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平息

  一直到晚上十點,演出才結束。

  掌聲雷動過後,客人們陸續離場,樂隊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台。

  搬設備下台階的時候的時候,有個人一腳踩空,半人高的黑色音響在半空中轉個了身,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李閻懷裡。

  「小心點,兄弟。」

  李閻懷抱著箱體。

  「豁~」

  台下的鐘士梨把茶色的大框墨鏡往下一壓,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沒想到李閻的力氣這麼大。

  「對不起對不起。「

  那人連忙道歉。

  把音響還給人家,李閻走上台,拍了拍丹娘的肩膀。

  「怎麼了?」

  丹娘拿鼓槌搔了搔頭髮,沖李閻說:「我剛才好像敲錯了幾個點。」

  沒等李閻說話,主唱的藍頭巾拿著兩瓶罐裝的雪碧走過來:「你是第一次嘛,已經很厲害了。我聽鍾老師誇你好幾次呢,喏。」

  「謝謝。」

  丹娘接過飲料,藍頭巾似乎才注意到李閻:「不好意思啊,我這罐已經喝過了。」她揚了揚手裡的雪碧:「我一會再去拿。」

  「不用了,謝謝。」

  李閻笑了笑,這女孩的確討人喜歡。

  藍頭巾女孩彎下腰,拿手撐著膝蓋,目光在李閻和丹娘身上來回打轉兒。

  「我說,小丹。」鍾士梨走過來:「我這邊人手不夠,能不能借你男朋友搭把手?」

  丹娘的身份證是李閻發小陳昆辦的,名字是陳小丹,對外說是陳昆遠方堂妹。

  丹娘沒貿然答應,只是探詢的眼神望著李閻。

  李閻嘆了口氣:「好,我去。」

  「多謝啦,等弄完了我請你喝酒。」

  鍾士梨難得給李閻一個好臉,等兩個人走遠了,藍頭巾女孩才側臉問:「小丹姐,你們住在一起?」

  丹娘點點頭。

  「多久了?」

  「一,不到兩年吧。」

  藍頭巾女孩睜大眼睛:「你們結婚沒有。」

  丹娘搖搖頭。

  藍頭巾女孩擺出一副八字眉:「同居都兩年了他還沒提過跟你結婚?」

  又是搖頭。

  女孩沒再追問,轉而道::「對了,小丹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慶功宴?」

  「太晚了,算了吧。」

  「不晚啊。」女孩張開雙臂:「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丹娘看了一眼台下,李閻一手一個五十公斤的音響健步如飛,忽然噗嗤一笑「還是算了。不然他回去吃什麼呀?」

  「唉,好吧。」藍頭巾女孩只好實話實話:「小丹姐,我和你實話實說吧,我經紀人想簽你。」

  「可是,我才剛學,而且剛才還敲錯了。」

  「可以慢慢練嘛。而且他是想簽你演戲,以後可以多棲發展,你放心,是正規的影視公司,我不會坑你的。」

  丹娘轉了一下鼓槌:「我沒興趣。」

  「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的。」藍頭巾女孩還在嘗試:「你總不能因為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前途啊。」

  「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女孩愣了愣:「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丹娘用鼓槌輕輕點了一下女孩鼻尖:「意思就是,你不要再說啦,趕緊去吃飯吧,大歌星。」

  女孩揉著鼻子:「小丹姐,你這種女人啊,現在真是稀有動物,國家應該把你保護起來。」

  丹娘白了她一眼:「那我可要早睡早起,按時吃飯,爭取不給黨和人民添麻煩。」這俏皮的語氣里已經得了某人幾分真傳。

  最終,女孩還是沒有勸動丹娘,告別時一直氣鼓鼓地看著李閻。李閻全當看不見。

  回去的路上,李閻開車時才問及這件事:「那個姑娘說,有人請你演戲。我覺得挺好的,只要你喜歡,我沒意見。」

  丹娘抱著肩膀望向遠方的紅綠燈:「我不喜歡。」

  嘟嘟嘟嘟嘟~

  一輛大貨車按著喇叭越過車窗。

  李閻看了她一眼,又趕緊看路:「生氣了?」

  「……」

  丹娘沉默了一會兒:「我在那個大鐵盒子上出現,你不吃醋麼?」

  李閻啞然失笑:「我哪有那么小氣?」

  除了車聲,車廂里短暫地寂靜了下來。

  「額,其實是有。」李閻摸了摸鼻子:「我怕你不開心。所以就沒說。」

  丹娘這才開口:「我有時候在手機上,會看到有人評論那些女人。我不想被別人那樣評論。」

  李閻點點頭:「嗯,你說得對,那咱不演了。」

  suv在橘黃色的燈光下越走越遠,一切的風雨都與它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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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援朝!」

  詹躍進匆匆忙忙地推開銅製的大門,罕見失態。偌大的會議室有十幾個人,或站或坐,氣氛詭異。

  混沌是個娃娃臉的男人,短寸頭,青冉冉的下巴,本來一臉凝重。見到詹躍進進門,他站起來輕輕點頭:「詹老師。」

  剩下的人也紛紛向詹躍進問好。

  詹躍進拍了拍混沌的肩膀,望向旁邊閉目凝神的曹援朝:「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王x陽償命。」

  不是曹援朝的聲音,說話的男人一直站在落地窗前,一身棕黑色的商務西裝,連詹躍進進門也沒打招呼。

  他叫喬劍舟,閻昭會二席,三眼環球董事,傳承羿。

  「不行。」詹躍進斷然否決:「還是先知會趙劍中,大家坐下來把話講清楚。」

  「講講講!能把宏伯講活麼?」

  喬劍舟怒吼。

  「你安靜一點。」

  詹躍進輕聲說。

  「我一定要那個胖子死!」(我讓你安靜一點你沒聽到麼?)

  兩人幾乎同時同時開口,起初喬劍舟開始的嗓音更洪亮,到後面卻被詹躍進壓制了。

  「……」

  喬劍舟暴躁地扯了扯領結,悶坐在椅子上,再不說話。

  詹躍進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曹援朝身上。

  「援朝,你是大家的主心骨,現在所有人都在等你的意見,你說句話吧。」

  詹躍進對曹援朝說。

  曹援朝睜開眼,面向眼前的人:「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詹躍進沒應聲,只是盯著曹援朝的眼睛。

  最先開口的還是混沌:「援朝,你有話直說吧。」

  「是我告訴貘,如果有人對他動武,他必須就地格殺,我只是沒想到那個人是老高。」

  眾人的神色都很難看。

  詹躍進越聽臉越陰沉,他拉起椅子做到曹援朝身邊:「為什麼?」

  「貘身上有個秘密,關係到你我,甚至閻昭會每個人的身家性命。貘出了問題,死得人會更多,在座的人也許都會死。我不準備為老高復仇,也不準備就這件事質詢閻昭會。」

  沉默,良久的沉默。並不是沒人想說話,幾乎所有人都有一肚子話要說,但有喬劍舟的前車之鑑,他們都在等詹躍進開口。

  「這樣吧,我問,你回答是,否,或者不能說就可以。」

  詹躍進依舊錶現出極度的冷靜。

  「好。」

  「貘只是個七宮行走,老高卻是六司巔峰也數一數二的高手。他能殺掉老高,是不是靠你口中這個危險的秘密?」

  「是。」

  「這個秘密是否有極端不穩定性,並不完全受貘本人的意志控制。」

  「是。」

  「無論驕蟲的調查結果如何,你是不是都不打算為老高的死討一個說法。」

  「……」

  曹援朝沉默了一會兒:「是。」

  會議室再也壓制不住沸騰的議論聲。

  姒文姬拍了拍曹援朝的手背:「援朝。」

  曹援朝不為所動。

  詹躍進摘下平光眼鏡,一點點折好放進口袋,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詹躍進道:「我一定讓貘為高宏伯的死負責,我可以接受趙劍中的調停,但如果調停的結果我不滿意,哪怕親自動手,我也一定要貘償命,你是不是不支持我?」

  詹躍進的表態要許多人心中為之振奮,他們都把目光投到曹援朝身上。

  良久,曹援朝搖搖頭:「不是。」

  會場氣氛為之一松。

  姒文姬也鬆了口氣。

  曹援朝站了起來:「如果你們要找人質詢,那就來找我質詢,如果有人明確表示,因為老高的死,一定要大鬧,一定要讓貘償命,無論是誰,我會制服他。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出這個門。」

  「援朝。」喬劍舟睜大眼:「死得可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就這麼絕情?」

  混沌也適時道:「我也不理解。」

  「我絕情麼?」

  曹援朝回望喬劍舟:「如果我絕情,一年前你就叫驕蟲殺了吧。你現在急吼吼要為老高報仇,你想過當時的驕蟲沒有?」

  他又瞪了一眼混沌:「還有你,這些年三環環球的虧空?你是不是想全賴到姒文姬頭上?兩千五百萬的借貸,都是姒文姬簽的名字不假,可錢都經了她的手麼?我問你呢?外面都傳說,文姬倒賣行走訊息,插手低級閻浮事件內容,可這套結構是你和帝江設計的,文姬那時候連董事會都沒進,她手裡哪來那麼多行走訊息?你們當趙劍中是瞎子麼?」

  「至於老高……呵,人都死了,我不說他。」

  他環顧四下,沒有人敢和他的眼睛對視:「連九哥,蘇靈,小安都被趙劍中逼走,你們憑什麼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憑我絕情麼?!」

  他壓低聲音:「你們理解我最好,不理解我也不解釋。我不管你們誰,你們心裡怎麼想,閻昭會不能亂。過去你們欠我,這次權當還我吧。」

  「那我呢?」

  詹躍進沉靜地反問。

  曹援朝緩緩坐下。

  「你的確不欠我的,你從來沒讓我背過黑鍋,相反,這些年你替我,替三眼環球擦了不少屁股。雖然他不在董事會,但直到今天,你也是三眼環球最大的債主。」

  他盯著詹躍進:「我很感激你。但我說的話絕不收回。」

  詹躍進神色數變,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曹援朝面不改色:「驕蟲調查到最近一系列風波和老高有關,我的意思是,否認驕蟲一切調查,保證老高的名譽,並盡全力配合驕蟲撲滅所謂的燭光會。對外,宣稱老高死於一顆危險性極大的高序列果實,這也不是沒有先例。你們說呢?」

  「我不同意。」

  喬劍舟說的又輕又快,他望向詹躍進,希望他能再說句話,可對方已經閉上眼睛一語不發了。

  「不同意就拖吧!」曹援朝一如既往。在決議的時候要麼一點存在感也沒有,和后土一起充當吉祥物,要麼就捨我其誰,任何人的面子也不給。

  「今天無論是誰,如果不抱著到此為止這個想法,就不要想走出這道門!」

  ……

  霓虹閃爍的醉人夜景,驕蟲站在印有三眼標誌的摩天大樓下默默吸菸,腳下歪七扭八的煙屁股堆成了一座矮塔。

  六個小時前他抵達香港;在三眼環球的總部大樓下面一待就是一天。據說曹援朝和三眼環球的董事們如今正在香港總部頂樓開會,

  不止是他,除了休假的楊猙,趙劍中手下的外勤幾乎全員出動。如今三眼環球遍布世界的分部樓下,都有外務的人盯梢,人兵更是蓄勢待發,內務外勤從上到下,都做好了爆發全面衝突的準備。

  就在昨天夜裡,貘把高宏伯的屍體送回了三眼環球,屍體骨骼寸寸斷裂,與趙紅霞一樣,三魂七魄缺失,傳承更是不知所蹤。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驕蟲正在整理一份名單,即燭光會事件中可能牽扯到的一系列一席,和二席的名單共二十個人,其中高宏伯赫然在列,然而這份名單還沒到趙劍中手裡,內務就傳來消息,高宏伯死了。

  驕蟲頃刻間,甚至產生了一種閻昭會分裂在即的恐怖感覺。

  他不認為三眼環球會善罷甘休。對未來局勢之擔憂,讓他下意識把貘是怎麼殺死應龍的。這個問題拋諸腦後。只記得全力運轉機關,以應對三眼環球可能的異動。

  可直到現在,三眼環球依舊毫無消息。給趙劍中的報告也泥牛入海。介主詹躍進上樓早上五點鐘進了三眼環球的會議室,至今有進無出。

  而叫他想不到,最終他等來的,是一條由三眼環球委託后土,向全體閻昭會成員發布的訃告。

  「閻昭會二席代表高宏伯,意外死亡於序列鱗·辛未五中,茲定於一月六日……」

  驕蟲一口氣把手裡的半截煙抽成白色的灰燼,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趙劍中也終於回了自己的消息:「逝者已矣,不要再追究了。當務之急,是保證拍賣行的秩序和供應。」

  驕蟲想了想,回復道:「我認為,對方不會善罷甘休。高宏伯絕不是始作俑者。」

  趙劍中的回覆更簡單:「這次教訓夠疼了,他會消停一段時間的。」

  ……

  「小姐,您的茶泡好了。」

  「好的。」

  危月燕端起兩隻茶盅,邁著又緊又快的小碎步,遞到了窗戶邊上兜緊上衣,昏昏欲睡的卓九桌前。

  「卓先生。」

  「嗯?」卓九勉強張開眼:「嗯,好,好,謝謝。」

  危月燕沖卓九露齒一笑,婉約動人:「不客氣。」

  「我聽說高宏伯死了。」

  危月燕不語。

  卓九看了危月燕一眼:「怎麼不說話?」

  「我常年跟隨蘇博士,不在天甲子·九很久了,對閻昭會的面孔不熟悉,又是您故人逝去這麼嚴重的話題,我怕說錯話惹您生氣。」

  「那倒不用。」卓九搖頭:「我跟三眼那幫人關係一般。」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峰一挑:「好茶,這不是店裡的吧?」

  「是我帶來,交給他們泡的。您喜歡就好。」

  「有心了,有機會我請你去真武。我有幾餅珍藏的好茶,你底子不牢,對你或許有裨益。當是回禮了。」

  危月燕巧笑嫣然:「我看您啊,就是隨口一說。指不定明天就忘了這事。」

  「不會,我向來說話算話。」

  危月燕露出幾分嬌憨的小女兒態:「那我可當真了。您要是忘了,我得向您討。」

  卓九笑了一聲,轉移了話題:「最近有個燭光會,你知道麼?」

  危月燕不笑了:「知道,這是有人打著您的旗號禍害人,潑你髒水呢。」

  「我倒不這麼想。我還得謝謝這個人。花了他不少心思吧?就這麼被打掉太浪費了。」

  卓九道:「我點幾個人名,你去找驕蟲保下來。」

  危月燕皺著眉頭:「這些烏合之眾口無遮攔,打著你的旗號大放厥詞,您現在讓我出面去保,這不是做實了……」

  「這沒什麼,說話嘛,難道閻昭會不可以說話?」卓九道:「你儘管去保就是了。」

  老人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張駿生,丑慈,林燕……」

  危月燕默默記下。

  「動作要快,曹援朝出馬,這個人頂不了多久的。等三眼環球騰出手來。保不齊他要卸磨殺驢。現在就去吧。」

  好。

  危月燕起身離開。

  老人撇了撇茶葉末,突然生起氣來,把茶杯一摔,怒罵一聲:「小赤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