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男女授受不親,小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基本不見外男,所以總體上一定是含羞帶怯……」
夜晚,小屋子裡,李頡正給許非、吳小東、陳小旭和張儷說戲。6⃣ 9⃣ s⃣ h⃣ u⃣ x⃣ .⃣ c⃣ o⃣ m⃣
「古代小姐看人,一定是遮遮掩掩的。你們的問題就是眼神太大膽了,比方你演林黛玉,你看人就不行,一定得偏著點,或者低著頭……」
李頡59歲,特別瘦,一張奸臉,但人非常好。由於狼多肉少,學員們早不局限於那幾位表演老師,現在連攝像李堯宗,編劇周領都被纏住,請教如何理解角色。
李頡這裡更是常年排隊,那也毫無怨言,手把手的教。這時候可真是手把手,不像後來就特麼為了摸摸小手。
「你先學會這個,看人不要直上直下,身體稍微側過來,然後眼睛慢慢的,從下到上滑過去……」
陳小旭醞釀了片刻,八十斤的小身板輕輕擰過來,然後垂眸,微抬,再一點點往上綻,未等完全綻開,忽地又似羞了,緩緩垂了下去。
「哎,好!」
李頡十分意外,拍手道:「你這個眼神抓的太好了!」
「可別的我還是不會演。」她愁道。
「別著急,表演這東西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主要得找到角色的感覺。你演林黛玉,你就得努力把自己變成這個人物,一旦變成人物,自然就會演了。
什麼意思呢,比方你現在背著一個人走路,你演一下。」
陳小旭根本放不開,笨手笨腳的走了幾步,李頡道:「這就是不會演,那怎麼辦?來,你趴到她背上。」
「我?」
張儷一愣,小心翼翼的伏在妹妹身上。
「你現在背著她走兩步……你瞧瞧,這就會了吧?我說的就這意思,不會演沒關係,一定要吃透角色,往角色身上靠,自然水到渠成。」
李頡是京城電影學校畢業,也就是北電的前身,經驗極其豐富,說的已是體驗派和方法派的內容了,只是國內還沒有研究。ღ(¯`◕‿◕´¯) ♫ ♪ ♫ ❻❾𝓈𝒽𝐔Ж.ςσ𝔪 ♫ ♪ ♫ (¯`◕‿◕´¯)ღ
經過一通教誨,倆姑娘茅塞頓開,透徹了不少,又齊齊看向許非,意思是:你果然是個銀樣鑞槍頭!
李頡之前已經教了十幾個,這會腰酸背痛,坐在椅子上面露疲態。陳小旭連忙過去,道:「還有一個呢,我給您捶捶,您歇會再教。」
她哪會捶什麼背,但態度讓人很愉悅,老頭挺起精神:「許非,你試哪段?」
「賈芸和小紅初會。」
「找搭檔了麼?」
「嗯。」
他一指張儷,冇辦法,陳小旭不搭黛玉之外的戲。
「那你們排一遍,我先看看。」
只見許非往裡走了幾步,似在屋內,張儷則往遠拉,似在屋外,然後操著可愛的川普叫了聲:「哥哥呀!」
他探頭往外瞧,二人目光對上。
張儷本該抽身就躲,結果隔了幾秒鐘才想起來,而這一耽誤,整體節奏就亂了。
導致吳小東演的小廝也卡了一下,不知上不上來,只得硬著頭皮道:「好姑娘,你帶個信兒,就說廊上二爺來了。」
此時,許非起身往外走,仨人碰到一起。
他沖張儷拱拱手,笑道:「什麼廊上廊下的,叫我芸兒就好了。」
到此,一小段結束。
「……」
李頡直皺眉,問:「你以前學過表演麼?」
「沒有。」
「哦,那還算有些悟性,就是經驗不足,表現的不太準確,那個拱手不加為好。你們這個小品完全是割裂的,人物之間毫無關係,各說各的,尤其你這丫頭。」
李頡照著書念道:「她方知是本家的爺們,便不似從前那等迴避,下死眼把賈芸釘了兩眼。
你看原文寫的,下死眼!你剛才沒這感覺,看都不敢看,還下什麼死眼?再來一遍!」
「……」
張儷低著頭,她對許非倒沒什麼,就覺得盯著一個男人看,自己性格接受不了。但老師開了口,她也只能躲躲閃閃,又不得不死盯了兩眼。
「這回就好多……嚯,你輕點!」
李頡一側歪,「你這不是捶背,是錘鼓呢!」
「老師,他們演的好,還是我演的好?」陳小旭探出頭。
「都不怎麼樣!你們以後多過來,別不好意思,我看旁人都挺勤的。千萬不要怕麻煩,說我累了,怕影響我休息又怎麼樣,只要你們來,我肯定教。」
李頡不厭其煩的叮囑了幾句,才讓他們散了。
等出了來,張儷低聲道:「不好意思,幫你演砸了。」
「沒事,正好一起提高。」
「那,我回屋了。」
張儷頓了頓,拉著陳小旭走了。
「……」
吳小東看了會兒,忽道:「哎,你覺著她倆誰漂亮?」
「都不咋滴。」
「那你說誰好看?」
「當然張明明了!」
「張明明……」
吳小東點頭,隨即又搖頭,「不過我還是覺得沈霖好。」
「好你就追啊,老在這叨咕。」
「這才認識多長時間,我就追人家?再說劇組有規定,不許談戀愛。」
切!等你倆乾柴烈火的時候,可別自己打臉!
許非在心裡吐槽,擺擺手,「你自己回去吧,我找周領老師聊聊。」
…………
「咚咚咚!」
「請進!」
周領正在自己的屋子裡琢磨劇本,忽聽敲門聲響,門一開,見是個生臉,應該以前沒來過。
「老師好,我叫許非,有些問題想請教您。」
「哦,來坐。」
周齡被打斷思路,卻也無可奈何,面對一幫求知若渴的孩子,說不出拒絕的話。
「你試的哪個角色?」
「不是角色,我在情節上有點疑惑。」
嗯?
他有點驚訝,這是頭一個問情節的,頓時來了些興趣,「你說說,哪裡不明白?」
「就是探春啊,前面判詞寫『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我也看了一些書,說結局應是遠嫁了。但我拿到手的劇本還沒有後面的,實在忍不住好奇,探春到底是不是遠嫁了?」
周領樂了,道:「不錯,探春確實是遠嫁海外。」
「那嫁給了誰呢?粵海將軍鄔家?」許非又問了句。
噝!
對方端茶杯的手一抖,那點驚訝變成了驚奇,「你知道粵海將軍?」
「嗯,書裡面寫的,賈母八旬大壽,達官顯貴送來禮品。當時就提了倆家,甄家和鄔家,能跟甄家相提並論,我想鄔家肯定很重要。而且前面講到,有管媒婆來求親,又有粵省的官來拜,我就想是不是嫁給鄔家了。」
「……」
周領茶都忘了喝,猛的反應過來,他叫什麼來著,許非?
就是王扶霖提過一嘴的小伙子,面試印象極為深刻,說他不止熟讀原著,還有相當出色的理解。
那此刻看來,何止是出色啊?!!
「前文就提了一句兩句,你怎麼聯想到的?」
「因為以前看書,形容紅樓夢都用了一句話,叫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前面隨處一提,後面就可能引出一個大情節。」
「難得!難得!這種思路太難得了!」
周領連道了三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他畢業於杭大(浙大前身),今年才三十歲,在紅學界是新丁。年輕人的思維跟老學究不同,更為活躍和創新,所以才負責後七集的劇本。
「草蛇灰線,伏延千里」,是脂硯齋的一句批註。
說白了,曹雪芹就是個劇透狂魔,脂硯齋就是個發彈幕的,「注意這個門子,以後他要搞事情!」
誒,就這種。
所以有了這種思路,才能談得上解析《紅樓夢》。
周領的談興瞬間上來了,道:「其實探春這個人物,結局已經達成共識,就是遠嫁。但究竟嫁給了誰,學術界分成兩派。
一派是南安太妃,寶玉過生日,姊妹們抽花簽子,探春是必得貴婿,眾人打趣說『我們家已有了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
再後面賈母過生日,南安太妃來訪,賈府的女兒就安排了探春相見,這也是一處伏筆。
另一派是沿海官員的兒子,就像你剛才說的,管媒婆來提親,不可能提一嘴後面就沒了,所以也可能是鄔家。
《紅樓夢》後續情節的缺失,造成的一個最大難點,就是收束不明。
兩條線都有道理,但誰也說服不了誰。我們綜合了多位專家的意見,才決定了南安太妃這條線。朝廷戰敗,不得不和親,南安太妃便認了探春為義女,嫁與番邦為妻。」
「那為什麼不能……」
許非看著對方,「把兩條線合起來呢?」
「合起來?」
「探春本來有個好姻緣,但是沒成,然後才被南安太妃認了義女,只得遠嫁和親……」
砰!
周領一下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