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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閒語的這個自我介紹很精闢。
他很認真的說著。
說了他的夢想,還理直氣壯的告白了莫山山,說的似乎有些搞笑,說的如此的堂而皇之,說的如此大言不慚,說的如此氣勢凜然,說的如此擲地有聲...
葉紅魚漠然冷笑。
莫山山一臉紅暈。
寧缺充滿震驚。
他的震驚與江閒語的理想無關,哪怕聽起來有些可笑,可是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少這樣為理想而奮鬥的人...他真正震驚和意外的是江閒語的最後一句話。
而這句話,江閒語當然是故意說給寧缺聽的。
不然的話,他何必畫蛇添足呢?夏侯固然是帝國的武道巔峰強者,可跟江閒語有半毛錢關係嗎?
他是皇后娘娘的哥哥,而皇后挺好的,還有吧,江閒語對「蕭峰」挺敬佩的...他不會幫寧缺,但會告訴寧缺所有的一切,藏著掖著確實容易產生隔閡,兩個穿越者之間哪怕不能親如兄弟,可老死不相往來也是不可能的。
江閒語算是想明白了。
其實也是因為...劇透的感覺,改變世界上感覺...真的挺爽的。
寧缺聽罷以後會有什麼想法呢?
一個不同的選擇會帶來怎樣的變化呢?
...他沉默著,很長時間。
這個世界上,寧缺最在意的人是桑桑。
然後是誰?
好像...沒有了。
也不能說沒有,書院這個地方就讓寧缺覺著很有歸屬感。
可那不一樣。
不一樣的在乎。
真正的「最」人世間只有兩種,一種是愛,一種是恨。
寧缺...還有一個「最在乎」。
那就是夏侯。
只有夏侯,也只能是他,必須是他,李沛言都不行。
親王殿下在當年的將軍府事件也是元兇之一,地位跟夏侯一樣重要,甚至猶有過之,可幕後和台前有一個區別,親手舉起屠刀的人給留下的印象當然最是深刻。
寧缺沒道理忘記。
所以「夏侯」兩個字鐫刻在寧缺的靈魂深處,他的任何事情都能夠驚動寧缺那無比敏銳的神經。
他的三把刀,他的元十三箭,都是腦海中假想夏侯這個大敵而創造出來的。
他來到荒原深處,有小師叔柯浩然的那道氣息的指引,可一開始,他是為了做讓夏侯不高興的事情,因為這樣寧缺會很高興。
可是一路而來,寧缺根本沒有看見夏侯的影子,反而一路上跌跌撞撞的闖入魔宗山門,與一個傳說中的強者面對面交談...然後...就被秒殺脆敗了,還要被吃掉,這很悲催的有木有?
那時候,寧缺渴望自己能夠再一次溝通起浩然劍的劍意,像先前重創葉紅魚那樣,再一次的雄起然後擊敗蓮生,可是這一次它沒有反應。
明明浩然氣息的源頭就在這座殿內,可是就是沒有反應,那些石牆上的斑駁痕跡,成千上萬道深刻的劍痕,不就是封鎖蓮生三十二的劍意氣息嗎?
...
話說...念力都沒有了,該怎麼溝通啊?
還別說,寧缺的話,還真的可以,原本不就是如此的嗎?但是這時候江閒語出現了,他踏著星光而來,沐浴在星輝中,像是出塵的君子,像是救世的真主,他來了,帶來了希望。
可是這貨明顯在裝叉。
寧缺做錯事情在先,確實有些尷尬,可是這貨的態度也忒奇怪了吧?對山山和對他,完全的兩個態度啊好不好?要好歹也算是你的師兄吧?可是...從顏瑟那處論的話,倆人又調轉了過來...說不清啊。
不過...這傢伙怎麼如此的鎮定自若呢?
視而不見,與這位老僧侃侃而談,要知道,此人可是來歷驚人,手段也是詭異莫測,就應該直接暴力鎮壓呀!
但是江閒語依舊是那樣子,啥都知道!這讓寧缺覺著自己真的挺委屈的,山上的師兄師姐們也不喜歡講故事啊?可是咋麼江閒語啥都知道,他就完全是個小白呢?這新生入門,咋覺著待遇相差這麼多嘞?
有委屈,有不忿,有不滿,有尷尬,可是都沒有江閒語剛才的最後一句話讓他激動,讓他震驚,夏侯?蓮生三十二的徒弟??蓮生三十二原本就屬於魔宗,那夏侯呢?他也是魔宗中人?堂堂帝國四大將軍中最為驍勇善戰的鎮軍大將軍夏侯,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個隱藏身份?
帝國知道嗎?皇帝知道嗎?國師知道嗎?書院知道嗎?
寧缺覺著這似乎是一個扳倒夏侯的好機會,所以神情振奮,可是緊接著江閒語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的說道:「別做白日夢了,夏侯的身份不僅西陵知道,帝國也知道,書院也知道,夏侯的妹妹就是當今帝國的皇后娘娘,當初還是夫子點頭同意的這門婚事呢。」
「......」這盆水真的夠涼,寧缺的表情僵硬,嘴角抽搐哥不停,好吧,少爺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做人吧,報仇也要慢慢的來,果然,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從來都不會砸到他的頭上的。
不過皇后娘娘和夏侯居然有如此深厚的關係,就像親王李沛言和皇帝是親兄弟那樣,都是硬茬子,不好下手啊。
蓮生三十二的真正身份,這件事情昊天世界沒有幾個人知道,葉紅魚也只是隱約知道夏侯的一些事情,夏侯是西陵的客卿,實力強大,倒是有所耳聞。
書痴姑娘確實很宅,大眾的消息都知道,但是一些隱秘墨池苑真的不知。
所以雖然被江閒語的突然「告白」有些難為情,可是卻也陷入極大的震驚當中,一個修行世界萬人崇拜的蓮生大師,在佛道兩門如魚得水,他的真正身份竟然是這個?原來自始至終都是魔宗中人?
蓮生很意外,他對江閒語的態度很意外,對江閒語的消息靈通也很意外,他慈祥悲憫的看著江閒語,說道:「知道我本來就人是魔宗,還知道夏侯是我的弟子,你一個少年人如何知道這些的?夫子告訴你的?」說話的時候,葉紅魚再一次承受著巨大的痛楚,櫻紅的血液,倔強的臉龐,江閒語一掃而過,卻表現的漠不關心。
這妮子,偶爾服個軟會死啊?都這樣了還這般的犟?
不可知的嘆息一聲,江閒語沉默了一會兒,他幽幽的看著蓮生三十二認真咀嚼的嘴巴,「雖然我想讓你再繼續猜猜看,但是我實在有些好奇你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臉上會是怎樣的奇怪表情呢?」
心中有所預感,蓮生三十二聲音中帶著一抹急切,他問道:「是誰?」
江閒語靜靜的看著這個老鬼,又看了看身邊的莫山山和寧缺,他沒有絲毫顧忌的說道:「告訴我這些的,就是魔宗的現任宗主,也是最後的一任宗主——林霧。」
「什麼?!」
寧缺沒有反應,但是包括莫山山和葉紅魚在內,都被驚到了。
而蓮生...豈能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追憶往昔,對林霧,他自然非常的熟悉。
這是一個很出色的小男孩兒,擁有復興魔宗甚至改變整個世界的可能,被蓮生無比的看重,要知道,林霧乃是魔宗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宗主。
雖然這個最年輕的宗主主要是因為蓮生三十二把上一任的宗主給弄死了這才當上的。
可惜...當年的林霧不在此處。
否則...結局可能都會不一樣。
寧缺不知道林霧是誰,書痴和道痴還會不知道嗎?這位宗主同樣很神秘,不為人所知,但是他有一個徒弟,乃是北荒第一強者,乃是天下三大行走之一,乃是五境巔峰的強者,乃是日字卷天書第二頁的一個孤高的名字——唐。
葉紅魚沒有見過唐,但是她認識唐小棠。
魔宗剩下的餘孽,出名的就是這兄妹兩個了。
能教出唐這樣的強者,他的師傅會如何的強大呢?林霧?
蓮生微微皺眉,看著江閒語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果然還活著,可是他卻從未回來過,他的二十三年蟬修行成功了?」
想起那位氣質無比吸引人的三...師姐,江閒語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蓮生不解。
「二十三年蟬自然需要修煉二十三年才可以成功,現在嘛,還差...」江閒語掰著指頭算了算,「唔,還差一兩年。」
「看來是成功了。」蓮生嘆息一聲。
他不再裝作慈悲憐憫的高僧模樣,而是變得瀟灑甚至霸氣。
他說道:「我一身修為佛道魔相通,世間少有人可與我比較,當年我看中了林霧,想要傳他衣缽,可是他卻不肯答應,非要去修習那沒有人練成的二十三年蟬,結果即便是魔宗山門被毀滅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若是他也在,我們聯手,結果可能會不一樣,我原以為他失敗了,可現在看來...我似乎還能見他一面?呵呵。」
「不,就算你們聯手,也不行。」不是鹹魚貶低三師姐,雖然余簾一直很渴望會一會柯浩然小師叔,可是哪怕天魔境也要差些,不然的話,夫子為什麼會跟柯浩然師兄弟相稱呢?一個是師弟,一個是徒弟...不一樣的。
而且,聯手?不可能的。
「蓮生三十二,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林霧的父親可就是被你殺死的,你居然還指望他幫你?如果知道你還活在此處,他一定會將你挫骨揚灰!」
「愚昧,都是愚昧。林霧是,你也是。」
「你們書院的人,一直都很高傲。」蓮生搖搖頭,忽然大笑,「柯瘋子再強又如何?還不是死了?你也是,如果繼續按照這條路走下去,也會是同樣的結局。」
蓮生那乾癟的骷髏臉上帶著滿滿的惡意,充滿怨毒,他對柯浩然有無盡的恨意。
「那你呢?你境界高深,道魔相通,隨時都可以破五境達到天啟的境界,可是你為何不破?」
「像西陵的那些怯懦膽小的白痴道士一樣當狗嗎?」蓮生瘋狂的大笑起來。
「同樣的,我也是如此,我的路我知道,就算有一天真的會被天誅,我也會做頓好吃的,吃飽以後再上路,不會像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躲在這個陰暗的房間中艱難的活過每一天,活得沒有任何希望,像條狗一樣...」來啊,互相傷害呀,不就是說狠話嘛,怕你啊?!
「呼~」
這一次,蓮生的反應很大,幾十年不見天日的痛苦,誰能承受?他的呼吸因為激動而變得異常急促,聲音也愈發悽厲陰惻。
數十年與世隔絕的孤獨,數不到盡頭的絕望,絕對的安靜,沒有一絲聲音,沒有人說話,沒有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只有那些腐爛的屍體,散發著腐朽的氣味。
蓮生三十二那深陷的眼窩銳利的射出兩道犀利的寒光,他低頭啃噬著少女的血肉,殘忍且無情。
他問道:「林霧在哪裡?」
江閒語搖搖頭,很認真的對蓮生說道:「你不可能見到她的。」就算見了,你也認不出來呀,誰他麼會知道二十三年蟬修習成功竟然是如此的逆天,讓人難以置信。
消化著葉紅魚給他帶來的力量,蓮生輕狂的笑著,「看來他在書院。」像蓮生三十二這樣擁有可怕智慧的人,江閒語話語間流露出來的蛛絲馬跡已經可以讓他發現端倪了。
「書院不好嗎?誰會找人找到書院?誰敢來書院!」
「夫子總會死的。」蓮生說道:「夫子一旦死去,西陵和書院必有一戰。」
「所以你在勸我就此罷手?」
「少年人,你的實力確實比他們三人要強,可是你未必能夠殺我。」
「若是一開始你便阻止,可能我會輸,但是現在,你不行。」
「或許吧?」江閒語把最後的一口拉麵湯喝掉,擦擦嘴巴,看著寧缺和莫山山說道:「我吃飽了,你們要不要也吃些東西?」
「不必了。」莫山山輕聲說道。
她漆黑的雙眸深深的看著江閒語,輕聲問道:「十四師兄,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江閒語看著書痴少女笑了笑,說道:「山山,你認為我們該怎麼辦?」
「我?」莫山山瞪大眼睛。
「你說走,咱們就走,有我在,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不是問題,你如果說留下,咱們就留下,我也會竭盡全力的保護你的。」不知不覺間,江閒語拉著莫山山的小手,搖呀搖的。
莫山山用力都拽不回來。
一邊的寧缺看的真是不爽。
都啥時候了,還撩妹呢?!
見莫山山不回答,江閒語喝口水潤潤嗓子,繼續對蓮生說道:「你知道我現在特別想做什麼嗎?」
蓮生搖搖頭,脖頸出發出嘎吱的聲音,讓人聽了以後牙根發軟。
「你吃豬吃狗吃雞吃天吃地還吃人,但是你還沒有吃過我做的東西,這樣就死去的話,真的可惜了。」江閒語說道。
「我做的東西天下間一等一的好吃,夫子都說好,那是真的好,你要不要嘗嘗?」
「不必了。」蓮生三十二蒼老枯瘦的臉頰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嘴巴里沒有牙齒,笑的很純潔,也很天真。
「我吃這個就很好。」像是骨頭架子一樣的手撫摸過葉紅魚的臉頰,穿過她的黑髮,抬起她的潔白手臂,蓮生三十二貪婪的咬了下去,他的唇邊全是血,他口齒不清的說道。
一次一次又一次,這老傢伙一開始就在刺激著江閒語,一開始就知道江閒語的目的是什麼。
這一次,終於爆了。
「夠了!」
江閒語再沒有辦法保持之前的平靜。他不再氣定神閒,不再漠不關心,不再視而不見,不再充耳不聞,不再故作不知,不再裝聾作啞,不再故意的忍著不去看那位正承受世間最痛苦的少女,不再一言不發...他暴喝一聲,像是九天之下的雷霆,像是大海中的波濤,像是深淵中的怒吼,在沉默中爆發...一語仿佛能夠衝破這座大殿。
浩然劍氣動了。浩然劍意動了,樊籠動了,蓮生三十二動了,他懷中的少女也動了...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仿佛遙相呼應一般,道痴少女終於還是用了那最後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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