北洵嘲笑他自不量力,也沒多管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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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一點點擠入人流,在踉踉蹌蹌中變得若隱若現。】
【逛街的心情,突然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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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人好多啊……」
「閉嘴,跟緊我!」
蘇北洵面無表情,狠狠攥住百川仁肉乎乎的手腕。
他有些吃痛,但不敢反抗。
沒找到計程車,只能換一種方式。
蘇北洵拉著他擠上公交,找位置坐好。
「玉山墓園……是叫這個名字吧?」
百川仁連忙點頭。
蘇北洵看著手中的地圖規劃路線:「下車後再走十分鐘,差不多就到了。」
「……謝謝。」
旁邊傳來小聲的道謝,蘇北洵沒有理會。
差不多30分鐘,車子緩緩停下。
蘇北洵帶他離開,很快找到目的地。
「你只有20分鐘時間,我們需要去趕下一輛公交。」
百川仁點頭,朝他露出一個生疏的笑容。
他跑進墓園,輕車熟路的找到一個灰色的墓碑,用手將上面的灰塵撫去,將菊花放下。
然後,他安靜站著,一聲不吭。
蘇北洵詫異:「咦?稀奇呀,竟然沒哭。」
小胖子臉色漲紅,小聲道:「……你站我後面,我哭不出來。」
「那就憋著。」
蘇北洵活動坐久的腰背,見氣氛沉默,就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百川仁眼裡有了神采,像與榮有焉般抬起頭:「我媽媽為了救別人犧牲了,她是一個英雄!」
「怎麼說?」
「兩年前,我媽媽為了救困在火災中的小孩,衝進去……再也沒出來。」
他表情又黯淡幾分。
「兩年前?那時候你才四歲吧?難為你記這麼清。」
「怎麼會忘?」
百川仁激動地揮揮手:「我還記得我媽媽對我說,我的名字是她想的!」
「她希望我做一個善良的人,仁慈的人,我……我一直有聽她的話……」
他終於忍不住開始掉眼淚。
蘇北洵抬頭看刺眼的太陽,心裡想的是他被欺負時默默承受的模樣。
仁慈嗎?
愛還真像一種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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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耶!」
工藤有希子開心地揮拳,就像追到了自己想看的情節:「蘇北洵這算是接受百川仁了吧?他都會主動幫他帶路欸,這總能算朋友了吧!」
柯南表情很複雜:「小學時的他還不算太墜落,如果能早點認識,是不是就有拯救的可能呢?」
他這樣想著,但下一刻神情一滯。
【1986年11月3日。】
【今天又接到一通電話,讓我去處理他殺人的現場。】
【這是今年第九件委託。】
【委託人在與朋友喝酒時,因為爆發口角,失手將人殺害。】
【已經經歷不少事件,我早該習慣這個世界奇奇怪怪的殺人理由,但每一次,還是會覺得荒誕可笑。】
【人與人之間的殺戮如此普遍,如此平常,我已經開始慢慢厭倦。】
【難道成為傳奇,就要一直做這種枯燥的事情?】
明天要開始躥親了,想想都覺得好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