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時節，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只是轉眼，日曆便翻過了三月。

  對於普通人而言，2032年的三月，無疑是值得記憶的一段時光——地球的人類第一次迎接了系外文明使者的到來，並讓外星人正大光明出現在了人類的世界。

  長期以來，普通老百姓對系外文明的理解，一向都停留在人類在太空探索中與系外文明的交流，就算外星人的造型出現在身邊，那也都是由電腦虛擬出來的，類似於電影的虛擬角色，能接受，但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人類會親眼目睹外星人就出現在眼皮底下。

  「真人」所帶給普通人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以至於網際網路上，湧現出了大量人類將會如何與系外文明進行交流、交往的猜測。

  譬如很多人都認為，人類會開闢宇宙貿易與旅行商道，與外星人互通有無，進行貿易往來的同時也會讓普通人有穿越蟲洞去領略異星風光的機會，也會開放「星界」，讓友好的外星人來到地球貿易和旅遊。

  也有人看得遠一點，認為人類既然有了跨越星域的能力，那麼今後發現的外星人就不單單只是「喵星人」「熊人」這些種族了，說不定有特別符合人類審美的呢？那樣的話……豈不是美滋滋？

  還有看的更遠一點的，想得更多一點的人則認為，今後的太空探索肯定會進入「大航海時代」，屆時人人都可以擁有進入太空探索的機會，說不定就能發現一顆處於原始部落的資源型星球……一舉暴富就不再是夢想。

  然而，面對普通人的討論和展望，代表人類最高權力機構的「共體」，卻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表態，從流露出的各項公開報導來看，共體的外交機構只是成天帶著外星人的代表到處遊山玩水，尋訪考察，就沒泄漏出點什么正兒八經有用消息出來。

  嗯……這讓網際網路的老百姓急得夠嗆。

  直到……四月八號，一篇重磅級的新聞通稿出現在了所有媒體的最顯眼位置。

  ——《室女座文明生存與發展聯合倡議書》

  ……

  省交腦機中心，主任辦公室。

  「大禮司，要不要試一試我們的抗癌療法？」

  牛主任與葉銘並排坐在沙發上，剛剛結束南美之旅的牧多大禮司坐在對面，看起來像是感染了點風寒，老爺子有些咳嗽。

  但在座的都知道，老爺子這是肺癌。

  「我這喵星人的身體，地球的抗癌療法怕是沒用吧？」牧多大禮司笑著拒絕了牛主任的好意，而且絲毫不介意自稱自己為「喵星人」——他這些天沒少上社交媒體，自然知道了人類對聖星人的「暱稱」，而且每到一處，都積極與人類交流、合影，甚至連普通話都掌握了個大概。

  「我覺得可以試試。」葉銘抿了抿嘴，真誠地望向牧多老爺子：「我們在抑制癌細胞擴散方面還是有點心得的。」

  「我這是細胞分裂到次數了，就算癌細胞全部消滅，也活不了兩三年，不折騰。」牧多大禮司擺了擺手：「與其治療，還不如早點送我上天。」

  葉銘便知道勸不住這老爺子，搖了搖頭：「兩天後就啟程。」

  「好。」牧多老爺子也很乾脆，一副客隨主便的表情。但隨即，他又感慨道：「可惜時間不夠，不然真想多看地球幾眼。」

  「不過滄海桑田，也看不到什麼遠古遺蹟了。」牧多老爺子自顧自地感慨著，偏頭望向窗外，又沉默了下來。

  葉銘順著牧多老爺子的目光望去，便知道了那是仙女座的方向——也就是蒼藍星所在的位置。

  沉默幾秒後，老人輕嘆道：「不知道我們的母星，還剩下什麼。」

  「地表之上基本上看不出有文明存在的跡象了，但太空城基本上保持了原樣。」

  「嗯……畢竟母星之前遭遇過隕石危機，而後當先祖文明抵達高度繁榮，便全部搬遷到了太空城。」牧多慢慢收回視線：「那是上千萬的族群啊……」

  葉銘輕輕嗯了一聲，卻不知道該怎麼接茬。

  總不能說節哀吧？

  牧多大禮司凝視著葉銘：「人類的文明規模遠比我們更大……甚至在我們所已知的文明中，都是規模最大的。」

  「只有歷盡了劫難，才知道族群壯大的珍貴。」

  葉銘與牛主任對視了一眼，二人同時點頭。

  這時牛主任突然眼中充滿了好奇，問道：「大禮司，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就是你們的太空城，有上億的人口……但除了你們和科多族之外，似乎就再沒有逃離了的。」

  「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那就有問題了……我們在太空城廢墟中，並沒有發現多少遺骸。」

  牧多大禮司微微一怔，眼中瞬間充滿了精神，聲音也從之前的感慨中變得沉穩起來：「你們完成了對聖城廢墟的全部探索？」

  牛主任與葉銘對視了一眼，又碰了碰葉銘，示意讓葉銘來回答。

  「我們並沒有完成全部探索，畢竟我們的探測器和工程機器人有限。」

  牧多大禮司微微點頭：「然後呢？」

  「然後我們採取的是多處抽樣的方法來建模和模擬，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太空城中的屍體，並沒有我們預想中的多……因為太空城是一座城市，有很多密封空間。按理說，在太空城和所有戰艦被摧毀後，他們是無法生存的。」

  「而且太空環境下，屍體乃至各種隨身物體都會保留很長的時間……譬如我們就在戰艦中找到了屍體。」

  「但……根據模擬，整座太空城中，生物殘骸並不多……甚至很多地方都是空的。」

  葉銘回望著牧多，同時讓艾塔開啟了投影。

  他和牛主任並沒有騙牧多——對於蒼藍星太空城殘骸的探索，在人類與蒼藍星人建立聯繫後，就取得了對方「同意」的，但條件是需要共享所有發現。

  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過分，當時人類直接就答應了——畢竟是去挖人家的墳嘛！

  但由於太空城廢墟太過龐大——那確實是一座真正的太空城市，容納上千萬人綽綽有餘。

  你想想要靠機器人走完一座上千萬城市的各個角落需要多久就知道了。

  因此，直到這次輪換後的尋星號連帶物資船過去，依靠太空城廢墟建立了一座觀測站，釋放出了幾百個探測器，這才堪堪完成了對太空城廢墟的初輪考察。

  原本，考察隊還以為會在廢墟中發現數不清的遺骨殘骸，但後面發現，就算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幾個城區，裡面的死者都並不多。

  最起碼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當探測器一開始抵達廢墟的時候，也因為沒有發現多少骸骨而產生了各種想法，當時的主流意見是該文明跑路了。後面聯繫到蒼藍星人後才將精力又集中在廢墟本身，認為在核心居住區會有大量的殘骸。

  趁牧多看著投影，葉銘繼續道：「現在，主流有三種意見，一種是他們被銷毀了。」

  牧多大禮司收回視線：「還有兩種呢？」

  「一種是，骸骨化作了宇宙塵埃。」

  「而最後一種……是他們被擄走了。」

  說完後，葉銘便靜靜地望向牧多。

  隨著執行者越來越近，人類也就即將面臨最大的危機，雖然現在整個人類領導階層，都因為米粒的誕生和補天工程而堅定了抵抗的信念，但……作為上百億人口的領導者，共體上下，依舊要想到所有的可能。

  譬如火種計劃，如今已經開始執行——只是孕育胚胎是不合適了，但保存足夠數量的精子和卵子並在一年之後送上飛船離開太陽系，離開蒼藍星系那是合適的。

  而除了火種計劃，共體大老們最關注的還是，萬一人類完全不是對手，擋不住執行者的進攻，執行者一路從仙女座殺到太陽系——那麼，人類還能剩下什麼？

  是直接一炮乾脆月球？還是只清理掉月球的基地和太空城市？

  又或者乾脆是直接把地球給炸了？

  如果不是直接殲滅星球，那麼人類有沒有可能活一點下來？或者，他們會怎麼處理人類？

  這些，便是人類考察考古蒼藍星廢墟的意義。

  這個意義，它超越了對未來的蒼藍星人「復國」的擔憂。

  很顯然，蒼藍星廢墟中的喵星人遺骨的數量不對，引起了人類的困惑。

  雖然葉銘說了三種主流意見……但從本質上，其實最後一種，才是最能完美解釋現象的。

  因為銷毀的工程太大，而且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外星人除非用傳說中的化骨水，否則肯定搞不了這麼幹淨。

  而化作塵埃就更有些不靠譜了——因為在太空飛船的殘骸中，人類就發現了數不清的骸骨和有生物遺留痕跡的太空服。

  畢竟那是太空，很多東西都能保留千年萬年。

  那麼……第三種猜測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牧多大禮司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眼睛也不斷地閃爍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先祖被擄走了？」

  「我僅站在……嗯，或者說，一個野蠻、理性文明的角度來思考，當這樣的文明，對另外一個文明發起了以年為單位，跨越千萬光年的征戰時……結局一般而言只有兩個。」

  「第一，犁其庭，掃其閭，趕盡殺絕。」

  「第二，掠其財，擄其口，奴役萬世。」

  說完後，葉銘便再次閉上了嘴巴。

  他從來都沒有把執行者這樣蠻橫的文明看做是一個如同人類這樣可以「好好說話」的文明，那麼……人類這五千年的漫長歷史歲月中，別看小小的一個地球，但無數文明、無數國度之間的衝突與碰撞，絕對不亞於整個星際間文明的碰撞。

  換言之，宇宙大小事，無論何種身份，大概都能夠在人類的歷史中找到對應的描述目標。

  無論是仇恨也好，還是生存也好，人類歷史上發生的血腥過往，不會比蒼藍星的遭遇更樂觀。

  而自從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的字典里就再沒有「投降」一說。

  當然，交流是可以交流的。

  總得看看那不可一世，動不動就滅人滿門的執行者到底是什麼玩意嘛！

  辦公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後，牧多大禮司才緩緩地呼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是不是，如果他們擄走我們的先祖，那麼人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用？」

  葉銘緩緩點頭：「人口的數量，很大程度決定了一個文明的發展方向以及技術的規模。特別對於一個發展時期的文明而言——雖然我認為執行者這樣已經是高度發達了，但我還是認為，人口對他們而言，不會是負擔。」

  「那麼問題就來了，如果是他們擄走了，要人口乾什麼？」

  隨著葉銘的話音落下，牛主任也望向牧多大禮司。

  ——他們兩個在今天接待牧多大禮司之前，就已經討論過了。

  人口有什麼用？

  或者說，被奴役的人口有什麼用？

  最起碼，目前的老爺子就知道，有一個作用。

  沉默著，牧多大禮司閉上了眼睛，但眼珠卻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著轉。這表示，老人家在不斷地思考著。

  葉銘和牛主任也不著急，兩個人就靜靜地看著牧多大禮司。

  片刻後，牧多大禮司緩緩睜開眼睛。

  「智腦，來自先祖一次與系外文明的交匯。」

  葉銘緩緩點頭。

  這他已經知道。

  「根據記載，在距今六千年前，我們母星的衛星遭到不明戰艦的攻擊，被直接撕裂，從而形成星環……當時，倖存的先祖紛紛逃離地表，進入地下。」

  「而五千三百餘年前，星門抵達了距離母星最近的地方。」

  牧多大禮司緩緩地說著自己文明的過往。

  「有一天，一艘系外文明的飛船抵達了星門，恰好撞上了衛星殘骸，於是便先是對著衛星殘骸開了一炮，繼而與殘骸相撞。」

  葉銘微微一怔，這橋段似乎有點熟悉？

  難道外星文明流行打剎車炮？

  「而後，那艘飛船迫降到地面，被先祖們捕獲。」

  葉銘與牛主任對視一眼，兩個人異口同聲：「難道是執行者？」

  「不是。」

  「他們是一個流浪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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