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田村送回他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看著田村落魄的模樣,東野司也是感慨良多。
實際上的東京與前世里看見的那些日本動畫片以及日劇有很大的不同。
更為現實,更加接地氣的『日本心臟』展示在東野司面前。
醉醺醺的落魄流浪漢、滿臉疲倦還不得不加班的上班族、鄰里之間為了一點利益爭吵得面紅耳赤
東野司以前並不是沒來過日本旅遊,但那個時候以遊客的視角,自然看不見這些。
可現如今,正因為東野司生活在這個國際大都市,所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這異國文化的一角
不知為何,想到這些,東野司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
腦子很輕快,思維很發散,靈感如水一樣噴涌而出!
雖然還沒想到究竟要畫什麼,但東野司卻莫名有種感覺。
只要面前擺了畫布,他的手指就會自己動起來——畫出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東京!
這是他有史以來狀態最好的一次!
可是——畫布呢?!
東野司抬頭四掃,居然還真被他找到了一個街頭畫家。
那是個女生,看起來似乎是個女大學生。
此時的她剛在步行街邊支起了畫架,把她的畫布放上去——
東野司二話不說直接衝過去,神情激動地問她一句:「不好意思,能讓個位置嗎?」
要是平時東野司必然不會這麼做。
但腦中的思維在碰撞,身體的舉動先他大腦一步。
這就好比各位在第一次做那種事的時候,整個人是由身體支配,而不是大腦。
或許是被東野司滿身酒氣(從田村身上沾到的)所嚇到,又好像是被他身上同類人的氣息吸引,女街頭畫家看了一眼東野司,居然露出挺理解的表情。
她不作聲地點點頭,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東野司。
「謝了。」
東野司接過對方手中的畫盤與畫筆,又擠出了油畫顏料,畫筆一卷,居然是連草稿都不打,直接便上手畫了。
東野司畫的應該是條東京街道。
長長的街道兩邊是星羅棋布的大廈高樓、GG牌。
霓虹燈閃爍,纏繞在綠植樹上的彩燈瑩瑩閃亮,行人來來去去,穿著光鮮有之,打扮得體有之。
他們在搖搖晃晃的燈光笑著,嘻嘻呵呵地討論、低聲調情,神色輕鬆。
因為他們在東京本來就屬於成功者,亮閃閃的未來,就猶如東京街道的霓虹燈一般。
天空都被映亮,映得畫中的東京仿若不夜城。
霓虹燈閃爍著的迷濛閃亮,亮閃閃的一切,讓整個東京街道看起來浮誇又紙醉金迷。
黃與白的亮彩,深紅與普藍調出的黑。
建築在光線下朦朧的輪廓,行走在油畫中,舉止浮誇的行人。
一切都氤氳在難以言喻的氣氛中,就如同泡沫經濟危機前,如夢歲月般搖搖晃晃的日本。
可是
「冷色做底色?」
身後的女大學生看著東野司的整體畫面,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這幅畫整體暖色燈光色塊占了許多,冷色作底色根本就壓不住整個畫面。
可東野司為什麼還要用冷色作底色?
只不過她沒說話。
畢竟剛才只是看了寥寥數筆,她就已經知道,面前這個青年的水平比她實在高太多。
自己與對方沒有什麼可比性。
感受到周圍行人有好奇地往以這裡為中心聚集上來的意思,女大學生默不作聲地往旁邊站了站。
這個動作是告訴他們暫時不要靠近,以免打擾到了面前這個青年的創作。
她也看出來了,這個青年可能是突然有了靈感,所以才有剛才問自己借畫布與畫筆的事情。
很善解人意地驅趕了一下人群,女大學生又往東野司那邊看去。
下一刻,她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因為青年面前的油畫整個改變了。
而改變整個畫面的,就只是青年手下畫出的一個人物。
渾身被冷色所包裹,那怕是路燈的燈光都顯得慘白,無力。
那大概是個落魄的中年人吧。
他表情落魄地靠著路燈杆,雙眼無神地看著浮誇的東京景色。
穿著正裝和渾身酒氣的他嘴邊好像帶著笑,偏偏眼淚又很不爭氣地從臉上流淌下來。
極度的壓抑,極度的痛苦,最終又復歸無奈。
這是一個讓女大學生看了產生如此感覺的人物。
與暖色的東京街道對比,與行人譏笑的目光對比,卻又與藍黑冷色的底色相襯托。
畫面逐漸在女大學生的眼中升起,逐漸變得立體。
這是?
女大學生詫異與迷茫地看向四周。
恍然回神,四周就已經變了模樣。
穿著精緻的行人,溫暖的霓虹燈閃爍,映得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不知為何,看見這一幕,她心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這就是東京。
是個能夠實現希望與夢想的地方。
但這個想法剛一冒頭,下一秒四周天旋地轉,女大學生重重地跌落在地。
她再度抬頭看去。
依舊是那條東京街道,但景色卻完全不同。
背靠著電線桿的中年人渾身酒氣,嘴裡叫嚷著怨天尤人的話,眼裡流淚。
周圍一切都搖搖晃晃的,森冷的夜晚中,就連路燈的燈光都顯得慘白、冰冷,讓這個女大學生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絕望,壓抑,痛苦。
女大學生神情很複雜地看著前面靠著電線桿的那個中年人。
原來哪是什麼中年人?
那分明就是成年後落魄後的自己。
但這也是東京。
是個把夢想摁在名為金錢的腳下摩擦,再吐上兩口口水的地方。
我為什麼會活成這樣呢?
靠著電線桿的自己抬頭,不知道在問誰。
一身酒氣的她目光迷濛地看著天空。
東京是沒有夜晚的。
這裡總是亮著的。
但熱鬧從來不屬於自己,自己的心早就不亮了。
但這也是東京。
這就是東京。
唔!
女大學生像是從夢境中驚醒一樣,一切像是過了一會兒,又仿佛又過了很久。
周圍還是那個樣子,東野司周邊圍了一圈人,這些行人好奇地看著他畫畫,居然沒有一個人出聲打擾。
她再次看向前面的東野司,心裡只是大感驚訝。
本來以為壓不住的藍黑的冷色調不知不覺中已經將油畫的整個畫面包裹,與整幅畫面的浮誇暖色形成了一個分明的對比。
中年人。
浮誇、紙醉金迷的東京。
這畫得未免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