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神話與自由一日

  第189章 神話與自由一日

  蘇北洵翻開桌面的大頭書。

  黑色牛皮質感的封面上用金線勾勒出隱約的描邊,紙張細膩如白骨,清晰的字體沒有一絲多餘的墨塊。

  卡塞爾學院的每一處細節都在證明自己貴族階級的身份。

  《龍族家族譜系》,這是他去圖書館借來的書籍,裡面粗略記載了龍類的血緣關係,據說是學院校長親自教授的課程。

  越過前言。

  就在書籍次頁上面,他看到了列車上那幅油畫的縮小版本。黑色的膜翼一隻手就能遮蓋,但盯久了,總覺得它將太陽都籠罩下來。

  「偉大從不屈從於渺小。」小孩子坐在床邊。他哼哼唧唧,以奇怪的節拍輕聲詠唱。

  「祂是世界的孩子!祂是自然的象徵!天地予祂恩賜,先於萬物而生。」

  聲音透過光,透過影,透過風,又透過沉靜的心靈。

  「祂修建立於天空的城市,用神道連接所有大洋。祂端坐在孤獨也最高的王座,用風雪展示本性的冷漠。生靈朝拜祂,萬物恐懼祂,同類亦得不到祂半分仁慈,只得用鮮血,與尊嚴,將祂托舉到天上。」

  「可是祂死了。」蘇北洵捻動柔軟的書頁,頭也不抬地平靜說。

  「是啊,祂死了。」小孩嘆口氣,似有不甘:「祂的死結束了一個時代。」

  蘇北洵翻到下一頁:「能被奴隸與造物殺死的神,我並不覺得祂像你說的那樣可怕。」

  「不對,哥哥。」小孩搖搖頭:「雖然混血種與四大君王發起了反叛,但在這個世界上,能殺死祂的只有祂自己。」

  「你說祂是自殺?」

  「誰知道呢?」

  小孩跳下床:「我們永遠猜測不出祂的想法,就像混沌的天,沒有人知道下一刻究竟是點亮一切的雷,還是淹沒世界的雨。」

  「死亡與新生集於一體,創造與毀滅刻於兩面。」他聲音很輕,像是畏懼驚擾神靈:「黑王,尼德霍格!祂就是這樣一種可怕的生命。」

  渺小的宿舍沉寂了,像是承擔不起如此宏偉的話題。仿佛一開口,時代的興衰與歷史的疊代就流淌其中。

  蘇北洵面色如常。

  他用手指一點點撫過恍若在呼吸的文字,猩紅色的瞳孔流淌著晦澀的光。

  【你會是誰呢?】

  他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如同窺見了謎底,又像是偷吃的狐狸。

  【而我,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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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的燈光太亮了,亮得路明非眼淚止不住地流。

  古德里安捲起舌頭,沖他發出一串很奇怪的長音。

  「還是沒有反應嗎?」老頭不知所措:「要不再來一次?」

  「得了吧教授!我還沒聽說誰能通過數量堆積進入靈視狀態的。」芬格爾慵懶地躺在床上,摸起一片薯片碎渣扔進嘴裡。

  「沒理由啊。」古德里安教授鬱悶的繞起桌子:「龍文是隨著血脈流傳的記憶,你的血統純得嚇人,應該自然而然就能理解才對。」

  「生而為人,真是抱歉。」路明非說著爛話。

  古德里安抓抓頭髮,抬頭後突然一拍手掌:「我明白了!一定是這燈太亮了!讓我們把燈關掉試試!」

  「……教授,你最近總讓我有種我上我也行的感覺。」芬格爾大聲吐槽:「因為燈太亮?這結論你發到我論壇的花邊新聞上都覺得扯淡。」

  「那是你學業不精。」古德里安教授瞪起眼睛。

  芬格爾沖他撓撓屁股:「你瞪我也沒用啊。廢柴師弟進不了靈視,後天的3E考試過不去,那可就慘了。」

  「是啊。」古德里安教授面若死灰,失神喃喃:「我的終身教授評定也鐵定涼透了。」

  「教授評定是什麼鬼?」路明非張著死魚眼:「要是3E考試過不去我會怎麼樣?」

  「洗個腦掃地出門咯。」芬格爾聳聳肩:「伱入學時簽了相關協議的。」

  「他用拉丁文寫的,鬼才讀得懂!」路明非叫冤。隨後想到學霸讀得懂,就徹底焉掉。

  古德里安教授再次一拍手掌,面色潮紅:「我又懂了!你對【言靈皇帝】沒有反應,一定是出現了某種基因變異。罕見,真是太罕見了,這可是第一例!」

  「太牽強了吧。」路明非癱倒:「你想說我是彼得帕克,因為被蜘蛛咬了變異成蜘蛛龍,所以對龍文沒有反應?」

  「我覺得可樂龍的設定更加帶感。」芬格爾遐想連篇:「如果有龍能吐出可樂,我一定要抓一條回來,每天讓它對著我嘴裡吐。」

  「這你也喝的進去?」古德里安教授大驚失色:「而且,咖啡配酒才是絕殺,你的品位真是太差了。」

  老頭正反駁著,猛地搖起腦袋:「不對不對!我在說正經的學術研究!」

  「算了吧教授,學術研究這麼高大上的詞不適合你。」芬格爾將撓屁股的手聞了聞:「你上次寫的《咖啡與酒的完美搭配》,還在最無用的論文榜首掛著。」

  「胡說!」古德里安教授尖叫,像被踩了尾巴:「我論文的下載量可是有30個!」

  他一副氣呼呼的模樣,但灰藍色的瞳孔總是隱蔽地掃過路明非,用生氣掩蓋住其他表情。

  他的專業是龍族譜系研究,當然明白以龍族血統的強度來說,想要變異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他必須這麼說。

  【言靈皇帝】對所有臣服於黑王的血裔全都有效,但唯獨有一支不受影響——那就是被稱為「凶王」的【白王】血裔!

  古德里安想要瞞住這個秘密。他太明白被人當做異類的痛苦了!就像被關進精神病院,電療烤出的那股糊味一樣。

  難聞,又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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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燒的旗幟插滿大地,足有三分之一的龍族豎起逆旗。它們擁簇白王,向黑王發起了龍族歷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大一次的反叛。」

  小孩撐著臉,迫於蘇北洵的要求向他講解那些足以稱得上隱秘的歷史。

  「可這場反叛還是以失敗告終。黑王以無上偉力摧毀了白王,殺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為冰屑,又把冰屑燒融後傾入火山,完全毀滅了白王的軀體與靈魂,並用銅柱加以記載。」

  「真有趣。」蘇北洵低頭看書,「既然尼格霍德創造白王后遭遇叛亂,又為什麼要再次創造出四大君王?」

  「因為孤獨吧。」小孩隨口說。他揉揉肚子,「哥哥,你不去吃飯嗎?」

  「我打電話找人送過來。」蘇北洵翻過最後一頁,將大頭書合上。

  遠方的光已經消失,火燒雲壓抑地堆在天空,宛若層迭的肉。

  他擰開陽台的水龍頭,擦乾淨出了汗漬的腦袋,心裡卻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如果人類的歷史與傳說都是對龍族的隱喻,那相比於北歐神話,似乎以新舊約聖經為主體衍生出的希伯來神話更加切合——

  傳說中,上帝在造人之前先創造了天上眾天使。其中有一位名為撒旦的天使深得上帝的寵信,上帝賜予了他高於其他天使的榮耀與地位,甚至將統領眾天使的權柄交給他。

  於是撒旦日益膨脹,妄想與其創造者上帝平起平坐。他煽動了天上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上帝。上帝率領天使與之交戰,最終撒旦與其追隨者被驅逐出天國,從天堂直墜地獄。

  蘇北洵眯起眼睛,打定主意待會兒再去圖書館一趟。

  很快,教職工將牛排送來。小孩看到又沒自己份,冷哼一聲就此消失。

  ……

  傍晚送來冷風。

  蘇北洵穿著卡塞爾的墨綠色西裝外套,走在去往圖書館的路上。

  繁星照亮腳邊的石頭,圓潤的表面浸透星光,白得就像蒼涼的碎骨。

  或許是因為明天的特殊,這一路上竟然連半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蘇北洵用學生卡刷開圖書館的大門,將下午借的那本《龍族家族譜系》歸還,然後走向神話類的書架處。

  外觀呈「8」字形的圖書館裡人數很少,只有零散的十幾個。他抽出一本書邊走邊看,一個沒留意撞到桌角,口袋裡的銀色掛飾掉了出來。

  「嘿!兄弟!你的東西!」坐在桌子旁的男人小聲提醒。

  他有著深棕色的頭髮與黑色眼睛,膚色比白色人種稍暗一分,在燈光下有種黃金的色澤。

  蘇北洵抬起頭,接過後露出一抹感激的笑:「謝啦。」

  「不客氣。」男人笑說。他看一眼對方捏在指間的學生卡樣式,問:「你是今年的新生嗎?」

  「蘇北洵,中國人。」蘇北洵點點頭,伸出手。

  「Jose Luis Felix Chilavert Gonzalez。」男人吐出一串音符,握手後用漢語說:「你可以叫我何塞,巴拉圭人。」

  他說著聲音一低,突然意識到這是圖書館。但左右看看確保不會打擾別人後,他又小聲問:「聽說今天入學的新生里有一個S級,你和他認識嗎?」

  「只是見過。」蘇北洵說,「學長,你怎麼知道S級的事?」

  何塞拿出手機,打開卡塞爾的校園新聞網。

  在最顯眼的位置掛著一張照片,是路明非流口水的睡顏。旁邊用加粗字體點名標題,「驚爆!卡塞爾新的S級!」

  「這是今天上午新聞部發的消息。雖然他們節操不詳,但在真實性這方面還算可靠。」

  「而且我還聽說,【獅心會】與【學生會】已經要根據明天自由一日的勝負,決定誰擁有率先邀請權了。」

  何塞是個很健談的人,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對分享與八卦有著超出常人的興致。

  他訴說一通論壇上兩方為了S級針鋒相對的畫面,有些嚮往:「真好啊。如果我的血統純度再高一點……呃,不好意思學弟,是我話太多了。」

  「沒關係,學長說的事很有趣。」蘇北洵笑笑,將銀色掛飾塞回口袋:「之後見學長,我先回去了。」

  何塞點點頭,看著那道消失的背影,有些奇怪自己竟然會把心裡的抱怨說給第一次見面的人聽。

  「是太投緣了嗎?」他撓撓頭髮,重新去看桌面上那本繁雜的《鍊金化學》。

  ##

  第二日。

  砰!

  好像是一聲爆竹。路明非咂咂嘴,眼前看到一朵冉冉升起的煙花。

  可不等他好好回味,噼里啪啦的聲音就直接將他從周公那轟了出來。

  「我操!拆遷了?」路明非掀開被子驚恐大叫。

  他慌慌張張地爬下來,剛拉開門又沖回去,一巴掌扇在扯呼嚕的芬格爾臉上:「師兄!快醒醒,好像出事兒了!」

  芬格爾一聲嚎叫。

  「……師弟,米其林最棒的廚師剛做好東西給我端上來。」他捂著臉幽怨說。

  「你的腦子裡只剩下吃東西了!」路明非大聲吐槽:「夢裡吃到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芬格爾氣急敗壞:「你做春夢時也沒真正經歷,不是照樣得洗內褲!」

  「……沒救了,我竟然覺得你說的對。」路明非捂臉。

  轟隆。一聲爆炸傳來,就在宿舍的不遠處。

  「師兄!有人打進……啊!!」路明非回神,想詢問怎麼回事,但慌亂中不小心扯下芬格爾的被子,一具男性氣息濃郁的裸體瞬間映入眼帘。

  「別擔心,今天是學校的自由一日。」芬格爾拉上被子,打個哈欠。

  「自由一日?」

  「就是不管你怎麼作,哪怕去向風紀委員推銷洗髮膏,都不會受到校規懲罰的一天。」

  向風紀委員推銷洗髮膏?什麼跟什麼啊!

  路明非捂住眼睛,好不容易將自己從失明的邊緣中拯救出來。他小心的靠向窗邊。

  密集的槍聲與警報驚起了教堂的鴿子。平靜的卡塞爾肅殺一片,穿著正規作戰服的學生們分成兩組陣營,向彼此宣洩子彈。

  「……殺人也不違反校規?」他看著一個人被子彈擊中胸口倒地,瞪大眼睛,有種自己還在夢裡的荒謬感。

  「那是『費里嘉子彈』。玩具而已。裡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劑,命中時會留下血一樣的痕跡。」芬格爾閉上眼睛重新躺平。

  「這樣啊。」路明非呼出口氣,將心中卡塞爾學院標籤上的【恐怖分子集中營】暫時劃掉。

  這時。

  宿舍外的走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木門被猛地撞開,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堵住房門。

  他穿著一襲黑色作戰服,身材中等,手持M4槍族,頭盔上的玻璃反射出鋼鐵的冷光。

  「壞了!」路明非剛想說話,芬格爾就咻地坐起來,驚恐不已:「一定是我之前編的花邊消息被苦主找上門了!」

  他毫無節操地一秒跪在床上:「好漢饒命啊!」

  人影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丟掉手中的槍械,從腰側拔出一柄狀如狗腿的尼泊爾彎刀。

  猛撲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