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胡三闖關

  李閻沒著急回答或者進屋,只是盯著曹永昌:「水挑了麼?,碗洗了麼?柴火劈完了?」

  「挑好了,洗完了,劈……」

  曹永昌支支吾吾地。

  李閻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斧頭,一努嘴:「劈去。」

  「哦。「

  曹永昌抹頭就要走。

  「昌兒,拿著這個。」

  查小刀把手裡打好的兩個油紙包裹給了曹永昌,裡面是他沿街買的評話和玩具。

  「去吧。」

  曹永昌跑遠了,查小刀才問:「你就這麼教他?咱滿打滿算也待不了幾個月,教他兩手防身能打的才要緊,這是幹嘛?」

  李閻白他一眼:「你懂我懂?」

  查小刀雙手揣在袖子裡,搖頭笑道:「得了,你懂。」

  兩人說著話往裡面走。

  正廳里站著一名腰挎雁翎刀,戴紅纓圓盔,一身蔚藍大氅的男人,桌上是幾味野珍海味的禮品。

  他本來靜靜端詳著屋裡頭的字畫瓷瓶,聽到人聲才轉過身來,與李閻四目相對。

  只見此人寬背蜂腰,濃眉白臉,神色中透出一股凝而不散的精氣神來,可單憑這人五官,李閻卻有些認不出他了。

  「大人。」

  他見到李閻的臉,頓時激動地上前,揖禮一躬到底。

  李閻想了一會兒,眼神才一動。

  那人抬起頭來,露出一口白牙:「臬司衙門新調百戶王生,見過鎮撫大人。」

  ……

  太陽一溜煙地功夫,已經往西邊的雲彩里鑽去,海面上火紅一片。

  港口的船也散了許多,只有柴玄躺在扶椅上,他面無血色,額頭裹著濕毛巾,嘴裡哼哼唧唧地:「我的馬,我的野烏神……我的虎咆……我的十四朱。」

  野烏神不提,可十四朱和虎咆,可是實打實地被飛雷給咬死了,還有三四匹貢馬重傷,剩下的沒傷的,也都沒精打采。

  自己被戲弄得灰頭土臉也就罷了,可死傷貢馬,辦事不利,自己可沒法子向陛下交代。

  撲通!

  他做了起來,黃豆大小的汗珠滲滿整張白淨無須的臉,他咬著牙:「我要參他!我要參他!參他一個縱容坐騎咬死貢馬……不,指使坐騎咬死貢馬!對皇帝不敬!對大明朝廷不敬!」

  嘴上雖然這麼說,柴玄心裡明白,自己能參倒那姓李的的可能性不大。

  他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己撿到的不是李閻的馬,既然如此,兩匹貢馬的死自然怪不到李閻頭上。

  那姓李的背後是遼東和天師道,哪個也不好惹,這時候再想改口,已經晚了。

  「哎呦喂~」他灰心地倒在椅子上:「我的野烏神……」

  這時候,外頭又吵鬧起來,他發狠把毛巾仍在地上,扯著嗓子大喊:「六子!怎麼回事!」

  茶馬司的船隊下頭,一個站在蚱蜢舟上的黃袍書生,正風輕雲淡地和茶馬司的長隨宦官們對峙。

  「我說最後一次,麻溜地滾,知道這是誰的船隊?倚幫茶馬司!宮裡的船你也敢闖?!」

  那黃袍書生一抱手:「我是來還東西的。」

  船上的長隨很不耐煩:「還什麼?」

  黃袍書生一指身後:「這麼大的兩匹駿馬,你卻看不到麼?」

  「你發羊癲瘋了吧!」那長隨還要喝罵,柴玄卻沉著臉走過來了。

  「乾爹。」

  船上的人都低著頭,柴玄理都沒理,剛才的話他聽得清楚,定睛瞧了瞧這黃袍書生,陰惻惻地道:「你剛才說什麼?」

  黃袍書生答道:「我本長春島上一散人,要赴萬龍洞金光真人的丹宴,途徑此地,卻看到兩匹駿馬的怨靈盤旋此地,我掐指一算,這二馬命不該絕,故來奉還。」

  柴玄沉吟片刻,這兩匹貢馬的死只有船上的人知道,再說才是白天的事,哪裡能傳得這麼快,莫非此人當真不凡?

  想罷,他一施禮:「先生若真有起死回生的本領,柴某不才,願以百金相贈。」

  黃袍書生徐徐搖頭:「命不該絕,分文不取,命數已至,百萬也難償一命。」

  柴玄越發信服,他朗聲道:「敢問先生姓名。」

  「胡。」

  那黃袍書生吐了口氣:「胡三,額……生,胡三生。」

  ……

  眼前這人正是壬辰戰場上的小兵王生。

  李閻見到王生笑,臉上顯露出兩個熟悉的酒窩,才認出他來。

  「你怎麼會到膠州來,還打聽到我住這兒?」

  王生聽了李閻的問話,回答說:

  「我是聽衙門裡說,前陣子遼東和渤海一帶鬧了妖災,有位李鎮撫出手才解決掉。我料想能有這般能耐,又是大寧衛的鎮撫,定是大人您了。見了知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王生說話的時候語速很快,顯得非常激動。

  李閻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只看身材,實在很難把眼前這個虎背蜂腰的男子,和印象中那個小蘿蔔頭一樣的瘦弱的王生聯繫起來。

  李閻心中突然升起不少感觸,只是他強壓了下去,只對王生暢快笑道:「別這麼客氣了,來,認識認識。」

  他把王生拉到查小刀面前:「我的好兄弟,姓查。現在我在辦公差,他就算是我的屬官吧。我過去的下屬,王生。」

  「查大哥。」

  王生作揖。

  「客氣客氣。」查小刀眨了眨眼,才道:「那這麼辦,你倆舊友見面,先聊著,我吩咐下頭弄點酒菜。」

  「勞煩查大哥了。」

  查小刀點點頭,才沖李閻使了個眼色。

  兩人往外借了幾步,站在屋檐下頭,查小刀才壓低聲音對李閻說:「你這兄弟身上怎麼……」

  李閻點頭道:「我曉得,我來解決,你忙完去後院盯著曹永昌就行,我怕這小子偷懶。」

  查小刀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李閻走了回來,提起桌上的茶壺,按著王生坐下,自己倒了兩杯涼茶,才徐徐問道:「上半年你來信,才說自己在通州安吉衛升做總旗,怎麼這麼快就又升了百戶,還到山東來做官,從六品授銀牌,快追上了我啦。」

  「大人快別笑話我了。這個事,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李閻拿起茶杯,沖王生比劃了一下,王生趕緊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個乾淨,抹了抹嘴才接著對李閻說:

  「有朝鮮的戰功在,卑職這些年仕途還算順當。內人本就是膠州人,一直盼著,我能到山東任差,她也能回故鄉看看。前陣子山東的臬司衙門有個提刑的百戶病死,我才使了銀子,打點上下來補這個缺,山東府繁華,這本就是好差,也能圓了我妻的夙願,兩全其美。」

  這些話說得通透,顯然王生沒把李閻當做外人。

  李閻眯了眯眼,:「上次來信說,你生了兒子,那現在家裡是三口人?」

  「哦,老母高堂仍在,年前添了個兒子是小妾所生,加上我的髮妻……」王生有些不好意思:「一共五口人。」

  李閻聽了哈哈大笑,他指著王生:「你小子看著白淨敦厚,倒還有這般齊人之福!」

  王生直撓頭,也不知道說什麼。

  「那……」李閻臉上看不出什麼,繼續盤問:「當初你在朝鮮,攝山裡有只名叫菜菜子的野鬼,你還有來往麼?」

  王生眼皮一張,短暫停頓後,才面不改色地說:「早年歸鄉,卑職被這邪祟迷過一陣,後來家母請了天師道的法師來,早就沒了干係。」

  「哦?」

  李閻看著王生。

  王生低頭去拿桌上的茶杯,躲避李閻的目光。

  「這是好事,人鬼殊途,如今你家業興旺,不要再去想這些。」

  王生強笑了笑:「自然。」

  「對了,孩子多大了?」

  「十個月大,大人要是不嫌棄,改日,我帶著家眷再來拜訪大人。」

  「不必了,還是我登門拜訪吧,不提孩子,拜訪一下老夫人也是晚輩應盡的禮數。」

  兩人交談氣氛歡快起來。

  王生一直呆到傍晚,他追憶過往,提起一干戰友叔伯,對他屢有照顧,不禁眼圈發紅。直言那次在朝鮮死裡逃生,又夢幻似的立下功勞,榮歸故里,是他這輩子最快意的一段時光。

  直到酒足飯飽,王生要告退的時候,李閻才叫住了他。

  「我剛才說要登門拜訪,不是隨口說說,你家裡住哪,我得空,一定去。」

  「城南交子巷,門前有兩顆大紅燈籠,對面是塊陳記熟肉鋪的牌子。」

  王生說罷,才遲疑問道:「大人有皇差在身,要是延誤了時辰……」

  李閻找了張紙筏記下地址,貌似漫不經心地道:「我心裡有數,何況皇差重,自家弟兄性命的分量也不輕。」

  王生聽了渾身一顫,剛要開口說些什麼,李閻擺手:「不必多說,去吧。你新到山東任職,憑空補缺一定得罪同僚,要少說,少做,多看。有這份敬我的心意,拜訪一次即可,別再來了。好了,去吧。」

  王生失了魂魄似的,好一會兒才一咬舌頭,他沖李閻一作揖,這才轉身離開。

  李閻目送王生遠去,驚鴻一瞥下,他頭頂分明盤旋一股陰森的黑氣。

  姓名:王生

  狀態:折壽,陰蝕,衰弱。

  備註:常年被陰物不經意間吸**氣所致,龍虎氣傍身,諸般厄兆不外顯,但長此以往,必將危及性命。

  「一妻,還有一妾……」

  李閻沉思著,關了大門。