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扭曲,結構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無限城之中,鬼舞辻無慘手中拿著一支試管輕輕搖晃著,不過此刻的他的眼神當中充斥著憤怒。
此刻的黑死牟正跪坐在一處距離鬼舞辻無慘不遠處的一層隔間之上,他此刻閉著眼睛,並沒有說話。
和洛風的這次戰鬥,他可謂是大敗而歸。
不僅失去了左小臂和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妓夫太郎和墮姬兄妹也雙雙被斬殺,這是前所未有過的事情。
鬼舞辻無慘此刻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手中的試管上,畢竟他對於用藥來改變自己懼怕陽光的事情,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
「這麼多年過去了,黑死牟,你的實力是退步了嗎?」鬼舞辻無慘沒有看向黑死牟,說話的語氣也十分的平澹。
聞言,黑死牟無話可說,因為他現在甚至有些存在自我懷疑。
或者用更通俗的來講,黑死牟經過這一戰,有些自閉了。
要知道,他可是從鬼舞辻無慘招募十二鬼月的時候,就是那最初的上弦之壹,從來沒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
但是如今,他卻被一個人類斬斷了手臂,還當著面殺了其他的上弦鬼。
他並不是沒有嘗過挫敗感,或者可以說,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已經受盡了那個叫繼國緣壹帶給他的挫敗感!
黑死牟還是人類時,名為繼國岩勝,出生於戰國時期,為當時的的武士家族——繼國家族的少主,同時有個名叫繼國緣壹的孿生弟弟。
在那個年代,武士家族的雙胞胎因為在成年之後會相互爭奪繼承人之位而被視為不詳之兆,因此在兄弟二人出生時,由於弟弟緣壹天生就有著詭異的「印記」(斑紋),父親更是想要直接將其殺掉。
不過因為母親憤怒到近乎發狂的阻攔,弟弟所幸還是保住了性命。但根據傳統,父親依然決定由身為長子的岩勝負責繼承家業,而緣壹則必須在十歲時出家去當僧侶。
作為家族的繼承人,被家主賦予厚望培養岩勝自幼過著和弟弟天差地別的生活。
在看到緣壹經常貼著母親身體的左側一同行動時,尚且年幼的岩勝認為弟弟是因為受到的不公待遇和性格幼小而變得離不開母親,加之自小被灌輸要承擔起家族的思想,便對緣壹產生了想要守護弟弟的想法。
為了安慰弟弟,岩勝在那之後便一直瞞著父親,偷偷地跑到緣壹所居住的不過三疊大小的小房間去找他玩。
後來,父親發現岩勝違背嚴令私自和緣壹接觸,一怒之下當眾狠狠打了岩勝一頓。
但岩勝沒有因此而疏遠弟弟。
由於把自己用的東西給緣壹容易被父親發現,岩勝便自己親手做了一個笛子送給弟弟,並且對他表示:
「當你有需要的時候就吹響它,哥哥一定馬上就會來幫你的!」
說完,被父親揍得鼻青臉腫的岩勝,對弟弟露出了帶著血的真摯笑容。
因為緣壹自生下來就從沒有笑過,岩勝也從來沒有見過他開口說話,因此一直以為緣壹是聾啞。
但是,對緣壹的一切看法都在七歲那年被徹底顛覆
某日,岩勝正在庭院中練劍,卻發現緣壹正在樹影看著自己。但就在此時,緣壹卻突然開口了:
「兄長的願望,是要變成這個國家最強的武士嗎?那麼我就成為這個國家第二強的武士好了。」
弟弟突然開口流利地說話,對此感到無比詫異的岩勝因此愣在了原地。
但隨後,反應過來情況的岩勝仔細思考了弟弟剛才說過的話,覺得很可笑。
明明他十歲後就會被送去寺廟當和尚,平常還總是貼著母親「撒嬌」,這種懦弱的膽小鬼是絕對不可能成為武士的。
接著,緣壹第一次笑了出來。但岩勝對於弟弟露出的笑容卻感到莫名的噁心感
在那之後,岩勝每次練劍時,緣壹都會在一旁圍觀。
直到有一次,緣壹卻突然請求負責訓練岩勝的父親的部下教自己劍術。
於是,部下開玩笑似地給了緣壹一把竹刀,在口頭教授了緣壹一些劍術的基本技巧之後,便要求緣壹向其進攻。
然而,一切都在這裡開始轉變。
第一次揮刀的緣壹僅僅用了四擊,輕而易舉地就將連岩勝都從未戰勝過的部下直接打倒在地。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岩勝這才發現,被自己認為需要保護的弟弟居然是個劍術天才。
但自那之後,緣壹便不曾再表明想要成為武士。
岩勝從緣壹口中得知,他之所以不想成為武士,是因為不喜歡毆打別人的感覺。但是,岩勝始終想要知道弟弟如此強大的秘密。
終於,在自己不斷的逼問之下,緣壹說出了一段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的內容:「在面對對手的進攻時,自己的肺部一定會劇烈地運動,此時只要看清對手體內的各種生理跡象就行了。」
(此即呼吸法和透明的世界的原理)
花了一段時間後才理解了的岩勝,終於發覺:原來在緣壹眼中,所有的生物都是通透的,其與生俱來的天賦遠在自己之上,同時他的身體能力也足以承受這一切,是真真正正的「受到了神寵愛的人」。
一直以成為偉大的武士為理想的岩勝,對此感到了巨大的無力感——儘管自己的天賦也還不錯,只要努力就能不斷進步。
但這些努力換來的成就,在作為真正的天選之子的弟弟面前,還是宛如耄耋龜步一般,毫無可比性。
想到這,岩勝開始抱怨上天的不公:為何上天不將如此才能給予需要之人呢……
與此同時,岩勝也開始預感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自己和弟弟的地位一定會完全調轉,天賦遠在自己之上的緣壹肯定會被父親看重並繼承家業。
而自己則會被趕入那個不過三疊大小的小房間,默默等待十歲到來之後被送去寺院,從此再也無法成為夢寐以求的武士。
就在那晚的寅時一刻,緣壹卻突然跑來敲開了岩勝臥房的門,並冷靜地向岩勝道出了母親去世的噩耗。
還沒等岩勝反應過來,甚至還沒來得及為此感到悲傷,緣壹緊接著就向哥哥表示,自己馬上就會去出家,同時自己也會像對待哥哥本人一樣好好珍惜岩勝送給自己的笛子的。
隨後,岩勝看著弟弟在撫摸著笛子的同時露出了笑容。
他無法理解,弟弟為什麼會如此珍惜一個連音都吹不準的破笛子?但岩勝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看著為此感到高興的緣壹,岩勝的心中充斥著對弟弟的不快感。
在緣壹離家之後,岩勝從母親生前所留的日記中,得知母親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因為疾病而導致左半身逐漸失去了知覺。
就在此時,岩勝勐然了回想起緣壹一直靠著母親身體左側的舉動,並恍然大悟——原來緣壹實際早就知道母親身體的狀況,過去貼在母親身邊也從來都不是為了撒嬌,而是一直在支撐著身體虛弱的母親。
忽然發現自己自始至終都完全比不過緣壹的岩勝,心中對緣壹產生了深入骨髓的嫉妒感。從此兄弟兩人之間的情誼,也因為這堵名為才能的絕壁而遠遠分隔了。
在化身鬼後過了60年的某個紅月之夜,在偶然經過郊外的一座七重塔時,他目睹了難以置信的事物。
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已經超過80歲、變成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的雙胞胎弟弟——繼國緣壹。黑死牟深知所有持有斑紋的劍士都會在25歲前喪命,因而對於眼前那兩鬢斑白的緣壹感到不可思議。
成鬼後的黑死牟一心求劍,但面對曾為自己血親的兄弟的哀嘆,是因為愧疚或是其他原因微微低下了頭。
不過,黑死牟儘管因自己意料之外的動搖而感到了些許困惑,回過神來,繼國緣壹已在瞬間擺好架勢,發起進攻。
那絲毫不露破綻的架勢讓黑死牟頓覺周圍的氣氛充滿壓迫感,黑死牟隨即也擺好架勢準備和緣壹一戰。然而,霎時間,卻是緣壹的刀先他一步劃開了他的脖頸……
回過神來,黑死牟赫然發覺,緣壹的這一刀的威力和速度居然和全盛期別無二致,因為沒能一擊斃命,在感到深深恐懼的同時,憤恨和妒火熊熊的燃燒著,心中對於緣壹更是充滿殺意。
被情感左右了思考的黑死牟,料定緣壹的下一刀必定會斬斷自己的首級。然而,就在此時,他發現緣壹卻站在原地不動了。
原來,在揮出那一刀之後,緣壹便已經燈枯油盡,老死了。
緣壹的死去,給了他一生再無可能贏回的一場敗績,令黑死牟發覺自己再不可能有勝過緣壹的機會。
從此立誓「不可以再輸給緣壹以外的任何人」。恨意和屈辱感湧上心頭隨即一刀將繼國緣壹的遺體噼成了兩段。
在掉落的屍骸中,也斬開了繼國緣壹胸前攜帶的布包。
而從那破碎的布中掉落的,是被一同噼成兩截的———幼年的繼國岩勝送給繼國緣壹的那根短笛。
此刻,黑死牟才發覺,原來弟弟在這幾十年之間其實一直珍惜著自己過去送給他的笛子。
逐漸記起了自己當初和緣壹的情誼,回憶起緣壹曾經說過,他會將這笛子當做兄長來珍惜。
他呢喃著讓回憶中的緣壹不要再說下去,然而,他卻為這個厭惡了一輩子的弟弟流下了眼淚。
同時,黑死牟也發現,自己最討厭的是緣壹,但記憶中最難以忘記的也是緣壹。
雖然在自己化身為鬼之後,人的情感和記憶不斷的模湖澹化,就連家人的樣貌幾乎都記不起來了,但卻只有緣壹的樣貌鮮明如初。
最終,黑死牟承認,自己原本就是為了能戰勝緣壹才選擇淪落為這種醜陋的樣子,但緣壹的過世意味著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有機會超越緣壹。
因此,黑死牟就此立誓:
絕不會再輸給任何人。
但,本該是這樣的才對!
但是為什麼每個時代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類成為那些傢伙的閃光點。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所謂的天選之人?!
笑話!
真是笑話!!
或許那些傢伙都不能稱之為人,他們就根本不是人。
繼國緣一也好,洛風也好!
他們表現出來的力量,就不應該是人類應該持有的力量!
這群該死的天選者!
看著已經陷入自我懷疑且自閉的黑死牟,鬼舞辻無慘的神情也沒好到哪裡去。
特別是在黑死牟連自己的話都不回答的時候。
伴隨著鬼舞辻無慘將手中的試管放回支架之後,便望向坐在不遠處拿著琵琶的鳴女冷漠的說道:
「鳴女,送他回去,上弦之壹竟會落得這幅模樣」
聞言,伴隨著鳴女挑動琵琶的弦聲,上弦之壹黑死牟便消失在了無限城當中。
「把半天狗叫過來,我有事情交代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