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喝酒

  自從許非穿過來就發現,好像認識的每個老爺們都會做飯,除了自己老爹。

  趙寶鋼把廚房剩的幾根菜拾掇拾掇,竟擺出四個碟子來,有模有樣的。

  三人坐在裡屋,圍著小桌子,火爐上燒著水,外面細雪飄漫,冬夜蕭索,倒有幾分「紅泥小火爐,能飲一杯無」的雅興。

  趙寶鋼可是聽駱玉笙先生唱「重整山河」都能聽哭的人,搓了搓手,笑得五官擠成一團,「我現在才發現住院子好啊,住樓房哪有這派頭?」

  「樓房有樓房的便利,起碼廁所能沖水,也不用壘灶。」許非道。

  「哎,我聽說這片要建供氣站了,到時候弄罐液化氣,比你燒煤球強。」馮褲子道。

  「那煤氣本不好弄吧?」

  「沒事,我有個哥們正好幹這個,我去聯繫聯繫。」趙寶鋼拍著胸脯。

  「那就謝謝了,來!」

  他拿起酒瓶,倒了三個半碗,碰了碰,深抿一口。

  馮褲子放下碗,呵出一口氣,慢吞吞道:「上次來呢,實屬冒昧,沒談盡興。現在組也建了,崗位也劃分了,我們倆是專程請教,這《便衣警察》到底怎麼個想法?」

  「請教不敢,就是一起交流。原著二位都看了吧,您先說說怎麼個想法?」許非笑道。

  《便衣警察》四十萬字左右,拿今天的網文閱讀效率,幾小時就看完了。

  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城市——南州市,時間是1976年,粉碎四人幫之前。🐍🐝 ➅➈丂卄𝔲ⓧ.cσᗰ ♝☜

  主人公叫周志明,是公安局偵查處的便衣警察。

  南州市公安局抓了一個叫徐邦呈的灣灣特務,徐邦呈謊稱要在邊境接應一支小分隊入境。於是軍代表甘副局長親自帶隊前往邊境,結果徐邦呈趁機逃跑,周志明在追逐中將其擊斃,線索中斷,他真實目的也無從得知。

  後來就到了四五運動,南州市出現了許多悼念傳單,其中有批評中央的內容,軍代表將其列為反革命事件。

  在一次執勤中,另一名便衣用照相機給兩個郵寄傳單的人拍了照。周志明發現其中一個是女友施肖萌的姐姐施季虹,另一個是自己的童年夥伴安成。

  他一是為了保護倆人,二是覺得悼念活動沒有錯,便故意將膠捲曝光。之後又為了不連累那名同事,主動向領導承認自己的行為。

  於是周志明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判刑十五年投入監獄。接著,他唯一的親人父親也含恨去世。

  後來四人幫粉碎,周志明平反歸隊,經過一系列故事,終於抓到了潛伏在南州市的另一名特務,與施肖萌也終成眷屬。

  這部小說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記,很多情節都是前些年發生過的。比如南州市公安局,很明顯就是京城公安局。

  動亂時期,京城公安局由軍方接管,所以才有「軍代表」這麼一個特色人物。

  還有四五運動,嗯,就不多講了。

  「嘖,要我說吧……」

  馮褲子撓撓下巴,夾了口菜,「周志明這個人物區別於以往的警察形象,身上有種悲劇色彩,我們現在看是含冤,但當時並不一定,所以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不同時代的政治視角。那個,我畫了點東西,您給掌掌眼。」

  他從公文包里翻出幾張畫稿,許非一看就樂了。

  那是幾張人物構圖,色調藍色帶點黑色,好像天將黑未黑,或者將亮未亮的感覺——特麼就是許非畫的翻版。

  馮褲子一點不臉紅,道:「靈感也是跟您學的,這部作品的基調,我想弄成偏暗一點,偏冷一些,比較能體現周志明的那種孤獨絕望。」

  「想法不錯,但忽略了一個問題。」

  許非瞅了瞅,「我們現在的電視機多為黑白,尺寸又小,本來就看不清楚,你再弄成暗色調的,那基本兩眼一抹黑,你讓老百姓怎麼喜歡?」

  「誒,對!」

  趙寶鋼一拍桌子,「這點沒想到!」

  「……」

  馮褲子眨巴半天,點點頭,「確實沒想到,受教了。」

  前面就說,京圈這幫人,結交歸結交,但心裡得有個數。許非現在瞧著,趙寶鋼雖然也有心眼,但比這位強不少,這貨跟老馬一個德性,蔫蔫的就把人坑了。

  「那依你之見,這劇該怎麼做?」他又問。

  「現實主義題材首重生活化,真實性。美術工作要不著痕跡,隱於其中,一旦讓人覺得,『哎喲,這布景不錯啊。』那壞了,你弄的東西超過整體風格了。」

  許非說七分留三分,不怕被他學去,自己肚子裡的存貨自己清楚。

  「不過你這個冷色調想法,其實也可以,比如在某些特定情節,反而有烘托氣氛的效果。

  說實在的,我們在這討論沒啥大用。我們歸根結底是配合導演工作,等過幾天見了導演,她把調子定下來,我們再具體研究怎麼弄。」

  「嗯,是這個理兒,見了導演再說。」

  馮褲子抿了口酒,伸手又拍拍趙寶鋼,笑道:「你這次肯定能成,林導把你當兒子疼,不能委屈了你。」

  「嗨,八字沒一撇呢!」

  趙寶鋼嘴上說,臉上卻帶著幾分得意和期待。

  他給許非倒了點酒,誠心誠意道:「之前沒怎麼覺著,今兒近邊一聽,話說的太透。你是個有本事的,我這麼大歲數白活了。」

  「可別誇我,無非看的書多。你看那台里閱覽室多好啊,那麼多內部資料都是寶貝,可惜大家不重視。」

  許非跟他碰了碰。

  「呵呵,古人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你這叫談笑一鴻儒,往來盡白丁,要是不嫌棄,以後得常來拜訪。」

  馮褲子就這樣,把你拍舒服了,本事也學去了。

  仨人吃吃喝喝,酒喝開,話也多了。

  「我以前在廠里翻砂,我那班三十多人,走的時候還剩十幾個。我那會最大的願望,就是別工傷,別工傷,一旦受傷,這輩子就完了。」

  趙寶鋼臉通紅,情緒上頭,「我這人就是沒臉沒皮,去《四世同堂》試鏡的時候,當時林導演問我,你想演誰啊?我合計裝個蒜吧,說我演誰都能演好。

  結果後來才知道,陳保國就在我前邊兒,人家都沒敢說這話,我說了,臊得慌。」

  陳保國已經是名演員,1983年憑藉《赤橙黃綠青藍紫》,拿下首屆金鷹獎最佳男演員獎。

  「我在這,在這幹了兩年劇務,誰特麼愛端茶倒水伺候人啊……」

  趙寶鋼愈發上頭,帶了點哭腔,「咱們文化低,沒本事,就得幹這個。但沒關係,我能學,遲早能等著機會。」

  「等著機會你想幹什麼?」許非看著這位熱血青年問。

  「本來想當演員,現在覺著不是這塊料,我覺得導演挺好的,哎,我還有個本,全是自己寫的心得……」

  他迷迷瞪瞪的,一把搶過馮褲子的包,在裡面掏啊掏,掏了半天還納悶,「哎我本兒呢,我本兒呢?」

  「行了,別特麼丟人現眼!」馮褲子摟了下他腦袋。

  「艹,你打我干幾把?」這就開始罵上了。

  「來來來,喝酒喝酒。」

  許非可不想砸了自己房子,又給滿上,趙寶鋼重新坐下,跟沒事人一樣。

  「來,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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